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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坦白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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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姥慢走,今日辛苦您了。”
司梁停步于崇古与蓝河分界的圣河公道前,挥手送别今日专程为她授课而来的师姥。
她侧头时发现此处恰好又是曾经她穿越第一天走过的路口,那根区分蓝河与崇古的路标正伫立在身旁。蓝河的路标依旧敬业地滚动着“蓝河大区欢迎您”的标语,让她不自觉地顺着指示方向望去。
夕阳橘黄色光线照射在对面高楼飞檐所挂棱镜上,折射出梦幻的炫光,迷离了她的视线。
“滴——”
鸣笛声响起,司梁才犹如大梦惊醒,回神看向冲她按喇叭的师姥满脸不解:“师姥,还有什么事吗?”
她们今日约在朝司学乐讲课。方便起见,彩凤将车停在了圣河公道附近。在结束课程后,出于尊敬和感谢,司梁特意将师姥送到公道旁边才挥手作别。
而眼下师姥倒车回到她面前,显然是还有话要说。
坐在车里的彩凤师姥眯眼看着夕阳下满眼写着挣扎的茫然青年,叹了口气:
“你今天虽然学得认真,却少了几分灵性,只要不在上课,你就频繁发呆。”
“我、因为昨夜玩得有些疲惫吧。下次师姥的课,我一定提前养精蓄锐。”
司梁勉强地提起精神,作拍胸脯保证状。
“你觉得我会信?”彩凤嗤笑一声,眯起的双眸轻易洞悉了她:“我原本不想干涉你的私事,但见着你这模样,实在好奇什么事情能让我的爱徒这么失魂落魄。”
司梁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见师姥伸出食指竖于唇鼻之前,又听她开口:
“不必解释,你可是小梁少朝司梁啊。”
她直视而来的眼神平静而尖锐,让司梁滞了一秒的呼吸。所幸很快她就将视线移向正前方,只留给司梁一个由鹰钩鼻勾勒的侧面轮廓,锋利而深沉。
在片刻的停顿后,师姥的语气慢悠悠响起:“还记得我说的曾见过你一面这事吗?”
“我最喜欢那个就算面对质疑和诬陷,不屑解释并勇敢以行动回击的你。”
师姥的车调转方向,驶进怀古分区的济旧路,消失在楼林深处。
司梁沉默地伫立在那根极具割裂感的路标下,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那木然而空白的神情,几乎可以融于地面阴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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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姥说,“我最喜欢……不屑解释的你”
——“我、因为昨夜玩得有些疲惫吧。”而她的上一句话还在解释,显得无比苍白而滑稽。
——“演上头了?真以为你司量量可以成为朝司梁?”
——“你算什么?冒牌货罢了。”
这些尖锐的话语再次回荡在耳边,一如昨夜的荒唐梦境。
在那个醉酒后的梦境中,一切混沌而荒诞。她慌乱地奔跑在离奇而割裂的世界里,似乎在被什么追赶,又似乎是在苦苦追寻着什么。
奔波中她遇见了形形色色的人,有时是切换着截然不同面孔的万赴,时而温声轻笑,时而破口大骂;有时是风扶遥不理解的眼神,拉着一个男孩远去;有时是面目可憎的修祈,嘴巴开开合合地吐着那些刺耳的话语;有时只是过去有过一面之缘的同学,以陌生的幼年形态与她擦肩而过;更多时候路上没有人,但她总觉得有人在紧紧注视她,有声音在无声呐喊,有双手在无形挣扎。
奔跑中她感觉自己负托着一道无尽沉重的枷锁,每一步都是如此地无力。
她缓慢地反刍着这个梦境,过往的许多细节在脑海划过又消失。
枷锁……
当司梁猛抽一口气,自嘈杂的虚无中回过神来,原本的夕阳时分已然更演为夜色渐染,华灯初上的时间。
她僵硬地转了转脖子,活动活动身体,随后抬起手腕的通讯器——她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来,在之前的长久静默中,她似乎收到了几次消息震动。
她点开万赴的留言。
【万赴:上完课没,小孽种那事我们要处理一下,晚上有空吗】
司梁没有回复文字,只是简单地发了一个定位。
放下手腕,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将双手背在身后,踮了踮脚,眺望对面怀古的精致夜景和自在散步的居民。
她想卸掉枷锁,也能够这么无忧无虑地融入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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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梁——”
万赴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司梁转身,看见她大步流星地向自己走来,怀古这边投转的紫色灯影恰好映过她的面孔,为她增添了几分鬼魅色彩,司梁没忍住弯唇笑了笑。
“笑什么?”万赴走近问道。
司梁莞尔:“刚刚的你像是来索命的恶鬼。”
“你这小鬼,吾乃前来纳命之鬼差,你怎还笑得出来!”万赴舞爪故作恐吓状。
司梁则真心实意笑出了声,随后顺从地将脖子搭在好友伸出的手掌上,犹如温顺的羔羊般等待献祭:
“好吧,鬼差大人,命给你了。”
万赴愣了一秒,随后故意地轻轻去挠司梁的脖颈,吓得司梁猛缩脖子大叫。她轻笑,随后举手示意投降,拉过司梁走向对面熙攘热闹的怀古街道。
“你偷袭!”司梁缩着脖子耿耿于怀。
“本差掐指一算,你这阳寿未尽,命硬着呢,带不走啊。”万赴叹息,下一句切换话题无缝衔接道:“这次你还请吃烤串吗?”
“吃!不是——”司梁反应过来,“先谈正事。”
“好。”万赴慢慢褪下了玩笑的神情,认真道:“昨晚你遇到小孽种了吧,我安排了侦查蚊自动追踪他。昨晚我在监控他时,没想到你也在那边,误打误撞让你们碰上了。”
司梁点头,平静地回应:“我知道,多亏你提醒得及时。”
“那小孽种和你说什么了?”万赴好奇道。
“你不知道?”司梁不带语气地反问。
万赴摇了摇头:“我看见他那边有你后,我就切换目标,去监控那个神秘男子了。你总不能还搞不定他吧?”
“你真不知道?”司梁略为错愕地重复了一遍。
她对上万赴坦荡的眼神,张着嘴片刻失声。
原本的心理预设在一瞬间摇摇欲晃。
她以为万赴看见了她与修祈的对话,以为自己会被怀疑身份。但如果万赴说了没有看见,她愿意相信万赴从而推翻自己的预设。
万赴勾唇笑道:“莫非你干了什么好事?这么想我看见。”
“额……他骂我,我就把他打了一顿,你错过了我挥拳的英姿。”
万赴乐不可支:“实在可惜,不如我下次把他捉来,麻烦小梁少再表演一次。”
“算了,看见他就晦气。他最近在干什么好事。”
“有点复杂。”万赴摸了摸肚子:“饿了没力气说,今儿就给你个荣幸,请本少姥吃烤鱼怎么样?”
司梁看着万赴笑嘻嘻的模样,叹了口气,残忍地拉着她离开了小吃街,走到了偏僻一点的安静角落。
“怎么,小梁少近日可是手头不富裕了?”万赴摸着下巴叹气:“什么人啊,还要本少姥亲自请客。行吧,也就看在——”
“万赴。”司梁忽然打断她,把她按这坐在了路旁的长椅上,直视着她的眼睛道:“我有事要说。”
万赴怔了片刻,“好。”
她说完沉默了一瞬,赶在司梁开口前又补充一句:“不想说可以不说。”
“我一定要说。”司梁盯着她的眼睛,咬字清晰地坚持道。
万赴眼神中刻意嬉笑的轻松色彩沉了下去,她抿唇拉过司梁的手,两人并肩坐在长椅上。
路灯将柔软温润的暖光洒在二人的身上,夜风在经过这一处时似乎都放缓了节奏。这是一个极佳的密谈场所,离热闹的街道有一小段距离,但也不算很远,依稀可以看见那头绚丽的冷调灯光以及攒动的人头。
司梁酝酿了片刻,开了个头:“其实,我——”
“等下!”万赴忽然打断她,拿出怀表状的通讯器,又从口袋中掏出了一个小设备连接上去。通讯器发出了一阵蜂鸣,声音扩散开,渐渐消散在空气中。
司梁皱眉,好不容易提起一口气还被打断了:“这是干什么?”
“干扰波,防止周围的窃听设备。”
司梁悻悻地摸了摸鼻子:“你怎么知道我要讲很重要的事情。”
“从今晚见到你的第一眼,你就在用每一个动作神情告诉我了。”万赴无奈摊手:“还要本少姥饿着肚子听。”
“因为很重要,不能再耽搁了。”司梁不自在地调整了一下表情,沉下心严肃开口道:“万赴,你认真点。我是想了很久很久,才决定说出来的。”
“好。”
“其实,我不是真正在这个世界长大的朝司梁。”
司梁绷紧下颌,开头的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可抑制的颤意,最终还是将这句埋藏在心底演练了千百次的坦白完整地从舌尖吐了出去。
她说完停顿了一秒,而万赴很安静,仿佛她已经融入了静谧地夜色之中。
这份安静的回应让司梁平静下来,犹如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般将深埋于心底的苦涩挖了出来。
“我和修祈一样,是从另一个世界而来的穿越者。”司梁无法抑制地露出苦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就是那个世界版本的朝司梁,但是在那边过得很失败。就算来了这里,我还是很笨。哪怕很努力地模仿你们,依然是一个冒名顶替的赝品假货。我永远无法像真正的朝司梁那样聪明勇敢。”
“我假冒了朝司梁。万赴……应万赴,对不起。”
“你原本的名字是什么?”应万赴的声音在夜色里平静响起。
司梁抿了抿唇,干巴巴地回道:“司、司量量。那个是打量的量。”
“司量量……”应万赴用手肘撑着下巴,没有转头看她,目光随意落在前方,轻声问道:“司量量,你为什么要说出来?你明明已经伪装得很成功了,并没有露出破绽。难道因为你觉得我一直在监视你?”
“我相信你没有。”司梁重重地咬唇:“不是因为暴露了什么,是我自己想说,我必须说。”
“为什么?”
“因为这关乎于整个世界。”司梁小声而坚定地说道:“我很喜欢这个世界,我也清楚另一个世界有多么的恶心。我知道你们在研究穿越,研究那个世界。但是目前对那个世界和穿越现有的认识太局限了……如果我站出来,或许这个进程可以推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穿越比你们想得更复杂,我和修祈的例子就意味着存在一次穿越两人的可能。这个世界也许还有更多的我和他这样的穿越者。不仅有穿越这个威胁,还有很多其他的危机,我必须提醒你们,万赴,情况很危急。”
一想到这,心底便犹如被火烧般焦灼。司梁鼓起勇气转过头试图强调重要性。
在坦白后第一次和应万赴的对视里,她却看见了柔和暖光下万赴微微挑起的嘴角。
“你,你不相信?”她如遭雷劈。
“我相信你。”应万赴淡声回答,嘴角笑意愈深。
司梁呆滞:“那你怎么……”
“因为,我早就知道了啊。”
应万赴微微笑着,眉眼温柔,仿佛溶入缱绻夜色之中,又像是包容了夜晚的一切。
“只是有个地方你说错了——你并不是什么赝品,司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