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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不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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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不同
贞宁九年,槐水郡。
作为本郡传承颇为悠久的国公府,卫家现在是喜气飘飘,宅子上头一个月前就分发下来好好打扫的命令,角落缝隙里没有一处是被放过的。
因为三爷的庭下园打扫得令老太太不满意,前前后后已经发买了数十个丫头奴仆了。
如此作为,盖因为卫三要回来了。
这一切也和丁月有着莫大的关系。
丁月不是府里的下人丫头,但是她师父兼干娘柳妈妈是。
因着被救之恩,丁月在庖屋帮柳妈妈的忙,缘由卫三爷的归家,柳妈妈既要忙活府内女眷的糕点供应,还有兼顾未回来的卫祖宗,人只有一个活是更重了。
她心疼干娘,总是揽着活做。
柳妈妈是她的师父是干娘,还是救命恩人,所以丁月虽然离了卫府,还是尽可能的分担柳妈妈的活。
从十一岁来到这个世界一直都是柳妈妈带着她,如今柳妈妈年过四十,因这个月的过度操劳显得有点老气。
从柳妈妈手里接过盛放糕点的食盒,丁月说:“师父,给我吧,我去给老太太送去,您偷懒去下房眯一会儿,等会要是有事月娘去喊您。”
一番话说的柳妈妈眉开眼笑来,她拍了拍丁月的手背,也不推脱道:“你这个小妮子啊,净叫我偷奸耍滑。”
她说的话并不是要骂她的,丁月配合着听不出来她什么意思的傻笑两声。
“老婆子我没有白疼你阿,好,今天老妈子我就应了你,你还别说我真得去阖会去,下午可被坏了主家们的事宜,月娘阿,今天是三爷回家的大日子,你素来机敏今天可别出了什么差错,让人抓着了什么错处,老太太看着是个和蔼的,可碰到了不识相的,纵然你不是卫府的人可也要是真打杀的,你注意避着点,送完了赶快回来。”
丁月微微福身,恢复了平时镇定从容的样子,“多谢柳妈妈的教导,月娘记下了。”
她常跑这些路,对于柳妈妈做工的公侯府里摸得倒是门清。
卫老太太的碧波院位于正房,从西南方位的庖屋需要经过垂花门的游廊,内院厢房,假山,过厅才至。
卫家是一座三进三出的楼房,光是卫老爷子在世时就扩充过两回房屋,东西横亘两条街,足见占地之广。
丁月赶到正房需要走上半个时辰,为了新做出的糕点不影响口味,还要赶上老太太饭前的时辰,丁月咬着牙快步走着。
卫老太太虽说待人亲和,但那是顺着她意的情况下。
主仆有别,丁月从不把自己穿越过来的身份当做金手指,在这里被打磨了七年之久,她牢记封建阶级的规定,这样才能活得下去。
不然每段时间碧波院无缘无故失踪的那些下人是白死的?
此时的碧波院里一阵欢声笑语,打老远就听到了老太太中气十足的笑声,虽说卫霆四年前被派到淮州为官,同在一个淮都里但这四年之中统共也只回家了两回罢了,相比于每日来晨昏定省的其他孙儿,自然是这个不常回家的三孙更得老太太的宠。
一大家子的男丁只有卫霆有资格坐在老太太的身侧,其他的就算有怒气不忿也得忍着。
凭什么呢?自然是因为卫家自卫老爷子撒手人寰之后只有卫霆这么一个孙儿能担当得起卫家的顶梁柱。
卫老爷子有三子,他是武官出身,疏于对儿子们的教导,结果一房比一房不尽人意,到了孙儿辈了,只有一个卫三是个能担事的,可他并不因此高兴。
都说从小看老,卫老爷子对这个孙儿其实并不熟稔,在卫霆十二岁夺得乡试第一之后他领兵打仗再也没有回来过,对于卫三,他是担忧的,因为在下人来报告他夺得魁首的消息之后卫三的眼神令人不安,那是一种傲视漠然胸有成竹的眼神。
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是万万不可能露出那样上位者从容的眼神。
三房里的人来的很齐,偌大的碧波院也不显得拥挤,九月份的初秋还不那么冷,将正厅里的雕窗大开,带着温热的夏风在这些贵人们之间流通。
大人扯着闲话彼此笑着,半大的小孩互相追着玩,宛然一副四世同堂的天伦之景。
一身深色长袍的男人不言苟笑,坦然的坐在主位旁边,压着底下年纪大的长辈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霁风从侧门进来,在卫霆耳边小声汇报:“主子,雎宁公主来了。”
卫霆蹙眉,眼里闪过不耐烦,他一边回答上祖母的问题,一边吩咐着霁风,“去,叫人拦一拦她,爷不见她,让她跟爷错开脚步走。”
*
丁月唤来采情,把食盒递过去,笑着说:“采情姐姐,远远的就听着老太太的声音,当真是容光焕发年轻了不少呢,看来今后得多让三爷回家回家,说不定老太太还能返老还童,笑口常开是肯定的阿。”
谁都喜欢听恭维好听话,丁月就擅长这,用来左右逢源。
采情笑着睨了她一眼,嗔道:“就你这丫头会说话,怪不得老太太总喜欢用膳时候留你说话,不过今天不行了,三爷在也就不用你在这候着了,我瞧着今天老太太得多吃一碗饭。”
丁月笑,爽快说:“是,那我就不留下来讨嫌了,山楂糕不适凉,姐姐快进去吧,帮我问老太太安。”
采情从衣袖中掏出一个珠钗,是个粉色的桃花衔丝珠花,说着,“这是老太太前些日头赏的,我都是双十之年了,哪能衬得这个,这不,你丫头来了,你可别推辞阿,姐姐的一片心意。”
她知道丁月和其他的丫鬟婢子不一样,从来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偏偏会说话,性子也讨喜,十二岁那年突然得了老太太的宠,连她这个老太太跟前的一等丫鬟也要和气着说话。
要不是被柳妈妈那个眼尖手快的给认做了干女儿,出了府,只怕是老太太都想把她叫来贴身侍候。
幸好丁月是个与人为善的,又不在府上占个名头,采情也乐得和她说话。
心里思付了下没再推辞,这个时代二十岁的女子已是人妇,大多点缀的都是庄重大气的颜色,这个鲜嫩颜色着实配着少。
丁月猜着,这有可能是老太太借着采情的手给她的赏。
大大方方的收了珠花簪,丁月说:“那就多谢姐姐想着了,我前些天外出买了一匹单色的古香缎,有时间姐姐去我那瞧瞧,就当我送你的一身衣裳。”
“应当是我谢妹妹才是,我应下你,有时间一定去。”
告别了采情,丁月行了一个半屈礼离开了。
不贪功不谄媚,进退有度,清醒聪明而又知节,这才是采情欣赏丁月的点。
看着女子挺直脊梁低头走路的身影,采情轻叹了一声,就是脸上颜色次了些,不然就是当个府上爷的姨娘可是行得的。
容貌可弥补她身份的卑微,可是丁月只生得了一个蕙质兰心,脸上说破了天只是清秀干净。
屋内的卫霆被老太太缠的头大,他的搭话越来越敷衍,抿了一口茶视线看向门外,采情推开门框的那瞬间他正好看到了一抹浅绿素白的间色裙裾,从他的眼前略过,只见裙底之下的白色鞋跟不急不缓的离开。
脚下稳健轻盈,是个沉稳性子的女子。
陪了老太太又待了一刻钟,卫霆起身,“祖母见谅,公务上又有事没有处理完,孙儿明日再陪您用膳。”
“你这孩子,公务什么时候不能处理,你好不容易回家来的,祖母盼了你多久你又不是不知道。”
卫霆欠身作揖道:“祖母见谅,孙儿明日一定回。”
卫老太太是劝不了卫霆的,她只得问着,“霆哥儿夜里还回府吗?庭下园我早已经叫人打理好了。”
“不回了,祖母,公务紧急您多体谅,孙儿此次会在家小住半月,您不必着急这几天,孙儿走了,您留步,和大哥父亲一起用膳吧。”
没心思和一屋子里的人寒暄,卫霆大概的点点了头,极度“一家之主”气势的抬脚离开。
从过厅出来,卫霆带着霁风不急不慢的在回廊走着,没有半分公务催得急的样子。
本就是推脱之词,怎可能真的去践行。
“雎宁被拦下了?”
“回主子,拦下了,恰有一婢女经过碍了公主的眼,公主正在惩罚她。”
卫霆弹了下手指,肯定道:“因为你先去找了她?”
“是,因为我去拦下公主,她才碰到了那婢女,她心里也明白您不想见她,生气拿个奴婢出气也是常事,说是因为那女婢和她衣衫撞了色,她看着不痛快。”
卫霆知道,哪是什么撞了衣衫颜色,分明是他给雎宁找了不痛快,这是揪住了一个出气筒出气来了。
他冷笑一声,雎宁这个女人仗着个皇室的身份对他死缠烂打,他心里厌恶已经很久了,偏偏因为她的公主身份还要和她虚与委蛇,动她不得。
回廊下阶梯的时候卫霆瞧见了那场景。
翠绿襦裙的女郎指着手站着,她身边的丫鬟撑着一顶天蓝色的竹骨绸伞,小心的给她遮阳。
而底下跪着的就是“不长眼”冲撞她的丫鬟。
卫霆看着并无半点的愧意,左右不过一个丫鬟罢了,能当作他的一个探路石,为他作用,是她之幸才对。
背对着雎宁走来,卫霆能够看清那跪着的人,雎宁一个指挥,她挨了一个巴掌,偏偏被打了之后她固执的垂着头,没有卑微的求饶,惨兮兮又不屈坚韧的直视雎宁。
她细白的脖颈高高挺着,身下是淡淡的血迹,纵使如此的狼狈屈辱那丫头还是跪的直直的,眼神里晕着的东西卫霆从未见过。
因为她这个眼神让卫霆驻足看了许久。
让卫霆想起了他儿时养过的一只猫,其实不过是一个玩物而已,但是定国公卫大爷强行的给他夺了去,杀了那只还算得他心意的猫,那只猫因缘际会得了他到现在的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