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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梦里生前字阿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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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之后,清松等人按原计划准备离开洛阳,启程去江都。
临走前特意在一间相当大的酒楼设宴回请孙祖安、宇文恺和易光,感谢多日来他们的盛情款待。没想到易光听说他们要到江都后,就说他也是时候回江都了,不如结伴同行。
清松自然是没有异议的,于是便一起上路。
沿路易光带着几个随从,那批在白马寺和龙门石窟露过面的随从不知道去了那里。
他们三个骑马累了就坐车,走到有人烟的地方就停下歇息。沿途指点江山,谈笑风生,品酒尝美食,一路慢慢走过来,都觉得其乐无穷。
那天,江都城在望了。
清松在和易光的一个随从商量点什么。素心和易光因艳阳太猛了,就躲进了马车里,打开帘子,让马车前进时带起来的风可以吹点进来。
易光看着素心的眼睛说:“素新,大哥快到家了。”
她一时无语,不敢说话,害怕任何言语都会出卖心中的不舍。他继续说:“你一天叫我大哥,我以后都是你的兄长。将来的日子里,只要用得着大哥的,就遣人来江都找我。”
她瑟缩一下,怕自己管不住嘴巴,会直接问他:“我该到哪儿可以找到你?”她不敢问,不敢想,从来没有过的患得患失让她全然没有了往日的从容自信。
她暗暗深呼吸,把所有的情绪藏好,才笑笑:“人都是自私的,不是吗?碰到能让自己开心的人,就不想放开,恨不得能天天一起……说到底,为的也是自己。”
他挑挑好看的眉毛,问:“你在说什么?说我?”
素心扁嘴说:“小弟那儿敢说大哥?呃,我说的是小弟自己。”
他听了,眼睛里全是笑意:“你碰到的哪位仁兄让你如此开心?居然恨不得天天一起?”
素心脸一红,正色道:“从认识大哥起的那天,到今天为止,是小弟近年来最开心的日子。所以谢谢你,大哥。”
易光脸上闪过复杂的情绪,他低头想了会儿,从怀里摸出样东西,拉过素心的一只手,轻轻把那东西放在素心的手里,低声说:“以后,不管你去到什么地方,都要告知我——我姓杨,名广,字英。这是早就想给你的,你拿着。”
晋王杨广!
素心其实本来就猜到了,但是由他自己亲口相告,心中还是大震。
他果然是那个美誉满天下的晋王杨广!
大隋国民提到晋王,真是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早在开皇元年,作为皇上的次子,年方十三岁的杨广被封为晋王,任并州总管,镇守要塞——并州。
并州地处黄河之东,因北靠大漠,南俯京都和洛阳,东临帝国的广袤领土。既是抵御突厥等游牧民族的屏障,也是拱卫京都扼制中原的战略重镇。
天下皆知,去年刚嫁过去和番的北周公主,在突厥汗王沙钵略可汗的跟前挑拨大隋和该汗王的关系,令两国交恶,互相加强军备,已成对立之局。
在这紧张的关头,朝廷能把这重任交到杨广肩上,接替回朝晋升为太师的名将李穆,足见信任!
此令一出,满朝惊讶,天下瞩目!
杨广的名字,就是这样灌进素心的耳朵的。
“王爷?你不是该在并州的么?”素心一时拐不过弯来。
杨广低头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在并州经营了五年,如今北疆初归安定,父皇把他召回京师,出任内史令、雍州牧,掌管京畿,直接参与朝政。
出于长远考虑,父皇时时派他前往江南一带明察暗访,以察民情,故此他在江都也有别院。
她低头看看手中的物事,那是柄只有巴掌大小的刀,牛皮的鞘,不知道什么骨头做的手柄。她轻轻把刀拔出鞘,马上感到一股寒意直逼眉宇而来,刀刃很锋利,泛着独特的蓝光,刀背还挖了几个凹进去的倒勾,光看着就可以感受到它的杀伤力。刀身上刻着一个字:“英”。
她不解:“这定是大哥的随身之物,为何给我?”
杨广说:“那是小时候我自己做的。你,带着防身罢。”
素心鼻子都酸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想起了小时候,因为时时跟父亲外出,母亲非常担心,就非但坚持让她习武不懈,还专门找人做了把软剑替她装在腰带上。母亲不止一次的告诉她,忍心让她艰苦学艺,给她软剑,为的都是同一个理由:她是母亲的心头肉,母亲害怕出意外,害怕失去她。
母亲经历过朝代变迁,兵荒马乱,她总是对素心说:一个人遇到危险之际,不能奢望旁人来相救,只有自己的冷静和勇气,才能把自己救出生天。
自从母亲离世,她的心就像穿了一个孔,永远在嘶嘶的透着冷风。眼下这个人,让她感受到了同样的痛。
时光,偷偷的荏苒。
南府里,素心端着杯茶,微笑看着孩子们玩耍,心中在苦苦思索,那柄曾经不离身的刀到底何时何地失落的?
是那次和吴浩田在江边的纠缠?还是那年秋天和师兄弟们到山东去半路遇到拦路匪,和他们混战时?还是那次骑马外出,马儿忽然发飙,带着她狂奔数十里?还是,和那群女眷厮混时……
她把每个细节都极力回忆,一点一点的追索回去,希望可以把它从记忆中找出来……
“三姨娘,看枫玉画的花儿好不好看?”小女孩稚嫩的童声来到她跟前。
素心定睛一看,枫玉画的是一座房屋,屋子旁边一棵花,房子不大,但那株花比房子高出许多,红花绿叶,天空中还有个黄橙橙的太阳。
小女孩清澈的目光让素心心都软了,她温柔的说:“这花儿真好看,枫玉很聪明啊。这是什么花啊?”
枫玉高兴的说:“这是牡丹花。”
“噢,牡丹花,枫玉是怎么种啊?可以长得这么好,比房子还大。枫玉好厉害呢。”
枫玉歪着头想了想,再回头看看窗外的房屋,小脸红红地说:“嗯,枫玉画错了。谢谢姨娘。”
素心微笑:“枫玉能自己发现哪儿画的不对,可见又长进了不是?以后啊,枫玉画画儿时就会留意的了,对不对?”
枫玉点头:“嗯,枫玉知道了。”
小女孩拿着画走开了,回到桌子那边再涂鸦。
秋乐在帮着杜盈给一个玉环络带子和垂缨,见状便说:“越看就越觉得大小姐象老爷。”
杜盈道:“是啊,那脸蛋身量,尤其是举止动作。简直是一个模子浇出来的”
素心仿佛看到童年的自己,那时候扮作小子,在父亲跟前身后转悠,所有见到他们的人都说自己和父亲长的一模一样,是个小号的余庆。
经历过战乱的双亲,立志不把女儿养成只会呆在屋里绣花的所谓闺秀,把她当男孩来教养的同时,堪破世情的父母教会她:财不可露眼,才也一样。为了更好的生存,作女人就是要隐藏其实力。平日里尽力去做一个普通的女人,太与众不同的女人是要吃很多苦头的。
就这样,父亲教她如何做一个男子,如何从男人的角度去看世界;母亲教她如何做一个女人,如何站在相反的角度来理解男人的世界。
她时时觉得其实世界上有两个自己:一个是那个曾读破万卷书,走过万里路的少年素新;另一个是那个不大说话,小步走路,符合所有男人要求的女子素心。
小时候,她很自在的活在素新的世界里,偶尔才扮演素心,在母亲面前撒娇。
吴浩田少年时也曾是个重情重义好男儿。自从父亲救了他的性命后就三天两日的在余家和师兄们厮混,他一直不知道素新就是素心。当年他对素心几乎是一见钟情,想方设法的来讨她欢心:但凡她想到的、提起的,他都不惜一切代价为她做到,送到面前,看到她展颜一笑,他觉得什么都值了。
他对余庆夫妇更是好的没话说。对清松他们也是,肝胆相照,两肋插刀。
他们成亲那年,他十八岁,她十五岁。所有的人都说他们是金童玉女,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从军之后?升官之后?纳妾之后?还是自己做素心做得久了,天天蹲在同一个院子里,做着差不多的事情,觉得日子不能过下去了?
……
素心以前很少思前想后的,可近来她痛恨自己,痛恨自己不能自控的跌入往事中去。但是,记忆中的那柄刀,她又是多么渴望能够想起来……
她自嘲的笑笑,把手中的茶盅放下。也许,自己并不适合这种高墙大院的日子的吧?
“素心妹妹,厨子来问这鹿肉想怎样吃,你可有好点子?”杜盈问她。把她的思路拉了回来。
素心想了想才说:“问过大姐了吗?大姐的口味最要紧。”
春喜就说:“厨子说问过了,大夫人说以往的做法都吃腻味了,才让大家想想看有没有新鲜的做法,也好提提神。”
“那二姐呢?二姐吃遍天下美食,妹妹岂敢鲁班门前弄大斧?”素心一味推趟。
“哎呀,我的那些点子这几年里头,早给掏出来做了个遍了。妹妹若不肯帮着想想,恐怕厨子还是炖来吃的,汤是清甜,可肉一炖老了,不能吃了。”杜盈说。
素心只好说:“不如这样……说起来姐姐别见笑,这是乡下人的吃法,把鹿肉去皮挑筋,照六成鹿肉,两成五花肉,一成鱼肉,一成肥牛肉的比例,一起放在案板上用擀面棍用力不停的打,打到成肉酱,然后加进葱花、蛋青、菱粉、麻油和调味的糖盐等等,仔细拌匀了,再搓成肉饼,约莫半寸厚,先炸后烤,把肥油都烤了出来,吃起来就非但可口,而且不油腻。”
她眼神儿飘忽,清冷的往下说:“如果有时间摊上几张薄饼,放些切丝的红萝卜、黄瓜、大蒜,卷了肉饼,沾点辣酱吃,更加野味了。”
杜盈听得眼睛发亮,连声说:“有意思有意思,夏平,都记下了?快让厨房照方子做了让咱尝尝鲜。”
丽君房中的大丫鬟夏平领命而去。杜盈才对素心说:“妹妹在那里见过这样磨人的做法?相公多半没试过。这样做法肉质一定很嫩……”
素心静静听着她唠叨,早就神驰万里,在那里见到这样磨人的做法?……
在晋王府阿……
杨广在大兴的晋王府,清松和素心曾几次做客王府。
他们惊奇的发现,晋王府里的婢女仆人都老而丑,只有那些轮值的侍卫还算年轻精神。王府里没有奇花异草,居然有几畦菜地,听说是晋王妃萧妃和身边的婢女们的杰作。王府里没有观赏用的鱼池,却有一个小鱼塘。他们做客正好是夏天,鱼塘里盛开着几朵荷花,晚上荷香四飘,蛙声不绝……
王府里清爽简单,晋王和萧妃衣着用度都含蓄低调。萧妃,一个端庄娴熟的女人,美丽但绝不张扬。晋王府里她是唯一的女主人,晋王爱妻深切,岂止没有姬妾,连身边的使唤丫环都没有,他的一切都是萧妃亲自操持的。
晋王夫妇的两个孩子:当时才三岁的长子杨昭,留在孤独皇后身边亲自调教;两岁的次子杨暕机灵可爱,非常得杨广的欢心。
那次,杨广身边的一个侍卫弄来一大块鹿肉,因是夏天,无论清炖或者整块煎烤都不大合适,大家说了半天,一个曾到过突厥部落的侍卫说可以这样做来吃,杨广就命他和厨子一起如法炮制,做出来真是鲜而不腻,肉质嫩滑,回味无穷……
听王府里的人说,那些婢女仆人几乎都是晋王多年来收留的孤苦之人,虽然有些并不是很伶俐,时不时出些差错,但是晋王王妃从不责难他们,反而让其他的人对他们多多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