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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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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17年5月份的某天晚上,我接到了许思明电话。我一看到他的备注,就知道肯定又要和以前一样,一给我打电话就是讲我哥在宿舍的趣事,不然就是关心我什么时候放假,想要来我家看我,于是我无奈地接起电话。可这一次,许思明的话让我瞬间清醒。
“陈安南住院了。”
陈安南,是我哥。
我坐了几个小时的火车赶到医院的时候,医院的药水味道和消毒剂的味道熏的我很头晕。我来到病房的时候,许思明正皱着眉头站在一边。只见我哥躺在病床上,戴着呼吸机,手上还扎上了不知名的管子,走近之后,我张大了嘴愣是不愿相信床上这个面色苍白,嘴唇发紫的人真的是我哥!看到我来了,许思明立刻迎上来接过我的包拍着我的后背说:“别着急别着急。”
“我哥怎么了?”看到我哥这个样子,我站在病床前手足无措,双手已经开始不自觉地颤抖了。
“嗯……”
我并没有得到答案,许思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我的预感十分不好,一时之间连追问的勇气都没有了。
我走到床前,颤抖地拿起床尾贴着的卡片,上面写着:尿毒症。
一瞬间犹如晴天霹雳般,我一个没站稳跌坐在地上,双腿软到无法站立,许思明来搀扶我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的眼泪已经滴到了他的袖子上。
病床上的我哥,只有那微弱的呼吸能证明他还活着。
医生进来的时候,我正拉着我哥的手心如刀绞,医生示意我出去谈话。
办公室里,医生拿着我哥的化验结果,推了推眼镜看了我一眼,说道:“怎么早点没发现呢,病人都已经出现呼吸困难、频繁昏迷的状态了。”医生语气略带责怪,“早期没有症状吗?厌食,头晕,恶心都没有吗?”
我愣住。我哥从来在我面前表现得任何异样,但凡见面他都是笑逐颜开的样子。我攥紧双手,为自己的失职感到深深的自责。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浑身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一样问医生:“医生,我哥……还有救吗……”我小心翼翼地问医生。
我已经能听出我的声音也在发抖了。
医生皱着眉头没有立刻回答我的话,他只是在单子上写了些什么,然后把单子递给我:“我们会先给病人做透析,至于做完透析的结果如何,现在还不能下定论。”
我接过单子,看了一眼下面的数字:20000。
我刮干净了我的余额,又从我哥卡里挪了不少出来,勉强把这笔费用补齐了。
等我走回病房里的时候,许思明正在和我哥说话,我哥已经醒了,眼睛微睁着,很虚弱以至于说话声音要贴近他的脸才能听到。
我跑过去,在和我哥对视的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的趴在我哥身上嚎啕大哭起来。许思明见状赶紧把我扶起来,一边扶一边让我冷静点。我哥绵软无力的伸出手给我擦掉了眼泪,我看到他的眼睛里也已经是满眼泪花,他把我拽过去,轻声对我说:“别让哥躺在这里。”说完还看了一眼呼吸机。
我抚摸着哥哥颈间幼年为保护我而留下的疤痕眼泪又开始决堤。我哥在我心里,一直充满了英雄色彩,他英勇、聪明、体贴、善良……但是即便如此,病魔依旧没有放过他。
2
在医院呆了几天之后,我第一次拿出手机,看到有十几个未接来电,都来自赵舟州。我有些心慌,觉得这么久没有理他,他一定要生我的气了。在一起两年多,因为我各种事情可没少让他上火。
于是我给赵舟洲打了过去。电话接通,他略带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你最近都在忙什么?”
我揉了揉额头,把我哥的住院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他听后陷入沉默,十几秒过去了,我才听到他的声音:“陈安怀,有什么事你可以和我直说,但是不要骗我好吗?”
我听完这话简直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我骗你什么了?”
他沉默了几秒还是和我说:“好吧。但不管多忙都要注意身体。”
没等我接话,他就已经挂了电话,留我一个人在原地发呆。我低下头看到手腕上那条和赵舟洲在一起那天他送我的红色手绳,心中一片混沌。
一转头看到许思明站在病房里看着我,我以为是我哥有什么事,慌忙挂了电话走进去。
许思明见到我进来了,淡淡的说了句:“没什么事吧?”
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我哥已经有了些精神了,他半坐在床上,笑眯眯地看着我。
看到我哥笑,我也马上挤出一个笑脸,走过去钻进我哥怀里死死地抱着他。
他的身体总是水肿着,但这并不能掩盖他消瘦的事实。
靠着以前存的钱和学校的补贴做了几轮透析之后,我哥能自己下床走路了,为了能让他每补充营养,我在医院附近租了间房子,每天都给他和许思明送饭。在许思明和我每天的照顾下,我哥好像好转了不少。许思明每天往返在学校和医院之间,很快瘦了一圈,于是我劝他回学校休息几天,他摇了摇头说:“我不觉得累啊,再说了,这里还有专门给我做饭的小厨子,我怎么会累。”说完又是一副坏坏的表情看着我。
我的白眼都要翻上天了,他才转移话题道:“对了,最近又很少见你给男朋友打电话了。”
被他这么一提醒,我才发现确实过去了很多天,赵舟州杳无音信。更奇怪的是,自从我哥住院之后,郑翘楚一次都没有联系过我,哪怕只是一条文字消息都没有过。作为我高中就玩在一起的闺蜜,她最近一点动静都没有状况让我心生疑窦。
我掺杂着疑惑和失落掏出手机给郑翘楚拨过去,正在通话中。
又掏出手机给赵舟洲拨过去,同样通话中。
此时我的预感已经不是很好了。不过很快,郑翘楚就给我打了视频过来,时隔很久再次看到她对我露出和从前一样开心地笑脸时,我离奇地发现我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了。
视频里的她咧着嘴向我表达着对我的思念,计划着放假回家我们要去哪里玩,看到她的样子仿佛那一瞬间的陌生只是错觉。
聊了一会之后,我们互道再见,她朝着镜头摆摆手,挂断的前一刻,我看到她的手腕上系了一根红色手绳。
回到病房的时候,我哥看出了我的脸色不对劲,一边掏手机一边跟我说:“去吧,我现在好了很多了,去找郑翘楚玩玩也好,免得你自己憋的慌。”
我连连摇头:“你治病还要好多钱呢。”
“我还不了解你吗?嘴上话少,心里想法多着呢,我要是拦着你呀,你肯定不安心。”
我哥还是一样的笑脸,说完就拿着手机给我转了几百块钱,“不够一定要和我说啊。”
我哥的话无疑在催促我去解开我心中的疑虑。我收下我哥的钱,买了一张去找郑翘楚的车票。
3
一路上,车厢很安静,我的心却聒噪异常。有很多种声音在我脑海里纠缠,回忆和现实也开始乱作一团,可是我却分不清到底是为什么而乱。为了平复自己的心情,我打开手机刷着朋友们的动态,却无意间看到我哥在入院当天发了一条动态,照片里我哥手捧着一大束玫瑰躲在树后,对着镜头露出一个阳光的微笑。
而且,不止是那天,就连住院之后,我哥也有动态更新,有时是论文分享链接,有时是发我做的便当,也有的时候是发一些窗外的风景照。
我瞬间就明白了赵舟州为什么说我骗他了,于是掏出手机想要给他解释,可是不论我打多少个,他都是挂断。
几个小时的舟车劳顿之后,我来到了郑翘楚的宿舍楼下,刚想掏出手机打给她,突然她熟悉的声音出现在身后不远处:“不用送啦!我要回去了。”
我转过头,眼前的一幕真是让我刻骨铭心:我最好的朋友依偎在我男朋友身上撒娇,两个人戴着同款红色手绳的手自始至终都没有分开过。
那一瞬间我感受了杀人诛心的滋味,好像心口被狠狠的插了一把刀。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么狗血的剧情会如此真实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在赵舟州看到我之后,表情立刻变了。我当着他的面,狠狠地扯下了我手上这个刺眼的红色手绳,扔在了地上。
郑翘楚看着赵舟洲震惊慌乱的眼神,疑惑的转过了头,下一秒,她也是同样的震惊慌乱,我想那个时候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个流着眼泪,千疮百孔的我。我们谁都没有先开口。
场面冻结了许久之后,郑翘楚强装镇定地转过身来想要拉我的手,可我却完全不想靠近她,本能地退后了几步。
“你一直都知道我喜欢赵舟州,可你偏要和他在一起。”郑翘楚眼泪婆娑,说着我完全不理解的话,语气中还带着些责怪和愤恨。
“是你一直都不懂得关心,不懂得珍惜。”郑翘楚站在灯光下,姿态高傲饿饿仿佛一个审判者,仿佛我才是那个做错事的人。
“对不起。”郑翘楚见我傻傻的流着眼泪,终于没了刚才高傲的姿态,许久才说出了这句道歉。
赵舟洲见此情景,也缓缓走过来,我以为他会慌张地求我原谅他,会不知所言地向我解释向我认错,是的我承认,那一刻我希望他来向我认错求我原谅,我说不定真的会没出息的原谅他。
可是,他没有。
他走过来,刚好走到我面前一个背光的位置,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声音很低很低地说了一句:“对不起。可你永远都像一本合着的书……”
那一瞬间,我的耳朵失聪了,眼前的一切好像都在梦里一样,我看到郑翘楚哭着向我说话,也看到赵舟洲的嘴一直在动,但却完全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脑海中却如雷贯耳似的循环着他们两个人对我说的同样一句话:对不起。
这两个曾经对我非常重要的人,在这一天,都彻底不属于我了。
我转身离开,他们没有挽留,我也没有挽留。这一刻我觉得电视里那些发现男朋友奸情就开始撒泼闹腾的情节是骗人的,等到这事真的发生的时候,无力感是由内而外的。
4
等回到医院的时候,我哥只是看了我一眼,立马皱起眉头问我:“发生什么事了?你眼睛怎么了?”
我这才发现眼睛已然肿成核桃了。
“没事,火车上没睡好。”
我哥和许思明对视了一眼,没有再追问。
我来给他们送晚饭的时候,许思明一直盯着我看,看的我心虚得很,于是我端着饭碗跑到了楼梯间。不一会,许思明就跟了过来。他只是安静地坐在我身边,什么都没问,
不知道为什么,此情此景居然触动了我的泪点,一瞬间所有的委屈和不甘爆炸似的涌上心头,我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许思明明显被我突如其来的哭声吓了一跳,愣了几秒之后,轻轻拍了拍我的背,依然不言不语,直到我哭累了把饭吃了个干净。
吃完饭回到病房,赫然发现我哥在地板上,已经不省人事。
我刚松快点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许思明转身喊来了医生。几个人手忙脚乱的把我哥抬到了病床上,我看着医生和护士推着我哥进手术室的身影,一种不详的预感袭遍全身。
手术室的灯在三个小时后终于灭了,医生推门出来的一瞬间,我立刻扑过去询问状况。
医生阴沉着的脸加重了我糟糕的预感。“病人已经晚期了,除非能找到合适的□□,否则……”
医生的话没有说完,但我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我瘫坐在椅子上,许思明楞在原地。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许思明过来跟我说:“你家有没有亲人什么的,可以帮帮忙的?”
亲人?我立刻站起身来,对医生说:“我,我一定可以的,我是他的亲妹妹。”
许思明一把拦住我说:“可你还这么年轻,要是你哥知道了他一定不答应!”许思明一脸焦急,仿佛要换肾的人是他。
我甩开许思明拽着我的手,执意跟着医生来做了检查。
然而几天后,匹配结果令我陷入绝望。我和我的肾并不匹配。许思明倒像是松了一口气般地过来安慰我说:“一定还有办法的,实在不行,就问问你们的父母啊。”
我陷入思想斗争,一边是垂危的我哥,一边是多年不联系的父母。
权衡再三我还是选择保我哥,于是我掏出手机拨通了那个尘封已久的号码。
“喂?”电话那边我妈的声音听起来心情不错。
“……妈,是我。”在我说完这句话之后,我妈明显的怔了一下,随后放低了声音:“安怀呀?有什么事呀?”
我张张嘴,那句求助的话却说不出口,眼泪却先流了下来。
“喂?安怀?没事我就先……”
“妈!我哥得了尿毒症,他现在在医院昏迷不醒,他需要肾移植!”我几乎是喊出来的,声音呜呜咽咽的。
电话那头是更长久的沉默……
“你是不是在和以前的小崽子打电话?!”那话那头一个男人的声音格外刺耳。紧接着就是电话挂断的声音。
我茫然地放下手机。没几分钟,我收到一笔5000的转账,备注是:妈只能帮你们这么多了。
我冷笑一声,面对已经再婚的我妈,我本就不该抱太大希望,于是也便放弃了给我爸打电话的念头,或许我爸也早已再婚了,那么喜欢儿子的他,说不定已经有了新的儿子。
把我哥安置在病房之后,我买了回学校的车票。
5
于是在我大学还没有读完的时候,我退学了。这个消息我真没打算让我哥知道,他现在的状况要是知道因为自己而致使我退学了,他一定会觉得自己是拖累。我不能让我哥有这种想法。
可是我哥还是知道了。那是两个月后的一天,那同样是刻骨铭心的一天。
那天医生找到我说□□找到了,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立刻跟医生去了办公室了解了情况,等医生告诉我捐献者的详细信息时,我愣住了。那张信息单上写着的名字是:陈涛。多年不见这两个字,我几乎快要忘掉这是我爸的名字。每一条信息都和我爸完美匹配,我根本想不到那个在我印象中冷血无情只知道和我妈吵架的男人会给我哥捐一个肾。可我明明没有给他打电话,他怎么会知道的?
“是我说的。”我走出病房时,许思明就等在门口,他看我一脸疑惑的样子,没等我问就很诚实的告诉了我。
“你怎么联系到他的?”我疑惑。
“那天你的手机没锁,所以我就……”
我的手机没有锁!我一下意识到什么,赶紧跑回病房,可已经迟了,我哥拿着我的手机面色通红。
“哥……”
“你为什么要退学!”我哥当头棒喝。
我没说话。
“如果今天不是老师打电话来,我还被你蒙在鼓里。”我哥的声音陡然低了下来,无奈的语气像是针一样扎着我的心,我看到我哥浑身颤抖,眼睛里已经满是泪花。说完之后,我哥无力地躺在床上,回归了往日那种几乎没有任何生机的样子。
“哥!□□找到了!”我像是报告好消息,又像是转移话题般把这个事告诉了他,但却没有提捐献者的事,如今的我哥不能再承受任何出乎常理的消息了。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我哥并没有说话,甚至没有我想象中的开心样子,他只是坐在病床上,嘴唇发紫,额头上还有些汗。
我走过去,抱着我哥的胳膊说:“我不能没有你啊。”这句憋在我心里很久很久的话终于说出口了。
我哥的眼泪一下流了出来,努力克制哭腔:“傻妹妹,你以后还有大好人生呢,现在退学了以后怎么办……”
“不!我还是要我哥!”我冲着我哥很大声的喊出这句话,然后就和我哥抱在了一块,涕泗横流。
为了给我哥凑齐高额的手术费,我很快就在医院附近找了份工作,虽然辛苦了些,但是薪资还是蛮可观的。有了稳定的资金来源之后心里总算可以安定一点,说来也奇怪,自从有了合适的□□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在医院见到过许思明,我猜测他可能是处理别的事情也或者是学业忙碌走不开,更奇怪的是,自从他消失之后,我发现自己居然有些想念他。
许思明消失之后,我偶尔会在楼梯间看到一个长相十分漂亮的女生往我哥的病房里张望,等我靠近的时候,她又立刻跑掉了。我以为她只是在找人。
看着我哥一天一天虚透的状态,我心乱如麻,一个不好的念头一直在逼迫我赚钱,我只能没日没夜的工作。好在这个时候医生通知我可以手术了。
在术前几天,我再次见到了多年未见的父亲。
他苍老了很多,眼圈发黑,一看就是很多天没有睡好觉了,但他的发型和胡渣都是精心修整过的,为了见我的时候能得体些,他甚至新买了一件夹克。和我记忆中那个极其重男轻女的男人似乎有些差别。
“爸……”嗫嚅了许久,终于清晰的喊出了一声。
我爸明显很局促,他手脚无措的样子让我心生几分难过。
“怀啊,这些年不见你了,你还好不?”我爸略显笨拙的问我。
“我一切都好,只是我哥……”我哽住了。
“我知道我知道。”他低下头用手捂住眼睛,像是在极力克制什么情绪,“他在哪呢?爸去看看他。”说完他就探头开始寻找我哥的病房。
“爸!”我赶忙喝住了他,“你别去见我哥了,手术那天你们自然会见到,他现在十分虚弱,我没告诉他你的事……”
我爸听了之后,眼神顿时变得失落,但为了儿子,他还是点点头同意了。
我和我爸坐在医院院子里的长凳上聊了很久,从小时候聊到现在。说到过去的事时,他显然不愿回忆太多。只是淡淡地说了句:“爸那个时候,不懂得心疼人,所以你妈才外边找了人,你不要记恨你妈。”
听了这话我愣住了,原来当初是我妈背叛在先。
作为父女,我却误会了我爸这么多年。我表面很平静的点点头,实则内心早已感到了愧疚。
6
明天就是手术了,我立刻跟公司请了假来到医院陪我哥。
我哥躺在病床上,如今呼吸极度困难的他只能靠呼吸机维持生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我走过去发现他的额头上全是汗,枕头也湿了一大片。十分小心地藏着我的焦急和无助。见到我,我哥挣扎着想坐起来,我赶忙伸手扶着他,可就在这时,我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黑暗中我好像做了个梦,梦里也是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但是周遭全是嘈杂的声音,有医生的呼喊声,有我爸的哭声,有很刺耳的“嘀——”……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醒了过来,外面已经快要天黑了。护士告诉我是低血糖。我颤巍巍地站起身想去看看我哥,一旁年轻的护士却拦着我说:“你先休息会吧,待会再说别的。”
我看了一眼这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护士,她的眼神有些闪躲。我撒开她的手,执意要走出病房,护士一看拦不住我,转而握住我的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出去之后不管看到什么,你先保重自己的身体。”
我怔住,大脑在努力地理解她这句话,突然我仿佛预感到了什么,甩开护士的手就冲到我哥的病房。
但我哥并没有在床上。我的意识在极力抗拒着往最坏的那个方向想,但是现实却没有体谅我的不易。
我哥在我晕倒送去急诊室的时候,从床头柜上的药瓶里倒出了几十颗药吞了下去,随后自己拔了氧气管。被巡房的护士发现时,已经没了气息,在抢救室里由于他太过虚弱,最终没能抢救回来。走的时候,我哥手里还握着他的手机,上面还有未编辑完的一条讯息:别怪哥。
我睁大了眼睛扶在病房门口看着空荡荡的病床,完全不能接受我哥的离去。从小到大的事情在我脑海中过树穿花迅速播放着,我哥一定还在这里的某处,我听不到护士在拉着我说些什么,我只知道我要找到我哥,从这个病房走到那个病房,我如同一个精神失常的病人般横冲直撞,直到护士拖着我来到了一间亮着白光的房间,里面放着一张床,护士告诉我床上那个用白布蒙着的,就是我哥。
那一刻我想要抓住护士的衣领让她重说一次,说不定这样她就会收回刚才的话,我哥就会醒过来像以前一样宠溺的摸着我的头冲我笑,边笑边说,哥在逗你玩呢。
可是我没有护士,我哥也没有再醒过来。
小的时候,我被人欺负,哭的很惨,我哥冲过来护着我。
父母刚离婚的时候,我哭的很惨,我哥坐下来抱着我。
但我哥走的这天,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可能是知道就算这次哭了我哥也不会再抱着我说一切都会好的。
我从小到大唯一真正疼我的人,永远走了。也许还好吧,他再也不用受苦了。
我掀开白布的时候,我哥像是睡着了一样了静静躺着。我知道他是不想拖累我。
我依然没有哭,我甚至快要感觉不到自己的悲伤。
我回想起那天他对我说的那句,别让哥躺在病床上。然后他看了一眼呼吸机。可是蠢笨的我彼时没能明白我哥的意思。
7
两周后,我去我哥的学校收拾遗物之前,先去了趟精神病院。我爸还是那样呆滞的目光看着院子里的大树,看到我来了,他笑呵呵地拉着我说:“我们家安南啊,就在那颗大树底下给她妹妹摘柿子呢。”
说完还露出一脸担心的样子:“他不会摔下来吧,啊?”
我把他拉回床上,把药送到他嘴边,他噘着嘴把头扭到一边。
“吃了药你才能好起来呀,不然我哥要是从树上摔下来了,你怎么照顾他?”我像哄小孩一样哄着他吃了药。
临走时,他仿佛恢复了一丝理智,居然对我说:“多吃点,看你都瘦了。”我冲他笑了笑,赶紧转过了头把眼泪憋了回去
快到我哥学校的时候,我突然在一个隐蔽的街角看到一辆黄色的保时捷,车的旁边还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生和一个几近秃顶的男人。那个男人好像在翻看什么东西,脸色阴沉,突然,男人将手中的纸张狠狠砸向女生的脸,在女生闪躲的间隙又上手撕扯着她的衣服,嘴里不知道在骂些什么,临了还不忘再补上一记耳光,然后开着车扬长而去。看着女生的背影我感到有些熟悉,等她转过身的时候,我认出了她就是在医院楼梯间的那个奇怪女生,她的脸上全是眼泪,右边的脸蛋上还有一个红红的巴掌印。她并没有看到我,只是擦了擦眼泪捂着脸走入了一个小区。
来到我哥学校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我按照老师的指引进了他的宿舍。看着我哥几近空荡的床铺,突然鼻子一酸。
他的舍友帮着我一起收拾东西的时候,一个人站在门口敲了敲门,像是在征求我们的同意,我一眼就认出她就是刚才路边那个女生,她已经换了身衣服,脸上也变得干净,只是微红的眼睛透露着她刚才并没有经历什么好事。看到她,我心中不由得升起大大的问号。我哥的舍友看到她,一个个都变得奇怪了起来。我看到那个女生一直盯着我看,于是走了出去,顺便把门关上了。
刚走出来,她的眼睛就湿润了,我以为她也是某位暗恋我哥的女生,可是并不是。她哽咽了很久,缓缓吐了一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说完从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了我,卡的签名是我哥的。
“你是谁?为什么会有我哥的银行卡?”我发问。
“我们……我们曾经在一起过……”她低着头说出这句话之后,我已经隐约知道了些什么。
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走了,我回到我哥的宿舍,我哥的几个舍友看到我手里的银行卡冷笑了几声。
我坐在我哥的床上,联想到我哥动态中的那张手捧玫瑰花的照片,再想到刚才路边被油腻男撕扯衣服的场景,心中的疑惑已然解开了。
准备回去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什么,问我哥的舍友:“你们知道许思明怎么样了吗?”
他的舍友们摇摇头说:“他之前说是休学,之后就再也没来过。”
我看了一眼同样空荡荡的许思明的床铺,没有多说,就走了。
等我回到租的房子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我害怕做梦,害怕梦醒了发现只剩我一个人。
2018年8月的时候,我带着我哥的骨灰回到了我们以前居住的老房子。老房子除了有些灰尘,几乎没什么改变。把我哥的遗照和骨灰盒安置好后,我换了件衣服走出家门想要故地重游,不知不觉中又走到了那条熟悉的小巷子里,路过那家熟悉的奶茶店时,眼尖的我一眼就捕捉到里面坐着的赵舟洲,他还是面向我坐着,他的对面还是那个长头发的女生,他一眼就看到了我,我感觉到他一怔,好久没有回过神来,对面的女生正要回头看时,我加快脚步走出了他们的视野。
许久未见,故人未改分毫,却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快要走到小巷子的尽头时,我看到道旁多了一个银行。我走进去,把那个女生交给我的银行卡插进了ATM里,本以为以我哥的情况,参加再多比赛也不会有太多钱,可是看到余额将近六位数的时候,我惊呆了。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我思考了片刻觉得这事只有那个女生知情了,于是我站在银行门口就向我哥的舍友打听了那个女生的信息,一分钟不到,我收到来自我哥舍友的一条简讯:
“韦珍妮,137********”
我按照简讯里的电话拨了过去,响了很久才接通。
“我是陈安南的妹妹,我们可以见一面吗?”
8
她风尘仆仆来到我们的老房子时,看到了我哥的遗照,还没等我说话,她就已经捂着嘴泣不成声了。
待她平静下来,突然从包里摸出一支万宝路,目光有些呆滞地看着窗外,给我讲了她和我哥的事。
“其实我比你更早知道他得病了,他只是没有告诉你而已。”听了这话我皱了皱眉头攥紧了我的衣角,眼睛瞬间湿润了一下又被我憋了回去,故作镇定地没有任何反应,“别人都觉得我这么漂亮会跟他在一起是涂他给我花钱,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真的爱他。”
她猛吸一口烟,又一口全吐出来,不难看出是个新手。
“为了给陈安南凑治疗费,我凭着自己长得漂亮,找了一个特别有钱的男人,虽然他结婚了,但我根本不在乎,我只要他的钱。”她眼睛里亮晶晶的,语气有些不稳了。
“他住院那天,是为了给我生日惊喜,看到我从那个男人的车上下来,当时就晕了,他舍友把他送医院的。自那以后,所有人看我的眼光就变了,” 她突然笑了起来,笑的时候,好几颗大泪珠顺着她的脸就划下来了,“只要陈安南好起来,别人误会我就误会吧。”
听到这里我已经泪眼婆娑。我想到之前我对她的误会,心里很不是滋味,我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安慰的话哽在喉咙里。
“现在钱凑齐了,他却走了,他一定恨死我了吧。”她抹了一把眼泪,弹了弹烟灰。
那晚我们不知道哭了多久,在秋风寒冷的晚风吹袭下,我们直到眼睛肿到睁不开了才渐渐平静下来。晚上,我们睡在我哥的房间,她躺在我旁边半夜说梦话都在叫我哥的名字。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时她已经做好了早饭,那一刻我好像多了个嫂子。
她坐在饭桌旁又掏出一支烟,我利索地从她手里抢过来:“戒了吧。”
她抿嘴看着我笑了笑:“以后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她在老房子里陪着我呆了七天才离开,她说在她们那里,七天是人的灵魂回家的周期。那张银行卡她留给了我,她说那笔钱会让她时时想起自己的罪孽。
在老房子不知呆了多少天之后,我接到一个来自第三监狱的电话。
9
再次来到我哥学校所在的城市时,已经是深秋时节,风很冷,我看到街道上凌乱的落叶和街边拥抱取暖的情侣,路上抱着孩子的一家,和形形色色的路人,赶紧裹紧了风衣,加快脚步小跑着。
来到第三监狱之后,简单做了登记就来到了接见室。
没一会,他就进来了。
隔着厚厚的玻璃,我看见他的胡渣有些乱,他好像瘦了,好像变得沉默寡言了。他,那个我想念了许久又淡忘了许久的许思明。
他坐下来,手紧紧的贴着玻璃,好像这样就能离我更近。
“安怀,好久不见。”他目光灼灼看着我。
我没有搭他的话,但我的嘴角一直哆嗦着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他微笑,眼睛眯成好看的月牙,“再见到我真的不要和我说说话吗?”
我正要开口,眼泪却抢先一步流了下来。
“我……我等你出来。”构思了很久的语言却被这么一句话代替。
许思明抬头看了看天花板,眼泪没有流下来。
为了让我不那么累,许思明找了份送快递的兼职,却在一天下午由于过度疲劳,过失撞到了一位心脏病患者,当场心脏病发过世。
“陈安南怎么样了?”他问我。
“做了换肾手术后,已经好多了。我们都在等你出去……”
这时候,狱警敲敲门示意我们时间要到了。他站起身来,对我说:“对不起安怀,没能帮到你。你一定要好好的。”
我红着眼睛摸着厚厚的玻璃,突然一股无名的感情刺激着我喊出了一句:“许思明,我特别想你!”我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敢喊出来的。
他笑了一下,看着我的眼神很温柔,然后他向我挥了挥手,做了一个简单而又仓促的告别,没有只言片语,转身走了。
从监狱出来之后,天阴沉着,风在耳边呼啸,像哀嚎,像怒吼。
我走在冷风中,眼睛疼的很猛烈。
路过公园的时候,我看到一个老人在喂鸽子,那群鸽子围在老人的身边。一阵大风吹过,鸽子群哗啦啦的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