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定是冤家》杨之

1、第1章：走后余生

　　2016年4月初，北方的春天偶尔还会有些寒意，不过北京城二环内的景色已经很美了，护城河的流水、慵懒的垂柳、修剪别致的花草，足以让悠闲的人停下来，护城河边钓鱼的人就是一道很别致的风景。
　　医院二楼的候诊大厅里人来人往，周家坐在椅子上，眼睛盯着LED屏上循环播放的专家信息、心理健康知识，偶尔抬头看看分诊机上变化的排号。他很不喜欢看手机，尤其是在公共场合，但也并不觉得候诊的时间难熬，他似乎已经习惯了。
　　“111号，周家，请到23号普通诊室就诊。”大厅的语音广播里重复了两遍。
　　周家抬头看了看排号和名字，又确认了一眼自己手里的挂号单，起身向诊室走去。
　　“医生你好，我来开点药。”周家一边把挂号单递给医生一边坐下一边说道。
　　“周家，是吧？”医生抬头看了一眼。
　　“嗯！”
　　“现在感觉自己的状态怎么样？病症还明显吗？”医生翻看着电脑上的患者记录问道。
　　“还行，和之前差不多，能百分之八九十地正常生活工作吧，我很知足了。”周家笑着说。
　　医生也笑了，“知足常乐也挺好，这种思想对你的病症有好处，别总是钻牛角尖，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都不是非黑即白的，多笑多闹，少烦少闷。”
　　“嗯，谢谢医生的开导，我会努力的！”
　　“那还是按之前的药量开吧，你暂时也别增减药量，这种病得慢慢来。”医生说话间就把药方打印了出来。
　　周家也没多耽误，起身把药方接过来说：“明白，那就这样，后面患者还多，我就先走，谢谢了！”
　　医生笑了笑没说话。
　　周家轻车熟路地交费取药，看着手里一袋形色不同的药盒，他无奈的浅笑着，也许他自己都记不清来过多少次了。
　　周家走出门诊大楼，在一边的花坛旁站定，点了根烟猛吸了一口，他抬手看了看时间，16点36分，这个时间在北京城马上就到晚高峰了。周家在花坛边坐了下来，心里想着，反正向公司请了半天的假，又是周五，回去早晚都无所谓，索性就把晚高峰错过去再走吧，在哪待着都是一样卖单儿，他实在不愿参与晚高峰地铁上的“拥挤大战”。
　　周家看着进出医院形形色色的人们，又看了看花坛里的花木，最后眼睛盯着一块路牌开始发呆。第一次来这家医院看病还是三年前的夏天，那时候伊乔还在北京，虽然医生告知了病情之后自己的情绪非常低落，但是那会儿还有伊乔陪在身边，所以并不是觉得太无助，在回去的路上伊乔还拿那块路牌都逗自己笑……
　　“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也穿过人山人海……”周家的思绪被手机铃声惊醒，他掏出手机一看，电话是公司部门同事常雨姗打来的。
　　“喂，雨姗，怎么了？”
　　“家哥，你在哪呢？快来公司一趟吧，出大事了！”电话那头雨姗的语气很着急，听起来都快哭了。
　　周家并没有着急，他吸了一口烟笑道：“怎么？你个大小姐又犯错误了，让我回去给你堵窟窿么？”
　　常雨姗和周家同属公司策划部，由于性格单纯和习惯马虎，经常在工作上捅娄子，然后她就会找周家帮忙补救。习以为常了，所以周家就没太在意。
　　雨姗在电话里更急了，“不是不是，是真的出事了，咱们霄哥好像要走！”
　　“走哪儿去？”
　　“哎呀，不是走哪儿去，是要离职，要从公司离职走了！”
　　周家有些纳闷，“你从哪儿听到的五毛钱小道消息，咱们霄哥怎么可能离职呢，愚人节已经过了，别跟我开玩笑，况且我刚从医院出来，也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周家的纳闷不无道理，他们的头儿王云霄是个非常稳重而且敬业的人，在公司所有人当中，周家觉得最成熟最职业的人莫过于他们的头儿，他怎么可能轻易离职呢！
　　电话里雨姗的语气越来越急，“是这样的，今天下午老板和各部门经理按照惯例在开月例会，不知道为啥突然就听到会议室里吵了起来，我也听不清吵什么，但是过了一会儿，咱们霄哥就自己一个人出来了，然后他就开始收拾工位上的东西，我跑过去问他怎么了，他就说‘我申请离职了’几个字，然后就……哎呀，没有然后了，你忙完事儿赶紧回公司一趟吧，这可怎么办啊！”
　　这会儿，周家才知道雨姗并没有开什么玩笑，他对着手机说了声“我马上回去”就挂断了电话，顺手把烟踩灭丢进了灭烟筒。
　　周家掸了掸裤子上的土，拿起装满药的袋子就往最近的地铁口快步走去，那一会儿他都忘了自己的习惯，或者说病症——回头看一眼自己坐过的地方有没有落下什么东西。
　　周家边走边给雨姗发了微信，让她想办法留住霄哥，等自己回去一趟，毕竟从时间上来看等他回到公司，差不多都下班了。周家很了解王云霄的性格，有时候他很固执，周家也知道自己现在给他打电话，他一定不会接。
　　周家一只手护着药袋，一只手在拥挤的人流中左右扒拉，希望尽快挤上早一班的地铁，这时的他也顾不上北京城的晚高峰了。
　　在拥挤到呼吸都困难的地铁上，似乎只有大脑还能转动。周家想，在水木生花这家文化公司里，王云霄会和谁在月例会上吵架以至于离职呢？在周家看来，王云霄是个不喜欢争抢的人，平时话也不多，公司两位老板都很赏识他，只是有时候会和视觉传达部的毛老大发生争执，但也多半都是因为项目的事儿，王云霄最后基本都会妥协处理。再加上策划部在公司成立最晚，和其他部门也没有什么积怨。周家左思右想也弄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这次视觉传达部的毛老大又提出了什么幺蛾子，让王云霄彻底接受不了了？

　　公司在东四环附近的一个文创园内，占有独栋的两层小楼，正赶上大兴“文创”的时代，所以文创园内环境极好，旧厂房改造成了新样貌，多处可见的全金属动漫模型，随性安置的假山真木等等，都在向世人说着小园里的文化和创意。
　　等周家赶到公司，时间将将不到18点，他快步迈上楼梯，在二楼的楼梯口恰好遇到刚刚散会从会议室出来的老板和各位经理们，周家停住脚步一一点头示意，他没有从任何人的脸上看出刚刚发生过什么大事的表情，老板和各位经理们也没有注意到周家是刚刚从外面急匆匆赶回来的，只有视觉传达部的老大毛可鸢多看了他一眼，但也依旧是平时那样略带冷峻的目光，周家更加有些发蒙。
　　开会的人群过去后，周家向策划部走去，远远就看见他们头儿霄哥的办公桌上放着一个整理箱，里面的东西已经堆得冒了出来，“看来还是有事情发生了”，周家心里想着。
　　周家叹了一口气，走到自己工位面前，王云霄的工位和周家的正好相对。周家把药袋搁在桌上，这会儿他也没有心思刻意遮掩自己生病的事儿。平日里周家很少和同事提及自己的病症，更不会把大包大包的药拿到公司，毕竟大部分人还不了解他的情况。
　　周家看着王云霄在整理他自己的电脑，没有说话，或是不知道从何问起。反倒是王云霄抬头看见周家急呼呼的回来后，语气平和地问：“你不是请假去医院了吗？怎么快下班了还跑回来？”
　　这时常雨姗和策划部的其他几个同事也都围了过来，平日在工作中，除了王云霄是他们头儿以外，就是周家在公司的资历老一些，再加上周家很“喜欢”替部门同事顶雷背锅，所以感觉上周家像是策划部的“二把手”。最关键的是，王云霄向来话少，只和周家还算聊得来。
　　周家歇了口气儿，双手杵在办工桌上，低声问“霄哥，发生什么事儿了？为什么要走？”
　　王云霄扭头看了一眼常雨姗，知道是她报的信，也没有说话，常雨姗见状像只小猫一样弱弱地躲到了周家身后。
　　“等我一会儿，我把电脑里的文件资料整理好，这样好交接一些。”王云霄并没有正面回答周家。
　　周家也没再逼问，顺手拉了一下座椅坐了下来。18点一到，公司的人都陆续打卡下班了，周家侧脸看了一眼离他们最近的视觉传达部，毛可鸢和几个设计师交代了几句也走了，只是走到楼梯口时往策划部这边看了一眼。
　　难道这事儿真的和她有关？周家心想。
　　这边安静地过了几分钟，王云霄“呼”地长出了一口气，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四下看了一眼同部门的同事，笑着说：“我离职了，今天下午提的申请，待会下班就可以直接走人了。”
　　“为什么呀？”“霄哥，发生什么事儿啦？”策划部的几个同事你一句我一句的问，周家此时却没有做声，只是盯着王云霄看。
　　王云霄指着周家假怒道，“你别用那种眼神盯着我。”然后他拍了拍刚收拾好的整理箱，对几个人说：“没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就是在下午的月例会上公司有些人对我和咱们策划部提出了一些新的要求，我说接受不了，后来就吵起来了，吵着吵着我就觉得累了，所以就申请离职了。”
　　“你申请离职老板就同意了吗？”常雨姗急切地问，“平时看两位老板对你那么好呢！”其实周家也有这个疑问。
　　“都同意了，非常痛快！”王云霄笑着说。
　　恰巧这时，公司的副总赵育辉从策划部这边走过，因为王云霄正站着，赵副总走过的时候，他俩头部的直线距离甚至还不到二十厘米。可是赵副总竟然头都没扭一下，更别提说一句什么离别的话了。周家看在眼里，心里想，王云霄对公司的贡献很大，策划部都是在他手里一点点建立然后慢慢完善起来的，谁能想到他刚提离职，老板居然是这种态度，职场上都说“人走茶凉”，可是这人还没走，难道茶水就要倒掉了吗？哎……
　　周家听到王云霄说老板已经同意了他的离职，知道这件事已经没有缓和的余地了。他从座椅上站起来，贴近王云霄问道：“平时咱们部门已经挺逆来顺受的了，谁还给咱们提新要求啊？视觉传达部吗？”即便是“死”，也要“死”个明白不是吗？周家是这样想的。
　　“那些不重要，我自己在这一年多的时间，也是有些累了，就算是给自己放个假歇一歇吧！你们别到处去拉仇恨，该怎么工作还是怎么工作，这件事儿已经过去了。”王云霄语气很平和。
　　周家知道这就是王云霄的性格，他不喜欢多说，不喜欢争抢什么，自然也就不希望别人因为自己的事儿和谁结什么怨。策划部的几个同事你看着他，他看着她，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有常雨姗弱弱地问了一句：“那以后我们怎么办？就散了吗？”
　　王云霄笑着说：“不会不会，公司自有安排，放心吧！”他把自己的东西归置到了一起，四下看了看办公室说，“今天的事儿挺突然的，我就不请大家吃散伙饭了，以后如果都还在北京城，咱们有时间再聚。早就下班了，都早点回去吧，过个愉快的周末。”周围的几个人愣着也没动。
　　王云霄搬起整理箱，对着周家说：“周家，帮我拿一下剩下的包和那几本书，替我拿到门外，我叫了车，一会儿就到，其他人谁也不用送，免得看起来太伤感。再见了啊，朋友们！”说完便径直向楼梯口走去。
　　周家拿起剩下的东西，跟了过去。“再见啊，霄哥！”“加油霄哥，祝你以后更好！”……同事们在身后杂乱地说着。
　　下楼到了公司门外，车还没到，两人把东西放下，周家没有说话，他总觉得自己想说的话有些矫情。他递了根烟给王云霄，自己也点了一根。
　　王云霄回身看了一眼，见没人下楼，便对周家说道，“别去猜是谁或是因为什么了，以后在公司，少和别人闲言碎语，少明争暗斗，把该做的工作做好，就可以！我在离职报告里向公司推荐了你来管理策划部，好好带他们几个，工作这件事嘛，除了出业绩拿工资以外，人也得跟着时间一块儿成长呢！”
　　周家有些发楞，他可从来没想过这些，无论谁离职谁入职，他心里都不曾有过“管理”的想法，他自认为自己还在病中，能做好现在的工作就不容易了。
　　看到周家的表情，王云霄拍了拍他的肩膀，“没问题的，你能做到，只是你自己不相信自己！”周家没有回答什么。
　　说话间，车到了，两个人互相说了句“保重，多联系”，没拥抱也没握手。车子转眼就开入北京城晚高峰的车流中，就像雨水掉进河流一样，不知道刚刚是哪一滴哪一个。周家叼着烟、叉着腰、抬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