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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江南皓月冷千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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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都城,晋王府。
后半夜,中秋的圆月一般地把清辉洒在这里。
杨广和妻儿赏月到子夜,杨昭和弟弟被乳母带了去睡觉。花园里,只剩下杨广和萧妃二人。
园子里暗香浮动,丫环和家丁在悄悄地收拾残烛,花灯,酒盏等杂物。
说了一阵话,萧妃忽然想起件事,就说:“嗯……彩霞这丫头,最近来得很勤呢!
“她们姐妹都是很有趣的人。”杨广微笑。
“这丫头,每次来,必提起一个人,好像姓余,说王爷派他去办事,已经很久了,问什么时候回来。”萧妃嘴含笑意说。
“那是钟葵的手下,彩霞该去问他。”他面上毫无表情地说。
萧妃就说:“我也这样答彩霞,不过,彩霞说问过钟府丞了,钟府丞说,余公子是让王爷调遣走的。”
“是吗?我忘记了。”杨广淡淡道:“这丫头,问人家做甚?”
“听她的口气,好像有点……上心了。”
杨广看看她的脸,不冷不热地说:“以后她再问,就说,人家回老家娶媳妇去了!”
萧妃小心打量一下他的神色,低声道:“你,不高兴?”
杨广垂下眼帘,道:“不是,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嫌麻烦,可以这样说,一劳永逸。”
萧妃觉察到他不想提起这事,忙岔开话题:“听说府衙近来很忙?”
“是啊,要趁着农闲水枯的季节,征集人手,挖河通渠,把江都全郡的河道整理好,明年雨季,不能再……”他说到这里,想起夏天的洪水,黯然沉默。
“整理河道,是很必要。”萧妃点头。
“父皇即位后第四年,就开凿了广通渠,引渭水到潼关,解决了关内的供水和水路交通问题。江南这一带,虽然不存在供水问题,但是,涝灾成祸,是历代政府头痛的事……北方干旱,南方多水,如果……”
萧妃看着他紧紧撮在一起的黑眉,后悔在这花前月下,提起这些沉重的话题,就说:“嗯,明天的追月夜,王爷的宴会,都筹备好了?”
杨广恍惚地抬头对着月亮,说:“都交给嘉良他们去搞了,一般的聚会,多找几个文人才子,写几首诗,弄几幅对联,也就差不多了。”
萧妃建议:“歌舞是少不了的,美食美酒要别出心裁。不落俗套,又要大气矜贵,才能让他们印象深。”
“你有何好点子?”
萧妃就慢慢讲,该怎样上菜,用什么器皿,怎么配料,她还提议,在上每一道菜时,用适当的乐曲来搭配,让一道很平凡的菜式变得意味深长……
杨广仔细听着,心中的阴翳,在她柔和的声调中慢慢散去。
也许,谁没有了谁,日子也一般的过?
可是,这样的深情,也会变?他不明白,为何,她选择了离开?他在等,雄甲中秋前后,一定会把他的话带到,她会不会回来?
中秋过后,下了几场秋雨,天气仿佛一夜之间就变冷了。
这日,凤启和玉楼去了打点他们在余杭的生意。
素心习惯性地换上男装,米白色的布衣穿在她身上无比贴烫,怎么看都是个清俊的书生。
阴天灰雨,撑着油纸伞,她步行在满地黄叶的泥路上,一心想着去那间余杭郡最大的书店,去淘几本《山海经》之类的书回家消磨时光。
路过一个街角,她看到一个小女孩,在屋檐下卖玉兰花,一串串的白玉兰,排得整整齐齐地躺在竹匾上,幽香芬芳。小女孩用希企的目光看着每一个行人,希望有人会买那些洁白的花串。
素心不禁停下脚步,买了一大包玉兰花,在付钱时,觉得有东西砸在靴子上,她回头张望。
寂寥的街角,只有一个蹲在墙角的蓑衣人,顶着大竹笠,低头拨弄地上的碎石。素心盯着他看,他抬起头,对着素心裂开嘴笑了笑。
是雄甲!
素心退后两步,转身就朝着人多的地方走去。刚刚决定从头开始,不要再去做杨广的负累,偏偏他又找上门来了!
她左转右转,转到一个药店门前,差点撞到一个人身上,定神一看,又是雄甲那张笑眯眯的脸。素心叹口气,低声问:“雄大哥,找小弟有事?”
雄甲瞥瞥对面的茶楼,说:“小人想请公子喝杯茶,不知道公子,赏不赏脸?”
素心伸手作邀请状:“雄大哥,这样说话,太见外了。请啊……”
雄甲边走边道:“公子一见小人就跑,小人心中不安,不晓得那里惹怒公子了?”
他们走进古色古香的茶楼,挑了个僻静无人的角落坐下。
在等小二上茶的当儿,素心轻轻说:“小弟岂敢生雄大哥的气?小弟乃不祥之人,不想连累你们罢了。”她把“你们”说得特别重。
雄甲连猜带估,约莫知道点前因后果,就说:“主人的事,已经顺利解决了。公子请不要自责。”
素心静静地等小二沏上茶,走远了,才说:“终究是我的错。”
这角落靠近长廊,可以看到外面的竹丛,细细的雨滴落在竹叶上,渐渐凝聚成一滴滴的水珠,悄然坠落……
雄甲郑重地说:“公子,小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就是为了主人有话,要小人一定带到……”
“对了,雄大哥是如何找到小弟的?”素心打断他的话。她想知道,雄甲到底跟了自己多久?是否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雄甲答道:“原本是找不到的,公子的朋友,也人去楼空,听说去了西南。我和兄弟们便周围找,跟断了无数线索,才大概知道公子可能来了余杭郡。我请示主人,主人便命我们,雇了很多会江都木偶戏的人,在中秋那天,分散在余杭郡的周围,只唱一曲《垓下歌》,说公子见到,自会知道是主人在找……”
素心盯着跟前的那杯茶,不作声。
“中秋那夜,小的果然见到公子了。不过,公子似乎和几个朋友一起,很高兴的样子……后来,公子去了孤山岛,小人不敢打扰公子的雅兴。”雄甲近来倒是学会了言无不尽。
想起自己那天喝醉了的样子,十有八九落在了这位天字号第一密探的眼里,她尴尬地干笑:“啊哈!嘻嘻,雄大哥,小弟没有酒品,失礼了。”
“小人在外面等了好几天,都没见公子出来,正盘算着,要不要冒昧闯进去找你呢!”雄甲其实不敢,因为杨广嘱咐过,不可随便走进余公子的屋子里去,只准在外面等他出来相见,说是惹怒了这位公子,会很麻烦的!
王爷和这位公子之间的神神道道,做小的就不好去妄加揣测啦!不过,王爷既然一再强调,肯定有原因的。雄甲硬是憋着,在外面等了几天,今天才等到他出现。
已时快到了,茶楼开始吵杂起来。
素心顾左右而言他,主要是询问关于单无病和秦王一案的详情。他们低声说着话,提到主要的人物都用别称来代替。雄甲便一一细说。
素心很矛盾,明明担心自己的存在迟早会成为他的负累,很想走得远远的,见不到,也许可以忘记以前,从头开始。
为什么又那么渴望听到关于他的点点滴滴?
去和他说清楚?不,不……几经辛苦才走到这一步,只怕再见到他,就前功尽弃了。凤启,凤启,难道以后都要反目成仇了么?和他一起的日子,也好像可以过得很轻松写意啊……
说到最后,雄甲道:“公子,时候不早了,我们尽快启程吧?”
素心“啊”应道:“我回去,呃,和我的朋友打个招呼,不然,他们会担心的……今日也晚了,我们明天一大早出发,好吗?”
雄甲认真打量对方的神色,还是不大放心,说:“小人陪同公子一起回去,和贵友告辞。现在还没到午时,还来得及赶半天路程。”中秋那夜和今天,余公子的表现都让他觉得:对方不大愿意离开这里,为免夜长梦多,最好还是马上就走!
素心眼神飘忽,迟疑着说:“嗯,雄大哥还是不要露面的好,我自己回去可以了……一个时辰后,我们还在这里碰头罢。”
雄甲也不敢逼得太紧,就答应了。他暗暗打定主意,要吊在后面,这次决不能跟丢了。
离开茶楼后,素心满怀心事,在油纸伞下低着头,顺着来路往回走。
他们的住处在西子湖边,有一段是相当僻静的泥路,一边是竹林,雨天自然就又湿又滑,她走得小心翼翼。
一辆马车在后面飞驰而过,素心唯恐沾上马车溅起的泥泞,就想走到一旁让对方先过。
路并不太宽,马车几乎是擦身而过。
电光火石间,只见那驾车的车夫身形微动,一记掌刀击在素心的后颈上,并在她倒下之前伸手一把揪住她的衣领,拎起她顺手往车厢里一扔,随即在马臀上用力一鞭抽过去,马匹长嘶着快速急奔而去……
远远跟在后面,唯恐被素心发现自己跟踪的雄甲见状大惊失色!王爷再三说要保护的人,居然光天化日在自己眼皮底下被人抓了去!
老猫烧须啊!他的心怦怦乱跳,忙大步流星地追着马车,一刻也不敢放松。
看那车夫的身形,高大魁梧,决不是陈凤启和那个少年……妈的,会是谁?要尽快通知同伴,一起营救!雄甲边追边想对策。
素心被人重重击在大椎穴,登时就晕倒,过了不知道多久,在颠簸的马车里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发现自己绑得像个粽子!嘴里还塞了块脏布。身上被很多衣服枕头薄被之类的东西覆盖着。同时还发现马车匆匆赶路,外面似乎天快黑了,看来大半天已经过去了。
绑架?!勒索?!天啊!……太平盛世,谁和自己过不去啊?她对自己的运气之差彻底无语了!
不会是雄甲,她不相信晋王和他的手下会这样对她。而且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掩盖,分明是怕给人看到,如果是晋王的手下完全不必如此行事。
她在衣物堆中闻到浓浓的脂粉味,是那种廉价的、刺鼻的脂粉,真不知道绑架自己的是些什么人?
昏暗之中无法可想,她除了怀疑自己时辰八字有问题之外,还冒出要去学算卦掐命的念头:如果,这辈子果真如此的坎坷,不如学学怎样去趋吉避凶?当然了,要学,也要等过了这一关再说……
车子走得很急,途中还居然换了一次马,她觉察到,除了驾车的车夫,还有一个人在车厢里。两人都不说话轮流赶车,默默赶路。
她越来越饿,也越来越心凉……照这样下去,离开了余杭郡的范围,是不能指望凤启或者雄甲他们来搭救了!
也许是到了后半夜的光景,一整天就喝了几杯茶的素心,饿得眼冒青光,肚子都贴到脊梁骨去了,好不容易等到马车终于停下来,身上的覆盖物也被扒开,黑暗中伸来一只有力的手,把她提着跳下马车。
素心像一尾落在渔网里的鱼,被渔夫提着扔到一块草地上。她借着月色偷偷张望,企图看清楚这两个豪杰是何方神圣?
一个魁梧的男人弯腰,取下她嘴里的布,解开她上半身的绳子,瓮声瓮气道:“吃点东西,别耍花样,快吃!”说完,把一块硬邦邦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塞到她手里。
她拿着,沙哑地问:“能不能给点水?”
那男人嘀咕着,嫌她麻烦,不过还是拿了个水囊给她。
这男人的口音很奇怪!不象中原人,而且这皮水囊……素心越发心惊,她咬一口那硬邦邦的食物,烘干的面饼……完了,完了,这家伙打哪儿来的啊?要把自己弄去哪儿啊?不是关外吧?
关外!素心脑子里一个激灵,偷偷瞄一眼这两个也在吃东西喝水的男人,有一个高大魁梧,头上扎块黑布,胡子剃得光光的,月色下只看到个轮廓,依稀有点熟悉……
那男人觉察到素心在盯着他看,侧头用凌厉的目光狠狠剐了她一眼,这一眼,让素心手里的面饼无声跌落在膝盖上。
天啊!是……是,居然是,单无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