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 3 章 ...
-
轰——！
一个人形物体撞翻无数桌椅后，重重落到地上。
周围人傻了，空也傻了。
前者是精神上被突发事件震惊傻的，后者是真的脑子不太灵便被撞傻的。
缺胳膊少腿的家具碎了满地，灰尘浮涌，万籁俱寂，一个提着枪的人影缓缓走来，神行举止间眼尾那一抹绯红恍若流动的霭玉，继而在弥漫尘埃中一把伶起金毛小伙。
“莫要，来招我。”
他说。
魈再怎么仙，终归有一个降魔大圣的称号，千年前助帝君镇压魔神的大将，即便平日再不理世事，也不是凡人可以染指的。
那一句的声线难以形容，几乎威严得不似人了，刹那间客栈所有人都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大气都不敢喘。
不过那阵恐怖的压力没有维持太久，约莫片刻后，魈抬手一指，只见刚才破败的桌椅倏然凌空飞起，散落的木屑，碎掉的瓷器，一股脑涌向原来的位置，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
空晕乎乎地摇晃脑袋，感觉自己被人不轻不重地放回了地面，等清醒过来时，客栈一切都恢复了原样。
食客该吃吃该喝喝，人来人往有说有笑，连带那些被撞断的椅子腿儿都被修好了，不见一丝裂缝，仿佛刚才刹那仅是一场梦。
空愣了半秒，低头盯着自己满是污渍的手心，他的记忆正以一种不可抗力且快速的方式逝去，短短几息之间，空完全想不起来有魈这号人的存在了。
“小伙子别挡道！”大厨抱着一筐菜匆匆走进了，本欲训斥几句这个新来的打工仔，可一转头发现那人居然在哭。
言笑大厨慌了：“这你你你……就随口说一句不至于搞成职场霸凌吧？小伙子你咋了这是。”
“……”空摇摇头，用脏兮兮的袖口抹一把脸，活像个花猫。
“没什么，初来乍到，无依无靠，有点想家了。”
他觉得自己似乎才从一场梦里清醒，紧接着完全抛却记忆后又落入另一场梦。
言笑也不知怎么安慰，只好说：“哎，人之常情……这样，我今天研究了些新菜，你要不要来尝尝？”
空认真地看着他，言笑被他盯得不自在，结巴道：“咋咋咋了？”
“大叔，你……”空面色肃穆，“你这一生有错过什么人吗？”
言笑明显不适应话题的变换，只能摆脸高深莫测地说：“有些人一旦错过了……”
空期盼地看着他。
言笑：“真他妈谢天谢地，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吧。”
空：“……”
魈坐在望舒客栈楼顶冒出来的树杈上，他的眼神静默悠远，世间万物皆可映入，但到不了眼底，包括空哭成花猫脸，又跟着言笑蹭饭。
按常理而言，魈身为仙人，不该插手凡间任何事物，可那个穿越者……一而再再而三挑战自己的底线，他不得不防，却也不知怎么拒绝，毕竟人人畏惧他，人人远离他。
敬——是一个非常有距离感的词，魈千年生涯里所得到，便是这种仿佛隔了天涯海角的距离，他业障缠身，不愿亲近人间烟火，人间烟火自然也不肯亲近他。
如果一个人的体温长年累月冰冷，稍微接触一点温暖，就会被灼伤。
魈被烫着了，于是他慌不择路地逃避，然后斩断和人间最后一丝联系，他对自己一向狠，简直是自虐般的苛刻。
这样也好，趁缘分尚浅时及时止损，不然日后必将酿成大祸，何况一个凡人，怎么守得住业障的侵蚀，为空好，也是为他自己好，别再见面了吧。
然而虽然但是，我们这篇文是沙雕文学，怎么能虐呢？
世事无常，空就算记忆全空也是那个欢天喜地的老油条。
只记得那是一个炎热的冬天，空为了还债依旧在望舒客栈勤勤恳恳的偷懒，又是那么巧，魈降妖除魔回来，看到一个熟悉，但胖了不少的背影坐在椅子上抠脚。
一瞬间魈的表情管理有点失调，他不知道就“为什么有人打工打一个月能胖成这样”还是“你不是在擦桌子吗为什么能边吃糕点边抠脚世上竟有如此好吃懒做之辈”的问题震惊时，空已经听到了身后动静。
他嚼着糕点一脸“谁特么打扰小爷清净”的不耐烦态度转过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这客栈老板。
魈和他那不耐烦的目光对上，立刻别开头要走，空愣了大概0.5秒的神，当即跃起，用五百斤的身躯死死挡在了楼道口：“美人留步——！”
魈不动声色地蹙眉，确认面前的空不认识自己，直觉告诉他这个人是死性不改。
空摸摸自己的三下巴：“我对你很熟悉，肯定在哪见过你。”
“你认错人了。”魈目光错开他，“让路。”
空不但没让，反而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
魈心里咯噔一下，然而面上水波不兴，还是一副清冷寡言的模样。
空胸有成竹道：“你欠我钱。”
这下即便是魈也不禁怔住了：“……什么？”
空有理有据给他算账：“你看啊，能让我记在脑子里的人脸只有两种，一是我女朋友——当然她为了不打扰我平静的生活至今没出现，二呢，自然就是债主，但我身无分文上个月工资又被扣光了，目前欠钱对象只有老板，于是又排除一个选项，所以！”
空振振有词地指着他：“我对你印象如此深刻肯定是因为你欠我钱！我一看你就想起来了，你欠了我好多648！”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是事实。
“……”魈很久才挤出一句话：“你到底让不让开。”
“钱还我我就让。”
魈扭头就走。
空忙不迭追上他：“诶诶诶大晚上的你去哪啊！你这人怎么这样欠别人钱还装不认识！”
魈不理他，于是空气沉丹田——
“你不管我也不想看看孩子吗——！！”
魈猛地趔趄一下。
空不愧为颜值全被嘴封印的英俊男子，嗓门儿大到全望舒客栈骂骂咧咧地掀开窗户看戏，其情谊之浓厚情感之丰富足以让人在他那撕心裂肺的吼声中脑补十万字不可描述，狗血程度堪比热门小说《我老婆怀了我替身的孩子是生是杀》《男人，这是我的种》《霸道总裁的强制爱》《前世轮回遇上他》
“我靠这年头怎么还有抛妻弃子的渣男啊！”
“就是就是——！结婚前要孩子真渣男！”
“就是不想负责吧我看！”
“确实。”
“别学往生堂的那个穷鬼说话。”
“……”
这群人在夜色朦胧下根本看不清，自然不知道被他们编排的主角正是赫赫有名的护法夜叉。
魈脸皮薄，仙法一招直接瞬移了。
但他忘了施法前空正拽着他衣角，脚尖落地的刹那，只听身后“哎呦”一声，与此同时还有庞然大物倒地的动静。
魈面无表情转过身，抱着臂，居高临下地凝视对方，后者揉揉摔疼的腿脚，慢慢爬起来。
“你到底有何目的。”魈冷冷问他，“仙人虽庇佑璃月，但也不是你消遣的乐趣。”
空：“我——”
他刚发出一个音节，魈突然脸色剧变，震声：“躲开——！”
吼——！
破土而出的魔物朝空当头压下，眼见人就要被吞噬，千钧一发之际，魈骤然甩枪，翡绿色的弧光快如闪电，“唰！”正中魔物额头，继而将巨大的躯体死死钉入山壁。
碎石簌簌滚落，旷野再次陷入死寂。
空愣愣地坐在地上，看不出是被吓傻了还是真傻了，魈有点于心不忍，对他伸出一只手：“你……”
空呆滞的双目顷刻回神，下一秒将魈狠狠扑倒在地！一块锋利的岩石几乎成水平面削过空的后脑勺。
魈条件反射就要把他踹出去，然而魔物蠢蠢欲动的低吼紧跟其后，魈瞬间反应过来刚才那东西没死透，他反手抱住空的后背，动作极快的顿了顿，脸上竟然出现了一丝接近惊惧的神色。
但情况紧急不容他想，魈即刻提着空后撤数十米，紧接着翡玉枪无风自动，打着旋飞回他手里。
“你清醒点。”魈飞速瞥了眼空浸满血的后背，刚才无数碎石飞过，多半扎进了他背里，一摸全是血。
“……”空抬抬眼皮，虚弱地哼几声，身体力行展示了一遍什么叫抱大腿。
魔物嘶吼着扑来，魈不再犹豫，万丈翠影弧光平地起，期间夹杂着隐约黑气，犹如海涛般砸向魔物，一杆枪猝然贯穿了魔物的身体，庞然大物发出长长一声哀鸣，轰然倒地。
魈反身扶住空：“你失血过多，必须马上处理。”
空的气息微乎其微：“那……你呢？”
魈眉心紧锁，很想捯饬他几句，例如你一个肉体凡胎替我挡什么，简直多此一举，可他看着空惨白的脸色愣是没吱声。
“我带你回去，别睡。”魈轻声道，旷野呼啸的山风穿插而过，与之对比下，魈的语气竟然可以称得上柔和。
“我……醒来第一眼…咳咳…”
空咳喘不停，嘴边不断有血溢出来，魈看得心惊胆战，当即打断他：“别说话了，保存体力。”
也许真的是老天爷玩人，魈当时回忆起来，觉得是不是自己这种犯下大量杀孽血腥之事的人，就不配得到温暖。
他话音才落，刚要拉起空去往客栈，下一瞬狂风大作，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顿时飞沙走石，天地变色。
黑暗中隐约有诡异的响动传来，魈表情一变，枪尖登时指向声音来源，清喝道：“谁？！出来！”
说罢横臂一扫，气流以他为中心层层扩散，阴霾尘灰一扫而空，露出由远及近的，一个金发女孩的身影。
她笑吟吟地鼓掌：“不愧是降魔大圣，洞察力很强。”
魈冷着脸不答话，眼中警惕不减。
这时候快晕过去的空忽然一震，起死回生似的瞪大眼睛，吓得连血都不流了：“妹，妹妹？！荧，怎么是你？你也穿越了？？”
魈眼睫微颤，低下头思虑万千。
“原来还是他啊。”名叫荧的少女轻轻一勾嘴角，意犹未尽地说：“如果不是他我才会感到意外，但……今天你要和我走了，空。”
空还没说什么，魈率先扬枪一指：“你要做什么？”
“你还真是专一。”少女露出一个神鬼莫测的笑容，“这么多次就没例外的。”
“放心吧，魈上仙。”她说：“我那来自深渊的哥哥……也很喜欢你，可惜他现在不能露面，所以，要收回缺失的灵魂。”
魈抿紧唇瓣，一手扶着摇摇欲坠的空，一手持枪站立，他能感觉空不断流失的体温和血液，实在没空在这里和一群莫名其妙的人对线。
荧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顿时朝他们身后一指——
！！
魈瞳孔骤缩，一道裂缝凭空出现，想后退已经来不及了，他只感觉空那里传来一股不可抑制的拉力，把人往那漆黑的空间里吸！
魈丝毫犹豫都没有，一把抓紧空，后者看起来几乎在濒死边缘，连带温度一并被吸走，魈刹那间迟疑了——
他若是死拽着不放手，那空会因为两股力量撕裂，但若是松手的话……
也就是这半秒的犹豫注定了败局，荧再次勾了勾手指。
魈眼前一黑，霍然喷出一口血！
鲜红的颜色映衬着他面色愈发苍白，发丝衣摆被风卷起狂舞，魈垂眸看去，一截长棍扎穿了他腹部，血流如注。
但他还是紧紧抓着已经昏迷的空，半分力道不减。
“你对他真是情根深种，无论哪种境地。”
荧不知何时到了他身后，贴在魈耳边轻柔低语。
魈有些狼狈地别过头，一张口冷冷呵斥：“走开！”
嫣红色泽顺着下颚线流进领口，魈全身上下的线条都非常优美，只有瞳眸是锋利的，他肤色也是一等一的冰白，现在的境况无端端有种病态脆弱之感，又与倔强冷淡奇异的融合在一起。
任谁都能看出魈已经是强弩之末。
“无论哪个他你都能接受就好了，不然何必费这么多功夫。”荧咂摸咂摸嘴，不再废话，单手劈在魈手腕间，若是平时，这点攻击魈眼睛闭着都能躲，可现在他正拉着空，所以荧吃准了他不会躲。
果不其然，一股强烈的麻感瞬间袭来，魈指尖一颤，空就如片破布缩到了空间里，紧接着裂缝闭合，强风静止，万物安逸。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魈喘息着跪在地上，几滴血砸进泥土里，被刺穿的腹部正飞速愈合。
他轻轻闭上眼，体力不支地靠在树上，喃喃自语：“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