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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回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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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武曲星乐善村除害绿林贼卧狮寨遭擒
历朝兴废言难尽,这部新词说大明。自从□□安天下,东荡西除定太平。逊国建文传永乐,洪熙以后十余君。万厉天子登龙位,年方十岁治乾坤。赖有首相张居正,独掌朝纲辅幼君。风调雨顺民安乐,海晏河清世太平。词中却说谁家事,单表襄阳湖广人。
话说湖北襄阳府,有一世家,其人姓左名彝,字守伦,两榜出身,才兼文武。官为北直隶总督,祖上累世簪缨,原系将门,为湖广第一巨族。唯一弟名远,字世侯。兄弟分居,已及数载。单说守伦发妻苏氏,乃河南卫辉府人氏,亦系名家之女。夫妻年已四十,艰于生育,膝下无儿。夫人累劝左公纳妾,左彝不从。失人无奈。每夜焚香告天,愿赐子,以延后嗣。因此惊动日夜游神,奏之上帝,查得左门世一代积德累仁,应降旨冥王,点一善士之魂,与他为子。游神奉旨,传与冥王。又有太白金星启奏:今人王万历、泰昌、天启三朝帝主,有三件大案,甚是朦胧。且历代以来,纷纷忠债。凡为忠良者,皆被奸邪所害,虽后世有流芳遗臭之名,然在当时,实为不平。臣之愚见,欲帝遣一位星君,下世为巨,一来明此三案,二来做一个忠臣而兼智士,再不为奸臣所害,以为后毋忠’良做一个榜样,亦是快人之事。上帝闻奏:卿言甚是,联查上界星官,惟武曲多谋足智,令其降生人间可也。
金星传旨来吩咐,星官即便降凡尘。
且说那苏氏夫人,终岁焚香拜祷,其年已四十二岁。夜来忽梦一瑶星,赤色有光,从天而坠,夫人仰面吞之,是以受胎。至明年万历十一年,岁在甲申正月十六日,降生一子,于寅时出世,香露满庭。夫妇二人,不胜之喜,以为得此一子,万事足矣!更不望再主了。谁知歇了二年,又复有孕,至万历十三年,岁在丙戌八月十二日子时,又生一子。心满意足,自不必说。茬蒋光阴,长公子年交六岁,取名叫做维明,后来表字居垣,衙中延师上学,三年五经四书俱已成诵,遂能下笔成文。左公夫妇,觑为掌上明珠。次子六岁,夫人亲兄苏佩,年逾五十,膝下无儿。因到衙中看妹,见他次子,十分欢喜,欲要过房。左公与苏公相厚,遂慨然允诺。夫人再三不肯,长公子亦极力苦谏。奈左公不听,只得与他领去。
此时膝下只有大公子,早又年交十岁春,生来天性多好武,机智聪明气概英。衙中家将来习武,公子观之喜不胜,爱扯硬弓骑劣马,刀枪剑戟视如珍。一身替力天生就,只为双亲爱念深,恐防年幼仿筋力,不容习武禁他身。
因此公子心中无奈,常向后园顽耍,使书童等寻些石块,自练手法,百发百中,虽空中飞乌,亦能飞石而下。满了父母,每日放学,必到后园顽耍一回。其时万历二十二年,有黄台吉,复寇雁门关,攻打甚急。
代州文武难守御,表章告急入朝门。钦差辅国将军提人马,名唤吴忠勇绝伦,克日兴师边塞去,扫净烽烟享太平。吴忠奉旨难耽搁,提兵十万到边城。投下战书皆准备,两军相对便交兵。
此时北番,乃俺答之子。黄台吉袭封父职,为忠顺王。自万历初年,入贡和好;目下只因交易不公,是以重复举兵入寇。所生一女。名赛二娘,十分美貌,兼能武知兵,更胜其姑三娘十倍。
他见南朝英伟帅,出马疆场讨战来。吴忠披挂亲临阵,贪观女色不当心。未经数合生擒去,南兵大败进关门。北兵擒到吴总镇,投降免死重加恩。愿将公主招驸马,吴公心喜便应承,欣然招赘番公主,次日全师复到城,调领北兵攻甚急,表章雪片上都城。君王惊骇多恐惧,临朝商议遣能臣。当时转过徐垂相,荐一能文惯武人:现为北直总督身姓左,此人堪可镇边庭。神宗准奏忙传旨,令其星夜速行程。旨意到了北直隶,左公奉诏那容停。点齐人马多完备,秋凉时分好行兵。公子闻知来告父:爹爹今日去边城,孩儿心愿随军去,不离左右侍严亲。左公听了便笑道:你今乃是小儿身,年方十二知甚事?岂可随军共我行!母亲衙内
无人奉,用心书本学堂门。公子听了心不悦,有言难以再开声。左公作别兼程去,早到边关遇北兵。吴忠调领人和马,主客交兵两战争。混杀一阵无胜负,两下收兵各转身。
吴公与公主商量:南兵不知我处地理,来日理伏奇兵,擒之必矣!次日吴忠复来叫战。
南朝主帅提兵出,两军相对定输赢。吴忠诈败忙回马,要困高关左总兵;左公年老无谋略,更兼地理不分明。自投童地无出路,伏兵四起竞遭擒。番兵大胜回营去,叱令斩首在辕门。番王怜念他忠义,收尸棺险左公身。关书飞报朝中去,九重天子梦魂惊里!
时众文武商议;目今天气苦寒,非用兵之际,不如重与订盟,再申和好,且休兵革为上。天子准奏,遂命兵部尚书王守经前去讲和。黄台合欣然允诺,各自昙兵,送还左公棺木。守经奉旨镇边、在雁门关驻扎。
此时吴忠家属都拿下,早赴西曹正典刑。左彝溢赠为公爵,御祭三坛赐万金。按下此事且慢表,单说夫人在衙门。自从左公提兵去,朝朝暮暮代忧心。母子二人多不乐,心飞肉跳不安宁。谁知家将先赶到,报共凶信到家门,母子吓得魂不在,放声大哭痛伤心。合家老幼俱号哭,祸从天降苦难禁。思量此事如何好?尸身怎得转乡城?一众家将来桌道:闻得兵部王爷持节行,奉旨讲和边庭去,自然讨得主尸身。夫人流泪开言道:谁人搬取老爷灵?大爷年幼难出去,我今又是女流身。老爷身丧番营内,知他尸弃那边存?便叫尔等家将去,如何凭信假和真。公子咬响银牙齿:杀父之仇如海深!但愿吴忠长享寿,留待他年我长成,生擒此贼将仇报,活取其心祭父亲。开言说与夫人道:父亲昔日起行程,若肯使儿相随去,料来未必被他擒。如今事已如此了,待儿亲去觅尸身。母亲且自来等待,灵枢回来共转程。夫人便乃回言道:儿是孩童年幼人,迢迢边地如何去?倘有差池了不成。公子此时双流泪:母亲但请放宽心,父亲尸首远弃沙漠地,儿今不去仗谁人?何惮山遥并水远,父仇不报枉为人!众多家将开言道:大爷亲去正该应,夫人但把心宽放,大爷虽则尚年径,不比等闲儿童辈,自能觅取老爷灵。夫人听说无可奈,只得凭他去雁门。打叠行装忙不住,家将传来二十名。八个家童来服侍,次日天明早起身。在路程途休细说,早到边关一座城。帅府参见王兵部,备言来觅父尸身。王公见了心凄惨,问言公子几青春?回言:小侄年十二。守经叹息说缘因:令尊却被吴忠害,番人嘉彼有忠心,命将尸首棺来殓,讲和已毕送回程。现在寺院来寄放,难得公子年轻有孝心,便可急速搬回去。公子回言感不胜。
当时辞别王公,与家将等入寺;着那棺木,却是几片薄板。公子悲伤不已,命家人取银数百,另置一副厚板,做成外椁。
数日之间都停当,复来辞别姓王人。守经留住来款待,席间取出一书文:公子如今扶枢去,必转襄阳一座城。我家也住襄阳府,只有寒荆幼子身。此信公子来收下,相烦寄到我家门,交正芳小儿来收下。公子领言谨遵命。酒完作别归旅店,灵枢将来车
载行。公子乘马依左右,众人拥护共行程。
家将道:大爷年幼,如今正是腊月寒天,还是坐车安稳,不宜乘马。公子道:我又非女子,坐甚车辆?尔等但只赶路,不必多言里原来公子年虽十二,英锐威严,非等闲可及。众人甚是畏惧,并不敢欺他年幼,稍失规矩。
当时听得言如此,众人不敢再开声。看看走到日正午,到乡村镇市存。一行歇马打中伙,齐赶乡村野店门。丧车停驻店门外,公子来到草堂门。野店无男却是女,走出个白发萧萧老妇人。
见了左公子问道:小相公那里来的?公子道:我等自大同府而来,行了半口,要打中伙。不知你这镇市,属何方管下?婆婆道:此间名唤乐善村,属大同管下。多承小相公前来下顾,还是我老身店中供饭,还是自家起火?早有总管左善上前说道:我们数十余人,你这小店料难供应,我等自付你米粮食物,速速安排,临行算还你柴钱房钱便了。
婆婆听了答应是,抬头细细看维明。见他白布裹巾头上戴,白布毛边一直身,上罩合衫玄青布,足下麻鞋白满身。虽然面带风尘色,唇若涂殊眼似星。端然坐定非凡像,气慨庄严是贵人。婆婆看定开言问:相公今岁几何春?维明答道年十二,婆婆听了暗心惊。徘徊不觉流飞泪,一声叹息欲回身。公子见了心奇异,忙止婆婆年老人。
回对家人道:看这婆婆如此老年,安能炊爨多人饭食? 汝等自去料理,我还有言语问他。
家人答应称晓得,大家都去后边行。公子便问婆婆道:今年高寿几何春?店中还有何人在?方才问了我年庚,婆婆因甚双流泪?必定心中有苦情。婆婆听得他来问、相公虽则尚年轻,听你出言多老到,看来不像小儿身。
众家将道:你不知道我家大爷,是总督的公子。只因老爷尽忠身故,特来搬柩回乡。
我大爷年虽十二,文章诗赋,信笔而成,岂等闲可及!婆婆听了,吐舌惊张道:原来是督爷家的公子,怪道气品不同。公子道:婆婆少说闲话,只说方才流泪,是甚么缘故?
婆婆听了回言答:公子今朝听诉闻。老身徐姓孀居妇,今年六十七年庚。只有一子名徐寿,娶其媳妇在家门。养个孙儿名天保,三世单传止一人。不想媳妇去年身亡了,遗下孤孙十二龄。老身爱之如至宝,他父怜如掌上珍,更无三男并四女,只一个传宗接代人。
不想近来村中出了拐子,闻得专拐人家小儿。去年前村人家,不见了五六个小儿,几次报官访拿不着;今年不想又到我这村中来作闹了!三日之间,不见了两家儿女。我那天保孙儿,是前日在镇上顽耍,忽然就不见了。满村寻觅,不见影踪,多分是拐子拐去,今已第三日了。他父亲早间去城内报官;还有对门何家一个女儿,年才十一,昨日在镇上顽耍,也不见了。如今他家父兄,都出去寻觅,还没有回来。
因听得相公说道年十二,想着了天保孙儿苦十分。不知拐去如何了?自然不得命残生。婆婆说罢悲啼哭,两泪如泉似雨倾。公子听了方知道,原来内有这般情。
又问婆婆道:不知那拐子是如何人物?可有人看见否?婆婆道:从未有人看见,不见小儿,都在薄暮时侯,所以如今人家,都不敢将小儿放去镇上顽耍。
公子遂不去再问,婆婆说罢内中行。公子便对家将道:那晓村中出歹人,我想你等人二十,个个精通武艺能,何不此地停两日?察访捉拿作恶人。若得与他来除去,也与村中绝祸根。众多家将听此语,开言便叫大爷身:知他拐子何人物?对面相逢认不明。搬柩回去多要紧,如何耽搁在乡村?算来这等闲事件,大爷不必管他身。公子听了无言语,少时来了众家人。安排饭食多停当,一齐摆在案中存,服侍大爷来用罢,众人俱各吃完成。便请大爷来上路,公子开言说事因:
日已过午,能赶多少路程?就在这店中歇了罢。众人道:大爷差失!此时方当下午,还好行三四十里;赶着大店,才歇得多人。这乡村小店,如何住得?维明道:住不下时,便坐也坐它一夜,值甚大事。我今日不行了,汝等要去,只顾先行。
众人听了多奇异,大爷何故这般行?一齐都叫老总管,他上前来察主人。左书便对公子道:大爷何事不行程?原因搬取灵柩到,赶程回去始相应。夫人正在悬悬望,如何耽搁在乡村?小小野店难安歇,数十余人怎住停?大爷不可来执性,伏求上路快行程。公子听了心中怒,开言说与左书听:国有王来家有主,去住还当在我心。既然不奉吾言语,何须要奉我行程里不如尔等来边地,搬将灵枢转家门。况停一日何妨碍,那争此刻赶行程?左书听了一如此语,忙陪笑脸说原因:大爷必要夹住下,小的安敢不遵行。
但不知大爷因何缘故,今日不行?还是身子不快,还是别有他事?维明道:你管我做甚!不过爱这乡村野景,要在此耍一回而已。
众人不敢多言语,早见店家徐寿转回程。婆婆接着忙来问:报官之后若何能了可曾觅见孙儿否了徐寿回言说事因:官差捕役来访捉,天保全无踪迹形。婆婆听了双流泪:不知拐到那方存?公子便对徐寿道:我等今朝欲暂停,借你店房权一宿,来朝重重送房金。徐寿满口应承道:只嫌浅小店房门。言罢便问亲娘道:此是何来众客人?婆婆便乃回言道:他是总督之儿搬柩灵,一行住扎打中伙,谁知便就不行程。言罢又叫孩儿道:你说这相公今岁几何春?他与你天保同年岁,全然不像小儿身。
徐寿道:正是,不要说不像小儿气质,比着我们天保,长也长了许多。但是他今住下,我们那有许多房子?婆婆道:他曾说过,没处睡时,坐它一夜;我们如今随他便了。
二人说罢齐入内,烧茶供应一班人。公子起身来出外,门前站立看行人,听得徐家母子低低哭,对门何宅哭高声,只骂何来瘟拐子,但哭皎儿那里存。公子无语心中想:可恨奴才二十人,不肯与我来出力,搜寻拐子救乡民,我今在此来停住,希冀相逢那恶人,苍天何不从吾愿,拐子前来拐我身。若得和我相逢处,可与乡村除祸根。看看立了多一会,一轮红日又西沉,只见那,牧童归去骑牛背,横吹短笛转柴门;农夫荷锄纷纷走,渔翁收网回家行。晚烟阵阵茅檐起,唤女呼儿不绝声。都道村中有拐子,大家早早转家门。纷纷男女都归舍,维明便对众人云:乡村晚景真堪爱,我今顽耍自游行,不消你等来随侍,任我随心适意行。众人听说吃一吓,一齐都叫大爷身:
难道不见人家呼男唤女?都道村中出了拐子,不敢放小儿在外,如何大爷要独自一人出去顽耍,不使小的们跟随左右?万一有甚差池,小的们那里耽得起这样干系。公子笑道:有甚千系!准道怕我被拐子拐了去么?若得如此,便是那拐子造化了。
众人又复开言道:大爷若要去游行,小的们跟了同行去,大爷不可自行程。当初亲奉夫人命,一路维持护主人,怎可暂时离左右,倘有差池事不轻。介子一身非小可,事关重大一家门,还当自重休轻忽,断然不可独身行。公子听了又笑道:此等言词奇十分。
我不过要向树林用飞石打儿个鸟儿顽耍,是以恐怕人多,飞鸟远避,不敢投林,故此要独行前去,安见得便遇拐子。你等出不吉之言,难道那拐子日日出来拐骗小儿不成?既然如此,着如琴、若段随我前去便了。你等只在门前等侯,我去即刻便来。众人听了,无可奈何。只因公子从来任性,不敢拗他。那如琴年十三岁,若段年十二岁。老总管对两个说道:你们小心跟随大爷,不要远行;若有甚事,即刻飞身回报。二人答应,便跟了公子徐步乡村,一路低头拾取石块藏在怀中,渐行渐远,早到了镇上,原来是一片荒场,两边树木。
但见纷纷宿鸟投林上,乡村日暮少人行。按下公子场上等,题起村中作恶人。
却说那拐子姓张名豹,原是山东人氏,妻子童氏。曾遇妖人传他异术,拐骗小儿,有一种迷药,藏在指甲之中,若遇小儿,向他对面一弹,那小儿眼中便换了世界,看得左边是火,右边是水。只有当中一条大路,脑后呼呼风响,又有猛虎追来。那拐子在前边行走,小儿自在后面跟随,直待到家中,其法可解。你道拐到家中,作何用度?原来那张豹还有一个异方:他将小儿拐到,按人身穴道,去背后不知如何一拍,那孩子口中便吐出茶钟大小一块血饼。你道自何而来?是他有生之初,父精母血凝结成胎的一点先天根本。他收得此血,每用三男三女,配成坎离之象,再用他药制成功。每一料止得弹子大两丸,名为既济金丹,专治一切虚痨怯症,虽垂死者服之,立时即起。有人要买,必索数十金方与一丸,正是百发百中。那吐血的孩子,自去了此物,便日渐黄瘦,再也活不到三年。他却带到远乡异地,卖与人为奴为婢。夫妻两个,一生靠此,惯在江湖游荡,居止不定。若到一处,便寻个幽僻山林,结下一间茅屋栖身;拐得数个小儿,制成一料金丹,又到别处去了。因此官差无处访捉,近来到这乐善村来。离村五里,有荒山一座。张豹在山中结下草屋,却到村中来拐了一男一女,不够金丹之数。
此日又进村中地,荒凉场上往来行,正逢来了左公子,张豹将身隐树林:细看此子生得好,不象乡村小户人。约来十二三年纪,满身都是孝衣衿。还有两童年相仿,是我今朝造化深!拐这三个孩儿去,又是金丹一料成。且说维明立在荒场上,徘徊观望自思寻:争能此刻逢拐子,不枉吾心出至诚。今朝不得逢他面,来日登程上路行,不把祸根来除去,此情牵系怎安心?正当无语思量处,如琴便叫大爷身:着看天色多昏暗,请大爷回入店中存。公子听说回步转,张豹慌忙出树林,对了三人施拐法,一弹指甲就迷人。三人举目来一看,眼前光景好惊人:左边烈火冲霄汉,右边大水浪千层,止有当中一条路,一人慢走在前行。脑后又听风声响,猛虎追来伯杀人!如琴、若段魂不在,跟定前人亡命奔。维明一见心思想:好好方才平地行,那有水火分左右,何来猛虎后边跟?莫非拐子施迷法,今朝来拐我三人?
前面走的必然是了,我特为望他来拐,方才到此。谁知天从人愿,果然来了!
我但放胆跟他去,看他拐到那方存?好个胆量如天左公子,跟定村中作恶人,忙忙只顾低头走,两边水火好惊人。转弯抹角多一会,到了深山草舍门,忽然水火都不见,一轮明月照山林。正是腊月十四日,玉兔东升寒气深。
公子心中想道:如何不见水火?想必拐到了。前面一间草屋,射出灯光,一定是他家里。我若跟他进去,知是如何?身边又无兵器,不过几块石子;且不可孟浪,误入虎口。
公子想着周围看,一株大树在傍存。闪身树后只一隐,张豹回身动手行,扯住如琴并若段,眼前只得二人身。张豹口中称奇怪:方才拐到是三人,孝服孩童何去了?单单两个到山林。上前就把柴门扣,浑家连叫两三声。童氏应声称来了,开门走出手携灯。
张豹道:浑家,我才自村中一连拐了三个小儿,眼看跟我到此;谁知霎时间就不见了一个,真是奇事!你且捉这两个进去,快打个灯笼出来,找寻那一个要紧。
童氏拽进人两个,张豹回身去找寻。月光之下周围看,看看走到树前临。公子忙取青石块,大如鹅卵手中擎,觑定张豹头面上,一点流星力作深!飕的一声刚中目,眼珠打碎痛攒心。张豹叫一声:呵呀!言方出口未收声,早又一石飞来到,双目俱伤血直淋。连声大叫:不好了!手护双睛痛杀人。公子见他身不倒,再加石块又来临,正中太阳一声响脑开头眩倒在尘。童氏在内听得了,大惊失色急回身,提了灯笼将跑出,眼前石块似流星。中了左目中右目,大叫连声倒在尘。这回喜杀英雄子,二人中石好伤情。猜他黑夜无处去,仍依旧路便回程,唤到一众家人到,拿住他们两个人。公子移步忙走出,月光满地亮如银。见拐子夫妇哀声叫,倒在尘埃难动身。维明转步寻原路,心性通明记得清,转弯抹角忙忙走,要回店内叫家人。看看约有三里路,忽见火把远分明,一簇约有人数十,遥闻叫唤大爷身。公子闻声忙立住,分明都是自家人。此时不觉心大喜,忙忙趋步上前行。高叫左书吾在此。喜坏忠心老仆身。领众赶上来拥住:大爷阿,几乎吓杀老奴身,日落西山来寻起,一行脚步未曾停;不想大爷走得如此远,还有两个书童那里存?
公子笑道:左书,却是做梦一般。我独自一人到此何干?遂将那遇着拐子,如何迷路,如何打伤二人之事,对众说了一遍:如今那拐子现在瞎了双目,料想脱逃不去,你等快随我来,拿他两个回去。
众人听了公子语,个个心中喜又惊:不想大爷年虽幼,胆量机谋这样深!人人不住称奇怪,随了年轻小主人,转弯抹角忙忙走,无多一刻到山林。
原来那童氏虽伤了双目,却不致死,抚着眼立了起来。那张豹因太阳上中了一石,双手捧着头,只是满地打滚。童氏在那里搀扶,哪里扶得起。维明一见,喜对家将道:此即拐子,快与我拿下!众家将答应一声,上前一把拿住,丢翻在地,解下丝绦,把两个四马攒蹄的捆了。公子道:且到他草屋中去,看还有何人在内。
三五六人齐入内,火把灯笼照得明,只见小小草屋无多大,柱中绳缚两孩身。一个男来一个女,都吓得口呆目瞪似痴人。如琴、若段蹬倒地,正自惊魂不定神,见了自家人一众:方才渐渐起抬身。
公子道:这两个不知可是徐天保等?把拐子拿进来,问他个详细。众将出来,将张豹夫妻捉进。公子喝问二人:速速供招明白,若有虚言,就此砍为肉酱。两个人听了,只叫渐愧:一生害了多少小儿,不想今日却落小儿手中,被他如此耀武扬威。没奈何,只得将姓名、籍贯,并如何拐骗小儿,如何修制丹药,如何救济病人,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我们虽则为拐子,却也江湖救渡人。有几个病人都是将气绝,亏得金丹保命生。纵有过来功可抵,望求饶放我们身。公子听了便笑道:六命将来博一生,手中还要来取利,好个江湖行善人!
且问你这两个孩子,是那里来的。张豹道:就是乐善村中的。公子问:你曾取出他的血块来么?童氏道:只因人尚未齐,还不曾取出。维明遂问两孩,可就是徐天保与那何家女儿?
两个孩子回正是,左公子便命家人:把他两个来解放,再照他屋内有何情?只有小小竹丝箱一只,打开一一看分明:几件夏衣藏箱内,两包银子重沉沉。公子上前来取出,付与徐何两个人。
看那箱底,又有一个红纸包。公子拿向灯前一看,上写着“既济金丹”,每丸价银六十两。倒将出来,止得一丸,有弹子大小。用硃砂为衣。心中暗道:他说此药专治虚痨法症,垂死者皆能立起,自然神效非凡。我且收了他的,遇有病人,亦可将来救度。当下便着众人,把他灶下山柴搬出,塞了大门;把两个拐子牢拴,丢在草堂之内。然后着众人出来,快放起火来,连人连屋一火焚之。众家将道:既拿住拐子,何不带到村中与众乡人首看也好?公子道:若带到村中,必至惊官动府;我本搬灵柩回去,那有工夫在此耽搁,况这二人乃死有余辜之辈,今日结果了他,亦不为罪过。尔等快快放火,看他烧尽了草屋后便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