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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生亦何欢 ...

  •   天快黑时,谢云洲苏醒过来了,可整个人瞧着却似万念俱灰一般,眼中都失了神采,也不说话,薛容和薛含几次问宫中出了什么事,谢云洲都没说。

      屋外下起了小雪,薛刃正要把门关上,忽然听见大门外有人声,对薛容道:“有人来了。”

      薛容快步去府门口查看,没一会儿,萧允淮披着大氅踏雪而来,步履匆匆地走到屋门前,焦急地问薛刃:“乘渊如何了?”

      薛刃看太子的眼神说不上友善,薛容也没敢让他说话,自己说道:“主上从宫中出来就吐了血,郎中来看过说是气血逆行,如今将体内寒气也逼了出来,是又病了。”

      萧允淮微踉跄了一步,闭了下眼,轻声道:“是我的错……”

      “殿下……”薛容试探道,“不知主上在宫里到底出什么事了?怎会……怎会如此?”

      “前几日张太傅的小儿子与人饮宴之时,将边关军报中尚未昭告之事说了出来。这份军报还压在兵部没有上报,里面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此举被御史台盯上就没这么轻易被放过了。”萧允淮道,“张太傅年事已高,本已不再多问朝中事,今日小朝会时专程为了此事来求我。太傅曾做过我老师,但他与杨家有姻亲,后来同我倒是不甚亲近,不过我非是为了私情而驳了太傅的求情,他那小儿子素来胆大妄为,泄露军报已不是一次两次,甚至还靠卖消息敛财,这种人怎能继续待在兵部?”

      薛刃不解张太傅的事和谢云洲又有什么关系,正疑惑之际,萧允淮又道:“杨世安自然是帮着张家的,我不卖太傅面子,他便阴阳怪气地说我对两位老师都如此绝情。”

      薛容立马懂了,问道:“杨世安是不是说到了孟先生?”

      “是。”萧允淮点头,又面露沉痛道,“当年杨世安以乱党之名杀害先生,又将尸身悬于城下暴晒,说是以儆效尤,但实则是想试探我。之前我不得已在明面上与先生划清了关系,若提出要安葬先生定被杨世安说成是心向乱党。当时我羽翼未丰,不敢妄动,也警告一些想要翻案的人不要与杨世安硬碰硬。杨世安为了激我,也为了激出更多的同党,又行鞭尸之举,看我们还是未动,给我写了封信说给我三天时间考虑要不要替先生收尸,不然就将尸身挫骨扬灰。”

      薛刃震惊地睁大了眼,看薛容也是惊骇不已,明白此事恐怕萧允淮一直没有跟谢云洲说过。

      薛容声音轻颤道:“孟先生的尸身……”

      “我不知道。”萧允淮深叹一声,“鞭尸之后,杨世安就将先生的尸身带走,不知置于何处,那三天里我数次派人去找都没找到,三天后杨世安未再提起过此事,我不知他是否真的……”

      薛容也是一脸悲痛,道:“当年主上进京后,您对主上说已将孟先生下葬,是……是骗他的……”

      “我哪敢跟他说实话。”萧允淮苦笑道,“这些年我一直怕他知道真相,但好在旧案敏感,杨世安自己也很少再提起,今日遇上张太傅的事才……杨世安说旧年孟先生被鞭尸与挫骨扬灰我也没有出面,当时我看乘渊的神色便知他肯定受不住。”

      屋中谢云洲的咳嗽声断续响起,薛容替萧允淮推开门,萧允淮将大氅脱下,放在靠近门口的地方,免得身上寒气近了谢云洲。

      “乘渊……”萧允淮看谢云洲面白如纸,心上揪痛,坐在床边低声道,“是我对不起老师,对不起你,你怨我恨我都好,别伤了自己的身子。”

      谢云洲靠在床头,薄唇不见半点血色,眼中泪光点点,明明悲伤至极,却还是缓缓摇头道:“不怪你,若当初你站出来,杨世安不会善罢甘休,会有更多的人被打成同党而丧命,那先生的牺牲也就没有意义了。你不站出来是好事,保全了你自己,也保全了你身后所有人。”

      薛刃端着药进来,没有走上前,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静静站着,也在不动声色地看着谢云洲。

      看起来谢云洲是想明白了,还十分理智,但他眼中的伤痛却更为浓重,嘴唇轻抖,似是无声地咽下了泣声,那口气有些不顺,他一只手撑在床上,俯身又剧烈咳了起来。

      萧允淮赶忙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道:“乘渊,我答应你,我不会放过杨世安,定让他血债血偿。”

      谢云洲的眼泪都咳了出来,沾在眼角湿漉漉的,他几次想要出声竟都说不出话,许久才虚弱道:“我知你苦衷,当年若是我……恐怕也……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我……”他的泪水蓄在眼底愣是没落下来,只是悲痛欲绝地看向萧允淮,道:“我一想到先生尸骨不存,我年年祭拜的坟茔竟是一座空坟,我就好恨……恨我自己什么也做不了,恨我苟活至今却还不能令他们泉下瞑目,我……”

      “乘渊……别说了……”萧允淮一只手握了握拳,都不敢再看谢云洲,“你有什么错?”

      谢云洲唇边又溢出丝丝鲜血,他仰头像是痛到极处连哭都哭不出,只从喉中发出喑哑的哀鸣,眼中一片灰败的绝望,道:“我时常想,当年我从大雪之中活下来,究竟……是为了什么……我活着到底……有什么用……”

      萧允淮攥着他单薄的双肩,轻声道:“你是为了他们所有人活着,也是为了你自己活着。乘渊,坚持住,他们都在天上庇佑你。”

      东宫事多,萧允淮没有待太久便回去了,薛刃出去换了碗更热的药递给谢云洲。

      谢云洲神情麻木,接过药碗僵硬地一口一口喝掉苦涩的药汁。

      薛刃想起谢云洲告诉他的那个关于双腿残疾的说法,前面谢云洲说自己是从大雪之中活下来,他现在觉得——谢云洲没有骗他。

      那可能就是谢云洲双腿残废的真相。

      入夜后谢云洲嘱咐了薛容几句话,薛容收拾了行李竟在这节骨眼上出门去了,且看起来是要走几日,薛刃心里猜测薛容可能是去秦州替谢云洲做腊月十五需要做的事。

      怕谢云洲病得更重,晚间薛刃和薛含轮流在外间守夜,后半夜是薛刃,他其实没什么睡意,屋里对他来说过分温暖了,他只和衣躺在暖榻上,脑中瞎想了些事,忽然听到床那边有动静,起身过去见谢云洲坐起来自己拿了中衣穿好,似想出去。

      “主上,您想做什么?”薛刃问道。

      谢云洲道:“我想出去看看雪。”

      薛刃被这要求愣住了,看谢云洲自己把中衣穿好了,又伸手去够外衣,是真打算出去,赶忙说道:“主上,外面太冷了,您还病着,就别出去了。”

      谢云洲没理会,拿过外袍穿上,薛刃只好又道:“或者属下去把窗打开,隔着窗看一眼?”

      “没事,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谢云洲这会儿倒是没说他不知服从了,指了指轮椅,“我自己出去。”

      薛刃真想一巴掌把这人拍醒,你这是根本不清楚自己的破烂身体啊!

      谢云洲的眼睛哭过之后很容易在眼周留下一圈红,此时沉默地看着他,无端有些……惹人怜爱。

      薛刃一时都不忍心再说拒绝的话,把轮椅推过来,帮着谢云洲从床上挪到轮椅上。

      虽然谢云洲说自己出去,但薛刃看看谢云洲这虚弱样,还是推着轮椅陪谢云洲一起了。

      刚打开门,朔风冷雪便扑面而来,与屋中形成了强烈对比,饶是薛刃都冷得一激灵。

      谢云洲的面色立刻就白了几分,但仍没有要回去的意思,薛刃转身道:“属下去把狐裘拿来。”

      薛刃在屋中取狐裘的时候,听见谢云洲自己推着轮椅往前行了几步,有轮椅滚过雪地的声音,他动作加快,将狐裘拿来放在炉子边暖了暖,抱在怀中重新出去。

      这一出去就把他吓了一跳,谢云洲竟自己撑着要从轮椅上下来,但他的腿根本无法受力半点,身子一离开轮椅他便重重跌落在地。

      薛刃飞快跑过去一把将谢云洲从地上抱起来,用狐裘圈住谢云洲瑟瑟发抖的身子,心里憋着火,真想狠狠骂一骂谢云洲这不省心的病人,但抬头看一眼谢云洲的神色又什么气都没了。

      雪花落在谢云洲昳丽的面容上似是都比落在别处要轻柔,还停留在他的发梢与眼睫上一时不肯融化,他轻轻抖了下睫毛,雪花才消散而去,一滴眼泪也自眼中滑落下来,与雪水混杂在一起,寒风一吹,晶莹如冰封。

      谢云洲抬手去接天上的落雪,咳嗽两声,轻声道:“今年……又不能去了……不知以后还能去几次……”

      薛刃隔着狐裘拥着他都觉一阵寒凉,下意识将他拥得更紧,问道:“主上是说……秦州吗?”

      “沉冤未曾雪,故人不可祭。”谢云洲呼出的气都很微弱,声音也渐轻,“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谢云洲合上眼,手垂落在身侧:“我这一生兴许只有十二年之短,往后……便再也没有往后了……”

      薛刃手中一重,谢云洲已在他臂弯中昏沉睡去,一滴眼泪还在脸上往下坠着,他抬起手指蹭去,捻了捻指腹上残留的湿润,而后将谢云洲抱回了屋。

      薛刃本就比同龄人高许多,虽然他比谢云洲小了七岁,如今还在长身体,但可能也仅仅比谢云洲矮一些,再加上谢云洲很轻,他抱起谢云洲并不费力。

      望着谢云洲安静的睡颜,他在心里想,谢云洲要是就这样睡去或许也是好的,不会再有无尽的痛苦。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可是谢云洲还如此年轻,本该拥有这世上许多美好啊。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生亦何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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