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岁不闻倾覆人》岁里长安

28、羞花

　　月青石雕制成的桌案上摆着不下十道精致万分、形状各异的糕点，顾瑾岁捡了块芙蓉糕咬了一口，清香甜腻的味道瞬间在舌尖化开。
　　“你们狐族的宝物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拿给我看？”
　　“那有何妨？”昭殿看起来心情不错，将手上的八瓣菱纹镜递给顾瑾岁，“能讨美人欢心便好。”
　　顾瑾岁叼着点心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说实话，不然我喊人了。”
　　“我……”
　　“它是不是能看到过去或未来发生的事？”顾瑾岁漫不经心地打量着那背部刻有繁密纹饰的铜镜，却并未从昭殿手中接过，仿佛那对于他来说真的只是一普通物件。
　　“你怎么知道？”这下昭殿属实有些坐不住了。
　　顾瑾岁咽下点心，随口道：“作为法器的镜子不都有这种作用吗？”
　　“……”
　　昭殿觉得自己今日这趟绝对的吃力不讨好。
　　“你若无事就自便吧，还有就是先把这东西给我解开。”顾瑾岁抬起手，意有所指地看了看腕上那节用妖力化出来的红绳。
　　“那可不行。”昭殿说着便抓住了那节皓腕，顾瑾岁挣之不开，怒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手的主人依旧紧紧攥着他，昭殿不容拒绝地将他拉至身前，隔着一段暧昧的距离道：“瑾岁，玄镜可以让你看到那日发生的全部，但前提是你必须跟我离开这里。”
　　“不劳烦你 ，”顾瑾岁猛地一个闪身，将手从昭殿那里抽出，只是他忘了自己如今的身子连阵风都招架不住，此番不过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反而被更过分地锁住双手，任人宰割。
　　情急之下，他将一直戴在右手无名指上的灵戒取下紧握在手里。
　　昭殿将他叩在墙上，低头轻嗅他颈间的清新的草木气息，顾瑾岁一阵恶寒，一掌击在他肩上，与此同时，昭殿闷哼一声，直直飞出撞在墙上，那面墙顿时出现道道裂纹，碎石哗啦啦地往下掉。
　　顾瑾岁怔怔地看看自己方才推他的那只手，又看看痛苦倒地的昭殿，一时竟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他方才好像没用这么大力吧……
　　难不成是这狐妖在碰瓷？
　　隔壁血狱台的楚倾铭突然发觉指上的灵戒一阵滚烫，眸底一黯，当下就要转身离开，“你与你师兄，究竟是怎么回事？”云鼎仙人捕捉到了他瞬间的阴鸷，与多日前简直如出一辙，让人不寒而栗。
　　他手上的灵戒，云鼎仙人曾在顾瑾岁手上看到过个一模一样的。
　　这二人如此明目张胆，是当他不存在吗？
　　“此事与你无关。”楚倾铭背对着他冷冷开口。
　　“无关？”云鼎仙人忍着那股从喉口涌上了的血腥味，冷哼道：“外面的养魂阵是你做的吧。”
　　楚倾铭微微一顿，笑道：“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云鼎仙人当初被绑来魔界时尚存一丝灵识，自然发觉了外面的不同寻常，不过楚倾铭从始至终也没想过要瞒着任何人。
　　“你强行让他入魔，有违天道，可知是会遭天谴的！”
　　楚倾铭淡淡看着怒不可遏的云鼎仙人，无悲无喜，“凡人之躯在魔界久居会折寿，养魂阵会保住他的七魂六魄……”
　　但同时，也会让那人染上魔息，日积月累之下便与魔族无甚分别。
　　只是此阵需要画阵者以修为作支撑，损耗巨大，千古以来鲜少有人尝试过。
　　云鼎仙人抑制不住地吐出一口血，颤颤巍巍道：“你们……”他混浊的瞳孔满是重疮之下的难以置信，却因情绪过于激动而如鲠在喉，盯着楚倾铭就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放心，他同我在一处过得很好，”楚倾铭面上难得柔和，“至少比在念云山上要好。”此话一出，讽刺之意毫不掩饰，“我不会让他受任何一点伤害，但也绝不会让他离开我身边。”
　　“你敢不敢……将你所做的事都说与他？”云鼎仙人缓缓调息，“他不会轻易放弃修为的，你此举是在逼他！”
　　“看来您还是不了解您的徒弟，”楚倾铭觉得有些好笑，但也不想再与之周旋，一拂衣袖，“今日我念在往日师徒之情上来看你，你好自为之。”
　　道道红符伴随着铁链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声响凌乱飞舞，不过多时便平息下来，仿佛什么事都未发生过。

　　“瑾岁……你何至于此……”昭殿感觉自己的胸腔都有碎裂的迹象，龇牙咧嘴地捂住那处，顾瑾岁本没想将他打伤，顿感心虚，上前关切道：“你……我，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刚碰着你你就出去了……行了别摸了，我推的是你的肩不是胸。”
　　眼见得昭殿的自愈能力惊人，在他这一翻抚慰下隐隐有了些惺惺作态的意思，顾瑾岁当下也不惯着他，起身就要出去喊人，被重伤倒地不起的昭殿一把拽住压在地上，两人如此衣衫不整的光景实令人浮想联翩。
　　“伤了我就想跑吗？”
　　“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你这不是碰瓷吗？”
　　“总之瑾岁是不是该给我个说法，嗯？”
　　顾瑾岁抬腿一脚踹开他，昭殿不堪重负地躺到一边，他平静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衫，甚至还想再补一脚，却敏捷地捕捉到了门口传来的脚步声。
　　嘴角瞬间浮现出一抹坏笑。
　　“阿铭！”
　　楚倾铭刚一靠近殿前，便听得顾瑾岁惊慌失措的呼声，当下什么都顾不得，心急如焚地赶过去，一把将浑身发抖，细看衣衿处还有抓痕的顾瑾岁抱入怀中，温声哄道：“没事了没事了，我在。”
　　顾瑾岁声音带了些哭腔，似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指指地上一团乱七八糟的红色道：“这妖怪突然闯进殿里，还对我动手动脚，我自知打不过他，他就想把我抢回去成亲……”
　　楚倾铭被某个字眼狠狠刺激到，阴狠的目光射向呆滞的昭殿，后者自知理亏想逃，被楚倾铭一鞭拽回来，死死绕了几圈，随后他低声对怀里缩成一团的人道：“闭上眼。”
　　顾瑾岁无比乖巧地从了他。
　　但事实上昭殿的惨叫过于惊心动魄，他表面上怕得不住往楚倾铭怀里钻，内心狂乐不止。
　　对付昭殿这类，根本无需他亲自动手。
　　“好了，没事了阿岁，出来吧，仔细将自己憋着了。”楚倾铭不知将昭殿关在了何处，总之当顾瑾岁再次睁眼时地上连粒灰尘都不剩。
　　但他还是心有余悸地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就听耳边传来一阵轻笑。
　　“玩够了吗？”
　　他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瞅着楚倾铭，后者不似开玩笑，他装傻道：“玩什么？”
　　楚倾铭捏着他的下巴，危险地道：“还要装下去？”
　　顾瑾岁耍赖地搂着他，让他想发作也找不到地方，“是他先来找我的，你凶我做什么？”再说了，他差一点被抢走这事也不是编出来的……
　　他不服气地拽拽楚倾铭垂下来的发丝，后者将他的手扣住，衣袖下滑，正巧露出了那处红痕。
　　看到这个顾瑾岁更委屈了，“你看到了吧，他还想绑我……”
　　“疼吗？”楚倾铭放松了力道，问他。
　　顾瑾岁软软地道：“疼。”
　　楚倾铭将他抱到榻上，沾了药油揉搓着那只手腕，顾瑾岁舒服得哼出声来，楚倾铭突然毫无征兆地问：“阿岁，若是……让你入魔，你愿意吗？”
　　他的声线微不可查地发着颤，开口瞬间后悔，如果他回答不愿意呢？难不成他还能将他送回去吗？
　　不可能的。
　　但他还是很想知道顾瑾岁对此事究竟持什么样的想法，若是……真的不愿的话，他自有千百种方法让他留下。
　　顾瑾岁没想到他会这样问，他自己也从未想过此问题。入魔吗？那样的话是不是就可以与楚倾铭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了？
　　可是……师尊怎么办？
　　他眼睫敛下，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楚倾铭没有放过他这细小的动作，心脏猛地揪紧。
　　顾瑾岁闭了闭眼，良久才道：“阿铭，是不是……要陪在你身边，只有这一种方法了啊？”
　　晶莹的泪珠滴落到楚倾铭手上，楚倾铭被那液体狠狠灼烫到，顾瑾岁哭得无声，像是竭力压抑着心里的酸楚，楚倾铭将他按进怀里，轻轻抚着他的后心，“自然……不是，你若不愿我不会逼你的，乖，不哭了好不好？”
　　顾瑾岁咬了一下他的耳垂，然后趴在他肩上不动了。
　　楚倾铭心疼，但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得静静地陪着他，顾瑾岁在此时却闷闷地开口：“有烧鸡吗？”
　　楚倾铭低头看他，顾瑾岁早擦干了泪花，将方才的事一股脑扔开，又问了一遍：“有烧鸡吗？”
　　“有，当然有。”楚倾铭抱紧了他，“我让膳房做上，再准备你爱吃的蜜糖好不好？”
　　顾瑾岁开心得不得了，毛茸茸的脑袋蹭蹭他道：“好。”
　　暮色四合，顾瑾岁欢欢喜喜地递过来一只沾满蜜糖的鸡腿给楚倾铭，后者宠溺地接了，顺便拭去他嘴角沾的糖渍。
　　亮晶晶的糖色一起一伏，楚倾铭想入非非地看着，顾瑾岁在他面前从不掩饰，大口地吃着香香的烧鸡，末了心满意足地舔舔唇。
　　楚倾铭再也不想忍了，将人揽过来吻住，细细吮去上面那层甜蜜，随着舌尖不断深入而愈发沉醉。
　　顾瑾岁迷迷糊糊地被他牵引着，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被按在楚倾铭平日处理政务的桌案上，发烫的面颊紧紧贴着冰凉的青石桌面，他有些害怕，向后去勾楚倾铭的衣角，然后双手也被按在桌上。
　　“别怕，我轻些。”温热的吐息近在咫尺，顾瑾岁耳廓红成一片，整个人像朵含苞待放的小花。
　　案上的宣纸被他抓得皱皱巴巴，还有几张甚至飘飘悠悠地掉道地上，他细细地呜咽一声，呼吸已经被完全打乱，浮浮沉沉中又被抱起来亲，随后就听到桌面上的东西全部被扫下去发出的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