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好[重生]》岚止

1、重生

　　“恭喜。”

　　庄严的建筑前，国徽赫然在上。

　　闭庭的声音传开，大门打开，刚刚出庭的众人陆陆续续走出，有人欢喜有人忧愁，还有人愤懑地想要骂几声，被法警堵住嘴，压了回去。

　　陆卓飞也从里面走了出来。

　　开庭这天，天空阴沉沉的。正是秋天，风也大，吹得他那身黑色风衣猎猎作响。

　　他黑亮的皮鞋踏在台阶上，步伐渐渐迟缓，像一块湖边静静伫立的岩石，眼神落在远方，有些罕见的迷茫。

　　身后律师夹着公文包走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一句恭喜，见他这样，还要说的话暂且咽了回去，体贴地把空间留给他。跟在赵卓飞身后的秘书会意上前一步，往旁边伸手邀请道，“王律师，这边请。”

　　出庭的证人从赵卓飞身边走过，犹犹豫豫地招呼了声，“卓飞，你没事，那个，我们就走了？”

　　陆卓飞像是这时才回过神来，锋利的眉眼轻轻一瞥，漫不经心地点点头，“走吧。”

　　那两人赶快跑了，呼啸的秋风依稀将几句破碎的话语递过来：

　　“哎呀，咱们是给他出庭作证的，他不求着我们就不错了，你怎么还！丢人……”

　　“我怎么了？谁不知道自从那谁死了，他就成疯狗了？再说了，他现在有钱了，你还想招惹他不成！”

　　想起陆文卓这两年出狱后的手腕，他们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在下面连头都不敢回，心疼地龇牙拦下一辆出租车，“杭湾，师傅。”

　　“王陆街前面那个弯儿停就行，不用开进去。”妻子立刻又加上一句。

　　陆卓飞看着那对证人夫妻目的明确地回家了，也跟着抬起脚步，可他脚下像是有千斤重担，一时根本走不动，也不知道往哪里走。

　　一切都结束了。

　　他叛逆愤懑的青春，替人顶罪坐的两年牢，再到出来后拼命地挣钱养活自己开了公司，现在连仇都报了。

　　法官落下锤子的那一刻，他的心像是骤然空了一块。那积蓄了不知道多久的重担忽然没了。

　　可是心并没有轻松起来，反而越发空洞，吹在身上的风，像是从左胸前的洞中一起穿了过去，让他浑身充满凉意。

　　秘书送走了王律师，回来又重新站在陆卓飞身后。

　　陆卓飞回头看了他一眼。

　　这个秘书也是从看守所里带出来的。

　　进去时，他们都是未成年，出来后，人生好像就完全不一样了。所有他们能看到的工作，好像都对他们关上了大门。

　　陆卓飞还记得他和另外几个伙伴，试图在餐馆找一份工作时的模样。

　　厨师试了他的刀工，又让他洗了菜，几乎是让他干了几个小时的活之后，似乎终于满意了。可是老板拿着身份证一看，再问问经历，立刻就摇了摇头：

　　“进过看守所？那不行……”

　　林满气得不行，“飞哥都帮忙干了那么久的活，不行你们早说啊！”

　　膀大腰圆的厨师立刻往旁边一站，露出手上的刀，“早说？你们倒是早说犯过事儿啊！”

　　“飞哥他没有犯事，他只是替人顶罪……”林满还想替陆卓飞争辩，陆卓飞已经摇了摇头，“走吧。”

　　是真的，是假的，又有什么争辩的意义？那两年终究是赔进去了。

　　他是顶罪的，林满是被背锅的，还有被金钱诱惑的……

　　因为无知，愚昧，愚蠢，贪婪，他们该受到的惩罚已经受了。可是世界的残酷，在他们出来那一刻才真正显露出来。

　　出狱后，陆卓飞才知道父母已经去世了。

　　当初信誓旦旦他进去顶罪，就掏钱帮他母亲治病的那个混蛋早就跑了。母亲重病当中，又听说他进了看守所，气急攻心；父亲一个人干活，积劳成疾。于是那两年中，父母接连撒手人寰。

　　他的眼泪自那时就流干了。

　　人活着，就要吃饭，要挣钱。他们找不到正式工作，除了少数零工，就只能自己想办法挣钱。

　　陆卓飞带着大家从送外卖开始硬生生拼杀出一条路，后面开了公司，有钱了，终于能把当年的仇报了。

　　现在，他甚至能称得上一个有钱人，少年时期的梦想可以说已经实现了。

　　但是一层更加深重的彻骨寒冷包裹着他。

　　陆卓飞踏下台阶，等秘书开车过来，

　　法院外的街道上，车水马龙。这么多年过去，这个四线小城市也有了繁华的一面。

　　“滴滴——！”

　　“看车啊！”

　　“你这人怎么回事啊？”

　　走到路边时，眼前一阵恍惚，陆卓飞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老毛病犯了，他皱眉停下脚步，刚要从大衣口袋中掏出药瓶，就摸了个空。

　　这个口袋的触感不对，里面的东西也不对。

　　陆卓飞被眼前的司机骂了一句，不由得后退两步。他摊开手，看到了手中捏着的卡片：

　　芗城九中二年七班
　　陆卓飞

　　卡片右边是一张桀骜不驯的面容，一头短发直愣愣地竖起，看着就毛刺刺的，双眼不爽地瞪向镜头，嘴角往一边撇去，身体甚至还是侧着的。

　　……当年摄影师竟然妥协了没说他。

　　陆卓飞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这张校园卡，手指下意识揉搓两下，薄薄的劣质卡片手感从指尖传来，在他手指摸过照片处时甚至还摸掉了一点点绿色的粉末。

　　他低头，看到了穿着黑色夹克、长裤的自己。

　　心脏在胸腔咚咚咚有力地跳动着，没有心率不齐，也没有胸闷头疼。

　　手上有个清晰的伤痕，显然才留下不久，还露着一小块没长好的血肉。

　　再抬起头，眼前原本双向通行的八车道已经变成了狭窄的四车道，但依然是这座小城中最繁华的街道。开着小轿车的、骑着摩托车的、踩着二八大扛自行车的人们来来往往。

　　“烤肠来一个嘞！一块钱一根！”

　　旁边商场门口，红色的烤肠被透明肠衣包裹着，放在玻璃中的几根加热管上烤着，香味顺着风传出，背着书包的小学生一边流口水，一边指着那里，“等再过两天，我拿到零花钱了就过来吃！”

　　“臭豆腐！卖臭豆腐了！”

　　拉着卖臭豆腐小车的摊贩就在陆卓飞不远处，陆卓飞清清楚楚地记得，自从芗城开始搞文明城市之后，这些摊贩都没了。

　　他的目光，几乎是有些贪婪地看着这一切，那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在也脑海中鼓动起来，让他脚下像是踩了云朵般轻松畅快，迫不及待地往另一个方向飞奔过去！

　　“飞哥，烤肠！”两个男生从旁边买了烤肠，刚转过身来，就愣住了。

　　“飞哥人呢？”

　　“咱们不是说好了一起出来打架的吗！那帮孙子都等着了！”

　　“飞哥，飞哥！”

　　.

　　夜市的摊子刚刚摆上，傍晚人流涌动。昏黄的小灯泡牵了根电线缠绕在摊子的招牌旁边，橘黄色灯光映照在尚且身强力壮的两张面孔上。

　　“哎，您的凉面好了！”

　　“好吃下次再来啊！”

　　女子细心地绑好两层塑料袋将凉面递过去，热情地招呼着。她身旁的男人则是沉默地备料。

　　陆卓飞刚走到夜市旁边，脚步就慢了。他躲在人流后，有些贪婪地往那边望去，将那两张面孔和记忆中做对比。

　　头发还大多是黑的。脸上皮肤没有耷拉着下滑。笑起来时眼角有细微纹路，却显得敞亮大方。

　　那是他十几年没有见过的父母。

　　对外人好声好气，对他严词厉色。从小被打到大，他一直认为父母不关心自己。当年出事后，他回到家中，连一张父母的照片都没找到。翻找半天只有自己的照片时，才恍惚间想起来：

　　每次拍照，母亲都说，“费那个钱干啥！不如留着给你买点吃的！”

　　那会儿还没智能机，要拍照只能用照相机，或者去照相馆。几年耽搁下去，等他出来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所以父母离开后，连一丝念想都没能给他留下。

　　前面的人走了，后面的人还伫立在原地，像是溪流中顽固的那块鹅卵石。

　　倪秀荣抬起头往不远处一看，眼角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刚刚笑起的嘴角顿时拉下。她三下五除二把身上围裙一摘，塞进陆国志怀里，袖子一撸起，抄上擀面杖就气冲冲地往那边走去。

　　陆卓飞还没回神，嘭地一声疼痛就把他唤醒，那阵阵麻疼从胳膊上一溜烟儿地窜到了天灵盖。

　　“这时候你不在学校出来干嘛？又逃学了？一天天的不好好学习，把你送去学校容易吗我？看老娘不打死你！”

　　“妈，我没，我……”陆卓飞百口莫辩。

　　“呦，躲都不躲了？犯什么事儿了，老实交代！”

　　“没事！”陆卓飞一口咬定。

　　“没事你还这么听话？哄老娘也不是这么哄的！”倪秀荣声调拉高，摆明了不信。

　　陆卓飞：……

　　旁边其他摊贩瞧见了，纷纷招呼着，“老陆，你家婆娘又打儿子了！”

　　“算了吧，多大了都！”

　　大家一边热情地说着，一边围过来看热闹。

　　陆国志抬头看了一眼，摇摇头，“我可管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