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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身世之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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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轻酒,芳香阵阵,为这殿宇轩堂蒙上了某种不知名的悠然与怅意。
月下倩影成双,自有佳人黯然销魂。
“离别在际,你可还有何心愿未了?”一袭黑衣,似将那身影,与夜色相融,却遮不住那骨子里的雍华高傲。语色平稳,却是不怒自威。
“燕燕,你我相识多年,终是苦于族系,爱而不得。”那高壮而威猛的身影,面上却是铺满数不尽的温柔:“经此一别,不问归期。念在从前的情谊,倒确有一事相求。”
那略显粗豪的男子满是不含地轻轻推开本依偎在自己怀中的女人,面上的神情也严肃了些许。
女子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眼中也有些未尽其意的失落。那身型算不得纤细,甚至比寻常女子更为丰满。
体肤之上是阵阵名贵檀香的气息,轻抚着男子的胸膛:“挞凛,以你我的情意,还有何不能言说?世人皆尊我一声‘太后’,却唯你那声“燕燕”深入吾心。你有何所求不妨直言,孤能做到的定然不吝援手。”
那男子似也松了口气,得到应允比想像中容易了些。
神情之中,满是回味,不忍道:“那是自然。与你从小一同长大,是臣上辈子修来的福分。‘燕燕’一名贵在仅你我相称,但我却觉得,这不为人称道的闺名更为衬你。”
一阵沉默之下,那男子又接道:“如今你我年岁都已长,早已不似当年芳华。虽有过挣扎,终逃不过命运的股掌,脱不了婚配的束缚,你已贵为这大辽万人之上的太后,甚至可以执掌朝政大权,而我,也终成了这为保家卫国而奔走沙场的兰陵郡王。”
堂堂辽国太后萧绰,护守边疆,统领大军的兰陵郡王萧挞凛竟也于这宫墙之下,情迷了心窍。
萧绰贵为太后,见惯了万般波澜,纵是世事皆不为所动,处变不惊,也不禁为这言论,动容了片刻。
的确,世事无常,且难料,这宿命掀起了江尘,又不得不决绝放下,便是太后,便是这大辽举国第一武将,兰陵郡王,又如何能脱得了这世间的纲常伦理的束缚?如何能堵得了这百姓的悠悠众口?怎奈何,这命运多坎坷,有情人终不成眷属。
萧绰成日与诸般大臣勾心斗角,那样的老狐狸她尚且应付自如,萧达凛不过一个武将,如此这般掩饰之下,必是有何难言之隐。
她也不多过问,他既已说到这一步,必是于他极为重要之事,他自会言说。
不出所料,萧挞凛注视着萧绰的眼,神情不住地紧绷,道:“燕燕,我们相识至今,即使无法成为亲人,也终算是友人,我从未求过你什么,对吧?”
萧绰心中虽有疑惑,面上也是那一以贯之的不可捉摸的笑容:“那是自然。挞凛,你不仅未曾以孤的太后之位求孤做过什么,反是为了大辽冲锋陷阵,不计生死,立功无数,这份大恩,孤从未忘记。”
说着,便作势要拜。
萧挞凛忙伸手一扶:“燕燕,你这是作甚?为国效忠,我自心甘情愿,也并非全是为你,你又何需拜我?”
萧绰欠身一笑:“所以,挞凛,你有何事,孤定当尽心尽力。”
萧挞凛低眉颔首,似又有些犹豫,但也决心相诉:“燕燕,其实我另有一女,未满周岁,如今正在王府后院由奶娘抚养,其生母生养她后便离世了。这孩子是......私生女,着实可怜。我想护她,但常年都要奔走战场,无法携她在身边。如今她尚在王府,若为内人所知,她必......无法康健。”
萧绰放下了本牵着萧挞凛的手,眼神流转。
她虽为太后,但也是女人。
“不能为内人所知,于我就无妨?”萧绰的语气神情中,已不如方才的温柔满溢。
萧挞凛又想拉起她,却被她挣脱,只好道:“我知道你心里定然不快,也实是为难了你。但若你着实这般无奈,那我也无法强求。”
萧绰眉头一锁,好像在思量着许多,却也没过多久,计上心来似的道视着萧挞凛,认真道:“好,孤答应你!”
“当真?”萧挞凛本以为这般游说还需许多的唇枪舌战,在这宫墙之内,一片寂静中也着实不易,
却不想萧绰这般轻易便应下了。
虽不知萧绰心中在想什么,但答应了便好罢。
“孤的话自然一言九鼎,而且,孤不仅要抚养她,还要封地公主,与延寿女,观音女,长寿女一样。”
萧绰说得很坚定。
萧挞凛似也不禁被触动,拉过她的手,养尊处优之下即使上了年纪,手也这般细嫩。
他作势便要拜下,却立刻被萧绰扶起,满眼盈着感激之色:“燕燕,我便是知道你心如此软。不会忍心弃她于不顾。”
萧绰也似很感动:“以你我的情意,我怎会如此?这孩子无论如何都是你的骨血,我定当尽心尽力,让她文武兼能。”说着,顿了顿,又接道,“这孩子可有名讳?”
“未有,只是不能让她随我姓报露了身份,便未曾取名,只是平日有个小名,唤作“纾贝”。”
“‘纾贝’?好名字,果然生来便能为国排忧。”萧绰微笑称赞。
“既然这孩子将由你抚养,燕燕,你便赐她一名吧?”萧挞凛温言道。
萧绰微思,答道:“既如此,那便叫“白梦阑”如何?我也想以她来寄托对你的一厢思愿,恰似一场梦阑,我每每见她便能想起与你的点滴从前。”
萧挞凛点头道:“白梦阑?这名字好听!便叫这个吧。”
萧绰又接:“封号便为纾贝公主,如何?”
萧挞凛笑着抚过她的额角:“好,都依你。
两人相视一笑,紧紧相拥,化作一道夜景。
萧挞凛忽又有些认真:“燕燕,多谢你!大恩就不多言谢了,过几日我便将纾贝。哦,不,梦阑!送入宫来。我必以全心全意为大辽征战四方,开疆扩土来报答你!”
萧绰以一笑相回。
萧挞凛面色似也有些匆句:“天色不早了,这宫门之内被人发现于你我都不利。我便将梦阑托付于你了,我很放心,那我使先告辞了。”
两人紧牵的手满是不舍,却又无法避免离别。
只是在这月色下,留下了绵长一吻。
回到寝殿,萧绰从后门回屋,门口一直贼眉眼地巴望着的小太监立马迎上。
萧绰一直眉头紧锁:“章喜言,你去叫上季嘉恨到孤寝殿来,孤有事吩咐。”
章喜言在萧绰身边待久了,见她这般模样便知定是有大事发生。
因为平日里他多数是被唤诈“小言子”,季嘉恨也常被叫作“小恨”,今日萧绰皆以本名相称,事情定当不小。
章喜言忙作出轻声车立气地尖声叫道:“季嘉......”
话音未落,使被萧绰恨恨地在脑门上拍了一下,历声道:“章喜言!你想将所有人都叫醒吗?孤警告你,若再这般蠢笨张扬,孤第一个拔了你的舌头!”
章喜言忙清罪:“太后娘娘,奴才再也......再也不敢了!”
萧绰一挥手;喝道:“还在这儿干什么?快去啊!”
说罢,又在他身后踢了一脚。
章喜言本就身形如侏儒,被一踢更为吃痛,差一点扑倒在地,但也不敢回头,只是跌跌撞撞地跑向季嘉恨的居所。
萧绰独自先行回宫,暗夜里悄然无声,仅有这不可言说的静默。
章喜言不久便携着季嘉恨一路小跑到萧绰寝殿。这二人都是萧绰心腹,能随意进出萧绰寝殿,平日里也因此在宫中趾高气昂,嚣张跋扈。
章喜言,季嘉恨皆是人如其名,一个喜言,一个“佳”恨,有何事都喜在萧绰跟前“进谏”,但萧绰自然也没有什么心思来听他们这些鸡毛蒜皮的破事。 哪个小宫女,小太监不听话,洗衣时未用心,做饭时多加了盐......平日里不满他们狐假虎威的人自也不在少数。
两人黑夜里小跑着到萧绰寝宫,季嘉恨总也比章喜言谨慎些,探了探屋外有没有旁人,确认无误后关上了门。
萧绰也向来雷厉风行,直说正题:“明日将会有一个女孩被送入宫,小恨,你来孤身边准备笔墨纸砚,孤要拟旨,立她为我大辽的纾贝公主。”
季嘉恨与章喜言都是满脸写满了惊讶。
季嘉恨先是皱眉,心里想着这宫里又多了一位主子,还是公主,萧绰何时这般草率行事了?
季嘉恨忍不住问道:“太后娘娘,公主不可随意立啊!就算是与您相识的也欠妥啊!”
萧绰本就内心在思量着,一个小宫女这般多嘴她自然不满:“住嘴!孤的心意也是你这贱婢可随意左右的?”
章喜言与季嘉恨向来得萧绰宠爱,很少见她发这么大脾气,忙一同跪下磕头:“太后娘娘息怒!奴才知错了!”
萧绰本也没有想要对他们出气,一般的主子,对于衷心的奴才,就算是蠢了点,也不会真的重罚,毕竟蠢的才没有逆鳞。
“罢了,知错便行了,孤另有要事吩咐。”
见萧绰口气平静了许多,章喜言,季嘉恨都松了口气。
“太后娘娘有何事尽管吩咐,奴才们定尽心尽力!”章喜言抢先言道。
萧绰似在沉思,但随即又吩咐道:“季嘉恨,你从明日开始,到白梦阑,就是今后的纾贝公主那儿去伺候吧。”
季嘉恨闻言大惊,忙跪下,音色里也饱含恐慌:“太后娘娘,奴婢是有什么地方做错什么了吗?太后娘娘为何要赶奴婢走?奴婢若有何不当的请再给奴婢一次机会!”
章喜言见这多年的“盟友”这就要走了,也是略有些不舍,便也同道:“太后娘娘,季嘉恨平日里对您的衷心日月可鉴,您再给她一次机会吧。”
萧绰伸手撑头,半闭着眼道:“孤没有贬谪你的意思,只是把你安排在她身边,孤自有打算,你不必惊慌。”
季嘉恨这么多年效忠的主子就要离开了,她从心底里也心甘情愿为其效忠,也喜欢因此而获得的权利,趾高气昂的资本,如今自然也是不舍的,新的主子未必能对她那般好。
“奴婢遵懿旨。”季嘉恨语气中已有了几分哽咽。
萧绰点点头,又看向章喜言:“小言子,你明日去给孤寻一味药。”
章喜言低头哈腰着:“太后请吩咐。”
萧绰似乎声音略有放低:“药名,殇情草。”
章喜言本低着的头也不禁猛地抬起,盈满了惊讶。
也难怪,这种植物,人尽皆知,却极少有人见过,只是皆知这是种禁花,传闻样貌极美,毒性剧烈,甚至胜过五毒,仅在南面大理少有种植。凡服食者,并不会当下就有症状,甚至可以安安稳稳地度此一生。
但是,说它剧毒总是有道理的。服下此花之人,若是动了情,哪怕仅是一寸,也必将痛彻心扉。
这痛,将逐步递增,最终筋脉具断,五感尽失而死。动情之后,最长寿命,两年......
章喜言声音都颤抖了:“太......太后,您要找此花,是否是为那孩子?”
萧绰眼里似乎霎时放出了杀机,炯炯又可怖:“是。”
“奴才可否过问,这是为何?”章喜言心中已经失去了对自己安危的思量,只是想,对于萧绰这等的只手遮天,要杀一个小女孩不过就是捏死一只蚂蚁,何必这般煞费苦心?
萧绰也没有要隐瞒的意思,许是因为心中那满满的愤愤,或说是,一种妒意,语气阴森道:“这孩子的母亲定是个少有的妖妇,孤必不能让她有其母便有其女,定要先斩草除根,你说是吧?”
章喜言语气颤抖着,一旁的季嘉恨腿好像也有些软了,她似乎也知道她为何要去“伺候”这位新主子了。
萧绰冷冷地又接道:“何况,他可是兰陵郡王的女儿,锁在身边,自有妙用。”
“太......太后娘娘英明......”
萧绰冷冷一笑,挥手道:“行了,孤乏了,你们去吧,按孤说的去做,做好了,孤自有重赏。”
章喜言与纪嘉恨语声显然比来时沉重了许多:“奴才告退。”
那一年,她十七岁。
对于白梦阑,这短短十余年的日子,过得还真是好生无聊。
在别人看来,她却并非如此。
上京城内,最负盛名的,常常人满为患的便是这家“明夜酒肆”了。
之所以名为“明夜”,可能只是因为有个叫“梦阑”的老板吧。
这不过是她不满十四岁时想赚点零花钱而用了所有的积蓄开的一家酒肆,她也没想到能有这般成果。
这家店里的小厮几乎都不认识这位女老板,她平日里不论是财务交接,还是有什么经营问题都不会出面。
一来是不方便,二来也是保留些神秘可能会更有利于他们的积极性。
他们可能只是知道,老板是个绝世美人。
这是真的,但她们不会知道这美人年纪不过十余。
白梦阑虽然不在这类问题上出面解决,喝酒倒是常来的。
她虽从不言说自己的身份,着装也是极为普通,甚至,时男时女。
但她身上与生俱来,自幼养成的贵气,不论她穿什么都掩盖不了。
她与徐纸云只是坐在店铺一角,徐纸云很自觉地放下了手上常年拿着的剑。
她们叫了几壶酒,随便点了几个小菜,便有说有笑,毫不拘束,在白梦阑心中,她们从不是主仆。
“见这位姑娘容貌这般姣好,不知是哪家千金?”
白梦阑头都没回,只是眼睛微微一斜,这样的情况几乎每次出来都要遇到,她长成这般,怕是连一顿平静的酒都喝不了。
徐纸云倒是机警,立马握住了桌边的剑。
那富家公子腆着个将军肚,一副酒足饭饱的嘴脸,也难怪白梦阑看都懒得看一眼。
连徐纸云都知道这不是和白梦阑搭话的男子中最优的。
那男子见白梦阑恍若无闻,徐纸云伸手就要拔剑,不自觉地推了几步,但还是故作镇定笑道:“二位姑娘,陆某只是想请两位去一起喝个酒,没别的意思。”
白梦阑还是充耳不闻,徐纸云也只是淡淡道:“不必。”
白梦阑倒也不是有多傲气才爱答不理,只是她心里清楚,这些来搭讪的,不过是因为见她生得美,身型娇小中也不失丰满,又浑身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不浓,细闻之下更像是草药味,但显然也不是病人身上的。 那药里有娇柔,更有张力,无意间便令人销魂。
那“陆某”倒也没有就此作罢,只是开始自我介绍起来:“鄙人陆灏,家父乃京城第一盐商,不知可否有幸与姑娘共饮。”
那京城第一盐商白梦阑倒是有所耳闻,虽不清楚姓甚名谁,但好像的确姓陆,也的确财力雄厚。
白梦阑还是不语,徐纸云便也故作凶狠道:“不论你是谁,父亲是谁,都离我们公......小姐远一点!”
徐纸云被白梦阑拉了拉袖子,差点“公主”二字就要脱口而出了,幸好她反应还算快。
白梦阑见这陆灏还没有要走的意思,还真是把自己当回事了。
她转头,倒也不想动手打架,也不怒斥,只是妩媚一笑:“小女子不才,得公子青睐,得以共饮,求之不得。”
陆灏面上像是有千两黄金从天而降,但也没有立刻喜不自胜:“姑娘性格这般温和,身边这随从怎生得如此凶恶?”
白梦阑不动声色,徐纸云却差点暴跳如雷,这陆灏,忒也不识好歹。
她徐纸云也不过就是看他不顺眼,长得还是比较“小家碧玉”的。
徐纸云虽生气,但看到白梦阑的一缕不易察觉的眼神,立刻消气了,别人看不出,但她明白。
刚刚让陆灏赶紧走倒是有可能帮了他大忙,怎知他这般执着。看白梦阑这眼神,显然是要好好给他点苦头了。
陆灏拿来酒,刻意遣散随从,白梦阑只是笑着,不论他做什么都不作声。
直到他拿起那略略一闻便醇香万分的酒,显然是好酒,白梦阑心里却开始禁自惋惜。
她终于发话:“倒酒这种事怎么能公子来做呢?再说公子都拿出了那么好的酒,倒,还是让小女子来吧。”
陆灏直勾勾地盯着白梦阑,,白梦阑也就反常地任他观赏,心里还在想着怎生说些什么引开他的注意,手上已在不易察觉时握上了个小纸包。
“不知姑娘贵姓,出自哪家?”陆灏意失了神。
“我是谁不重要,大家一起喝酒不过图个乐子。”白梦阑温言说着,顺势递上了酒。
陆灏还未回神便一饮而尽。
白梦阑却没有给自己倒,只是以柔软的眼神看着陆灏。
陆灏也盯着她,却见她并未倒酒,便疑惑道:“姑娘是明眼人,一眼便知这是好酒。看姑娘也是爱酒之人,为何不喝?可是嫌这酒还不够好?”
白梦阑的眼神变了变,变得有些讥讽之意:“那你猜猜,我为何不喝这美酒啊?”
话音刚落,便见这陆灏神色立刻变得怪异,抓耳挠腮,面上登时红得如火烧。
酒肆里众人皆见此景,也识得此人,两只手浑身挠遍,也缓解不了半分难耐。
白梦阑似乎也觉得自己惩罚得过了,但怎么办呢?只带了毒药,没带解药,谁让他调戏在先!
白梦阑拉起徐纸云就跑:“打不过!快走!”
行至门口,白梦阑才回过头道:“这毒没什么害处,不过让你痒上个几日,自然就解了,你别挠就不会有事!”
刚跑到一半,又转头:“以后不要随便调戏长得俊俏的女孩子,可能有毒哦!”
这话可能只有白梦阑自己才觉得这是好意提醒。
她随身带毒,这已成习惯,不过也没毒过几个人,陆灏算是其中一个。
她只管跑,留下一阵哗然,还有一句怒吼:“别再让我看见你!”“给我追!”
白梦阑虽然武功练得并不好,但有徐纸云带着,甩掉几个小随从还是绰绰有余的。她只是心道:本公主才不会再被你遇见!
逃出那些个陆灏的随从后,徐纸云都直佩服着白梦阑:“你到底给他吃了什么?怎么会痒成这样?”
“不过是些没什么大用的毒,可能是一时手抖,加多了,可应该也不至于这般。他痒成这样,自己身体也真是够虚的。””白梦阑喘着气道。
这宫里最常见的,都快成了口头禅的言语便是:“纾贝公主不见了!”
当然,几日后又会传来:“纾贝公主自己回来了!”
白梦阑本就是被要求了去习武之人,但她心里根本不喜欢这些,若不是因为有徐纸云这好姐妹相陪,还有季嘉恨这老姐姐总盯着,她才不会老老实实地去学那些一招一式死板的武功。
在她看来,人与动物的区别,便是人会思考。世间万事,当是都能用脑子解决,并不是只能像动物一般打打杀杀,争来争去,不是吗?
她这套歪理倒是没怎么和别人提过,只有徐纸云。
白梦阑很喜欢和她待在一起,很自在,很安心,因为她武功好。
比起武功,白梦阑更感兴趣的是书,特别是医书,凡是宫里书房能找到的她全都读过。
而白梦阑自己也知道,慢慢了解了,认识了自己的处境,可能没有外人看来那般好吧。
白梦阑早便知道自己的世界,一座富丽堂皇的牢笼罢了。
可以逃,但必须回来。
多少的寂寞,换来了那些富贵。
她心里清楚,季嘉恨的存在,更缩小了她的视野。
她常以习武为由或偷着跑,或光明正大地走,总之,不出宫,是不可能的。
她如今都数不过来,宫外有多少好玩好看的东西。
白梦阑几乎都是带着徐纸云,她们一起醉倒在酒肆,空手出赌场,女扮男装,晕睡在窑子。
什么新鲜事是白梦阑没有做,不敢做的?
宫人只知这位小公主甚是得太后娘娘欢喜,冰雪聪明,伶俐可爱。
比起太后亲生女儿赵国公主耶律延寿女,长寿公主耶律长寿女,大长公主耶律观音女都是有过之无不及
只不过这几位姐姐,终究不如哥哥们对她呵护有加。
特别是皇帝哥哥隆绪,她能读那么多书,都是亏得他的御书房,任她进出。
这宫里,论诗书,竟无人能出得了这十四岁小女孩之右。
论药理,尤其是毒理,那么多的太医竟也都不如这不问世事的小公主。
白梦阑喜欢草药,特别是别人不敢碰的那些。这可能也是她医术高明的主要原因之一吧。
她常认为,是自己医者不自医,因为她总觉得,这幅身躯和别人都不太一样。
别人说吃了会如何如何,千万千万不能靠近的那些草木,毒虫,她偏要试试,但那些好像没什么用啊。她碰,她采,她甚至......尝。
可她得出的结论总是,所谓毒理,没有那么可怕呀。
她甚至在上京城里,开了家医馆,旗号“再无梦阑”。不收诊费,只愿尽这一身医术,让这人间,再无梦尽时。
“公主,皇上给您送了些名贵草药来。”屋外是徐纸云招呼着,将那些名贵药材都抬进房内。
白梦阑点头示意,耶律隆绪本就待她,比待任何兄弟姐妹都好。她们也都心知肚明,白梦阑并不是他们的“兄弟姐妹”。
至于她怎么会成为公主,她到底是什么出生?父母是谁?萧绰为何将她立为这纾贝公主?
这些问题没有人知道,她自己也不知。她好奇,但她没有问,在这宫里待了这些年,总要学会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多管多问,方是生存之道。
徐纸云忙着将药材送进药室,是白梦阑专门研习药理的地方。
季嘉恨却有些阴阳怪气地道:“公主,奴婢斗胆劝您,皇上给了那么多名贵药材,您怎样也得去谢个恩吧。”
白梦阑对于这位同样是从她很小时就伺候在身边的“奴婢”只是略略瞥了一眼,。
她怎会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去了哪儿,萧绰是怎么知道的。
她身边必有些平不了的舌头,自然也拔不去。
萧绰用季嘉恨在监视她,白梦阑知而不言,任她观赏,她无所谓。
至于这位隆绪哥哥,对自己好,白梦阑也很明白他的心意,不仅仅是为了那份恩情......
十岁那年白梦阑便救过他,那时他染上恶疾,宫中太医束手无策,人人皆知白梦阑喜研毒,宁可这般拖着,也不敢乱用这“稚子”给的“药”。
但这位哥哥对待白梦阑这位“妹妹”的确很好,她很想救他,便偷偷地送了些自己研制的草药给他。
也不知是他病得太深神智不清,还是打从心底里信任这个小妹妹,竟也乖乖地服下了。
她宁可被发现,甚至被罚禁足了几日。那些天她永远忘不了,萧绰看她的眼神,从未见过的阴暗,仇恨。好像皇帝真的被她害死了。
她在那时,也真正地看到了这“母后”的心,但她还是什么都没说。
只有徐纸云和她在一起,简单地服侍些饮食起居,她们都知道,若是当时还是皇子,太子的那位就这么去了,她们便要在黄泉路上再做主仆了。
但白梦阑的眼里,从未有过什么恐惧,她不是不怕死,她怕得很,之所以没有畏惧,仅仅是因为她相信,她的药,可以治好隆绪哥哥。
果然不出几日,她重见天日了,更是出了名,不论在宫里还是在民间,世人皆知宫里出了位天下无双的医师。
她也是因此,起了要开家医馆的念头。
至于耶律隆庆,她知道他对自己,并不止于感激。
但她能做的,只能是以恩人的身份,妹妹的身份。
这些不过是因为,儿时的某个夜,她偷偷想出宫玩,却误打误撞偷偷听到了些别的。
她第一次听到她的名字和那不知所云的“殇情草”放在一起,她并不明白。
她在民间问过,在古籍里看过,甚至在自己身上确认过,终于明白尝尝疑惑的那个问题:为什么那些别人口中的剧毒在自己身上伤不了分毫?
原来是以毒攻毒了......
白梦阑还是不言,她不想就这么过着仅此一次的人生,不能爱,又如何?这人间万象烟火,策马奔腾的地方,有广袤草原,体验生活的,有上京胜景。
她幼时,曾与徐纸云一同,有过一次“浪漫”的旅行。到那雁门关,便知道,只能止步了,但她仿佛看到,过了那里,便是个从未见过的繁华盛世。
她想,在有生之年,去大宋看看。去与那些闻名程度越过雁门关的文人骚客谈谈古今;想去那好像在梦里才能见到的勾栏瓦子,听听诗词歌赋......
她若有此意,便是谁也拦不住的。
“纸云,你想不想,去雁门关后的大宋?”白梦阑突发此问。
徐纸云立刻答道:“当然想,公主你是准备去吗?我陪你啊!”
白梦阑轻盈一笑,徐纸云是从不会拦着她做那些“逾矩”之事的:“你当然要与我一起。”
“那你准备如何去?宫里的人怎么可能轻易放你走?”
徐纸云与白梦阑情同姐妹,私下从不拘泥什么礼数,可能在外人,特别是季嘉恨看来,这简直不可理喻,主仆情深也不能这般放肆,直呼其名。但她毕竟也只是个奴才,就算对萧绰唯命是从,在宫女间狐假虎威,但白梦阑无论如何都是纾贝公主,皇帝又万般照顾,谁又能奈她何?
“本公主要走,谁也拦不住。”白梦阑沉吟半晌,“既然要走,那便择日不如撞日。听宫人所言,明日兰陵郡王入宫讲述军情,每逢此时,太后总是会让很多侍卫在自己宫前,若我没猜错,该是怕这不常入宫的兰陵郡王突发什么兵变。所以此时要出宫,防守单薄,不管会不会被发现,本公主的蒙汗药都足够让他们安安稳稳睡上一夜。彼时,我们只要在城里买上两匹马,雁门关便也不远了。”
徐纸云总是对这位公主的话万般认同,连连点头:“就这么办!过了今夜,我们便再不受束缚!”
徐纸云也知道白梦阑体内的那种奇毒,更知道萧绰对她的所作所为,公主心里不恨才出了奇呢。
不过她也没那么担心,因为白梦阑不会骗她,她说,只要不动情,便无妨的。
而据徐纸云对白梦阑的了解,她根本不是什么会被情情爱爱左右心性的人,像她这样美得倾国倾城,又心性带些高傲的女人,在这城里,玩弄过的富家子弟还少吗?
不管白梦阑去哪儿,去做什么,徐纸云都愿意陪她,她既不能动情,那她便用一生来守护她,根本不需要什么男人。
果然不出所料,一个暗夜,宫门前竟都没什么守卫,别说动用蒙汗药,空手闯也未尝不可。
白梦阑嘴角微微一勾,这些蠢货,还有萧绰这女人,唯愿此生相会无期。
白梦阑倒也不多做停留,与徐纸云一身黑衣,时时谨慎。
边走边想着,这兰陵郡王到底有多神通广大,顶多不过也是个领兵在外握着兵权的武将。
只是这王每次见到她时,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说不上来的怪异。坚定离开又似有些棉连,带着些许飘忽又细微的亲切
白梦阑总是客客气气的,兰陵郡王也不常与她见面,更没说过几句话,却也让白梦阑深深地记住了这个人,仿佛只是因为某种不可捉摸的细微情丝。
白梦阑也不再理会这些,见无人跟随,便带着徐纸云,暗夜里两条黑色身影偷了侍卫身上的钥匙,从侧门出宫。
后又将钥匙扔回了侍卫身边,她要这钥匙也没用。
这一次出宫不是第一次,但她确信,这会是最后一次。
这宫里,她待了那么久,人人恭恭敬敬地喊她“纾贝公主”,但谁又真的从心底里敬她如真正的公主呢?
她只是靠着萧绰“施舍”的那些做给外人看的宠爱苟延残喘罢了。
她知道萧绰做了什么,但她又能怎么办?
说出真相?和谁说?
萧绰只手遮天,白梦阑还不至于傻到去送死。
她忍气吞声,不招惹任何人,甚至明知季嘉恨时时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章喜言便是当时“为她”寻来殇情草的人。
那时她之所以会知道,也和这两贱奴脱不了干系。
可能这宫里真的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罢。
唯一谨慎的一些温存,不过是皇帝,还有几个哥哥对她的好。
她时时都念着,每刻都清楚,清楚耶律隆绪对她的心意,赤诚,温暖,不仅是为了报恩。
但白梦阑终究是不能遂了他的愿。
一来她虽不是嫡出的皇室公主,但既有此名,肩上的责任便多了几分,能做的事,自然也少了许多。
她与耶律隆绪怎样都是名义上的兄妹,若真喜结连理,便是让皇帝罔顾纲常伦理,成了天下的笑柄,她又怎能安好?
二来白梦阑就算深知自己体内有殇情草,纵是万般不可动情,婚嫁之事注定不能如意,她也不愿将就,最多,不过,终身不嫁。
白梦阑忍不住还是回望了这宫门,里面有太多太多的回忆,太多太多囚着她,困着她的人,更有一些她只敢放在心里恨的人。
此一去,不问归期。
该放下的仇恨也好,温暖也罢,希望都能紧锁在这宫门里,永远不要再忧心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