《乱阳》此去经

42、此去经 二

　　林初程转头看向陈云落，一副看戏的模样。陈云落从她的眼神中知道，自己也在她的算计之中。
　　陈云落不想过多纠缠，耽误了自己的行程，只是道：我在钰城时，曾得国师赠了一瓶伤药，已用过半瓶，另外半瓶还留在妙法寺，你们如果需要，我可以书信一封，让我留在妙法寺的好友帮你们送去五福客栈。
　　江三道谢以后，林初程却开口了，她说：江三，我突然想起来，她说的那种金色药瓶装着的伤药，我这里也有一瓶伤药，或许比她那瓶，更稳妥些。
　　江三沉默了片刻，而后开口问她：你要我做什么？

　　林初程眼神扫过他们一行人，而后做出一副苦恼的样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自然是愿意的。
　　只是我这位好友要去锋城赴职，一路上都不太平，若是暴露了行踪，恐怕凶多吉少。我担心得很。

　　江三看着林初程，不发一言。
　　林初程继续说：如果今日来的只有一个人，我当然能放心将伤药交出去。可你带来这么多人，我真的很怕……
　　江三站起来，挥剑便将就近的两人斩杀。他出招狠绝，随他而来的人反应过来，当即与他厮杀起来。江三虽然武功高强，可双拳难敌四手，身上仍落了不少伤。
　　林初程见他渐渐吃力，于是翻身下马，将其余几人一一解决。而后，她走到体力不支跪倒在地的江三面前，从怀中掏出一瓶金色伤药，打开药瓶，轻轻洒在江三的伤口上。
　　江三只觉得丝丝凉意自伤口流向全身，带来通身舒适，掩盖了伤口的疼痛。他心中暗自惊叹这伤药的神奇功效。面上仍然不动声色地接过药瓶，对林初程道了声谢，而后转身离开。

　　陈云落看着满地尸首，转眼看向林初程，却见她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
　　陈云落不禁对她说：我第一次见你，是你被江仕青凌虐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所以后来无论有人如何中伤你，我从未怀疑过你。可是这次与你相处不过短短两天，我已经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人。
　　林初程侧目看向陈云落，不解地问：此话怎讲？
　　陈云落道：这两天，死在你手的人命已有七条，可我未见你有半分动容……
　　林初程仿佛听到什么十分好笑的事情，竟大笑起来，而后，她问陈云落：我不知道怎样说你才能理解，或许你做过梦吗？或者下棋？在梦中的世界里，梦中人的生死都不重要。下棋的时候，棋盘上的棋子本身，也不重要。

　　陈云落不解。
　　林初程继续说：做梦的时候，是不必在乎梦中人的死活的，下棋的时候，也不必在乎棋子的感受，对吗？
　　她说这番话时，语气温柔，循循善诱，仿佛是在教导一个幼童。
　　陈云落摇了摇头，她告诉林初程：这不是做梦，是一条条真实的人命。
　　林初程叹了口气，一脸无奈地柔声开解她：云落，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只是你我梦中的幻影？你看，他们死在这里，不需要做什么，就会被野兽吃掉，被泥土侵蚀，然后从这片土地上消失，没有一点痕迹。这难道不像一场虚幻的梦境吗？梦中人的消失根本不重要，只是因为在梦里的世界，他们需要在此时此地死去，会消失，不留下一点痕迹。
　　陈云落皱眉。
　　林初程继续道：杀手注定是要死于非命的，就像是被置于死地的棋子，因我而死只是这场梦境中的一个契机。
　　陈云落被她一番话震惊得说不出话，她的眉头拧成一团：你是这样想的吗？在你眼里人命只是这样吗？

　　林初程看着陈云落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她叹口气，继续柔声对陈云落道：你并没有死过，对吗？你知道生死会有不同，可你不知道生死有什么不同。
　　你看，这样的阳国，充满谎言与诡计，虎视眈眈的邪魔国师，漫天遍野的一日殇，轮回不尽的历劫仙女，一切的一切，始于天罚这样可笑的缘由。
　　可是天罚到底是什么呢？如果这一切都不是一场游戏，谢成至善，施严至忠，谢明礼至明，阳国百姓无出大奸大恶者，何至于被罚至此？
　　而你呢，你一个仙女，来这里找你的师父云生，可你来了这么久，始终被诸事所累，奔波于各个谜团，连他死于何时何地都没有查到。
　　阳国不过是个梦境，入梦者皆是幻影。或者是一张棋盘，入局者皆是棋子。他们是，你我也是。

　　陈云落问她：所以这样轻易地牺牲这么多人命？
　　林初程却不是很认同：你会在意
　　林初程没有直接回答她，她只是说：我们已经耽误了很长时间了，一边赶路一边说，好吗？
　　陈云落点点头。二人上马，继续往锋城军营的方向去。
　　她们并肩而行，马蹄声哒哒响，这沿着山脉江水的一条路好像有无限长。

　　林初程看着远方，她突然开口说：一个不老不死的人，不需要保全自己。我只是在寻找一个从噩梦中醒来的办法。
　　陈云落问她：那你找到了吗？
　　林初程摇了摇头，她骑在马上，脊背挺得很直。
　　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陈云落说道：我听到钰城出来的人说，有位佳人上了朝堂，要谋一官半职。
　　陈云落以为她要讲起自己在朝堂之上的一番经历，却不料她话锋一转，便道：那人说她穿了一身天水碧色长裙，容貌姣好，连国君也为她的美色动容。我听到他们说起这事，就想起三百年前，我也有这样一身碧色长裙。我夫君说，我穿那套衣裙也很美。
　　陈云落不知道她为何说起这些，只自嘲地笑了笑：如果是你穿那身衣裙，一定会更美。

　　林初程听她这样讲，神情也变得伤感：我最后一次穿那身衣服，是我第一次死在阳国。
　　陈云落怔住了，她勒住马，停了下来。林初程却没有等她，此时的太阳已经转到西边，林初程的马继续向前，给陈云落留下一个瘦弱的背影。阳光从后面洒过来，照在她的身上，将她的背影衬得更加清晰。
　　正在陈云落愣神之间，那背影的主人忽然转头，对陈云落莞尔一笑，她说：林遇告诉你我不老不死，是因为他不知道，我会死。三百年，我无数次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