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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12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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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满面红光的络腮胡大爷,翘脚倚在树下,右手正要去抓酒坛,见那两片门板轰然破碎,不禁直起腰,醉醺醺指着来人:“干什么的?”他满口缺牙,口气熏天,整个人舌头还没捋直,就被游方雁拎起来,照着面门就是一拳,打掉半扇牙齿。
小乞儿抱着游方雁的腿,缩在他身后探头。
乞丐头子呸掉和血的牙齿,一眼瞧见那颗圆圆的脑袋,当即明白过来,咒骂道:“小杂种,这点事都办不好,被人上门寻仇!”
两侧横屋里又窜出两个成年男子,当中一人手提着个小孩,见此情景,立刻扔掉手里的累赘,抄起屋角下的铁锹木棍,朝着游方雁冲过去,游方雁轻嗤一声,仗剑侧翻,一个踹燕,一招横踢,三两下把人放倒。
刚才饮酒的络腮胡十分识时务,见同伴哑火,立刻跪下来磕头:“大爷饶命,饶小的一条贱命吧!这小孩冒犯您,要杀要刮随您便,您要是看得起,就让他去您府上,做个洒扫的童子,给口饭吃。”
游方雁怒道:“你拿小孩赚钱!”
那大爷尖着嗓子喊:“什么叫赚钱!俺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俺没花钱?那他怎么长这么大,又哪来的饭吃?”
楼一在附近搜看,果真在一个罐子里发现了砒霜,抬手一扔,砸在两人脚边,撸着袖子便要往屋子里冲。
那屋里臭气熏天,他捂着口鼻撩开帘子,没两句话的功夫又退了出来,脸色骇然,难怪刚才看到那些小孩,说不上来的古怪。
陈蝉要过去,被他紧张地推开:“公子,别看了。”
“好,你去帮我找一些催吐物来,如果找不到,就去拎个夜壶。”陈蝉应下,心下对里头的情景有了揣测,只是不敢细想,转而吩咐道。
砒霜主要成分为□□,过量导致的砷中毒相当严重,这个世界没有能用于静脉注射的器械和硫代硫酸钠,只能急性催吐。
游方雁大抵也明白过来,拔剑愤然将地上两个还要偷袭的拐子杀掉,将那求饶的胡子也剥光衣服,往嘴里塞上一把红矾,扔大街上去。
陈蝉回头,静静地看着地上两具尸体。
楼一也看见了,不过经过瑕丘一役,倒也说不上害怕,只是忍不住在陈蝉耳边说道:“这位少侠看着一派天真率性,下手倒是利落干脆。”
“吓着你们了?”游方雁神色尴尬,提剑抱拳,道:“对不住,在下一向看不惯这种在弱小身上施暴的渣滓,一时没忍住。哼,这些虫蠡,死了也是活该!”想起今日在刺史府吃的闭门羹,他顿时移恨,愤愤道:“有本事,找那些达官显贵的麻烦去,残害孩童,算什么本事!”
陈蝉没说什么,等游方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地解决掉那位祸首,孩子已经解了毒。
“阁下真是医术高明。”游方雁不禁赞叹。
陈蝉知道他是因为自己先前的解围,对他伪造的身份深信不疑,连忙解释:“都是托词,在下并非这瑕丘城里的大夫,只是因为常年就医,耳濡目染,也能自医三分,可惜了这些孩子,却不知道该做何处置。”
“诶,不必担心!”游方雁说:“瑕丘几地的任侠,多是我的好哥们,人多力量大,定能给孩子们找到好人家,只是……”说到此处,他也不免烦乱,兖州刚经历战火,百姓都是苟延残喘,何况再抚养一个孩子,但他既然应下,必不能让人失望:“总之包在我身上,倒是阁下,还不知如何称呼?”
陈蝉笑而不语。
他反应过来,还没有自报家门,当即抱拳:“在下姓游,名方雁,正是瑕丘人士,有幸曾在商山学得一点糊口的本事,下山来谋个出路,不敢说能为百姓谋福祉,但求能救民于水火。”
“原来是商山学宫的弟子,择机谋天下,入世正民心,久仰。”陈蝉作揖还礼:“在下陈蝉,江左人士,这是我的同伴,楼一。”
游方雁摆摆手:“徒是虚名罢了,都说我商山之人,乃将相辅佐之才,可我在兖州良久,既无法阻止战争,也无力逆转孤儿遍地,刁民害人的境况,惭愧啊,陈公子,今日还要多谢你,耽误你一时三刻,不知可否赏脸,我请两位朋友酒肆小坐?”
陈蝉推说:“举手之劳。”
“你有所不知,这玉佩于我十二分重要,可丢不得,走走走,你可一定要给我这感谢的机会。”游方雁见他没有直接拒绝,只道是有机会,把手臂往他肩上一搭,热情地将他架走,也不再张口闭口说敬词谦词那一套。
“我看这玉也不过是普通的独山冰种。”
“玉虽普通,却有含义。此乃我商山学宫掌教信物,我门中人皆以此为号,本是一对双环,我与师兄各有一只,我这只是蟠螭,他那只乃夔龙。”说到这里,游方雁长叹了口气:“此次下山,说是寻觅机缘,实际上我还有两件私事要办,其一便是寻找我那失踪近十年的大师兄。”
“令师兄……”陈蝉挑眉。
酒肆就在附近的街市上,游方雁拉他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先请跑堂的温了一壶好酒,又点了一条蒸鱼,一斗碗莼菜羹,再并几个凉拌下酒菜,这才继续道:“我师兄自幼聪慧,且根骨奇佳,很得先生喜爱,奈何他行事离经叛道,下山前不仅把学宫闹了个鸡飞狗跳,更是……更是……欺师灭祖,把先生揍了一顿。”
“这又是个什么说法?”
游方雁被问得一噎,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说起。
商山学宫起于前朝乱世,自认乃稷下学宫分支,初时乃一群报国救世之人的辩经清谈之所,后来逐渐发展壮大。
当中出过治世宰辅,因近两朝进取皆被世族垄断,一度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这些人为抬高自己的出身,又利用权力钦点,最后在民间越传越奇,这就是商山之人历来为将相之才的根本原因。
“师兄他觉得,学宫已不复当年治学辩经的盛况,全成了沽名钓誉之辈的投名状,他骂先生妄作帝师,一门心思只想受上大夫之禄,根本不曾垂怜见世人。”
他手一抖,豆子从筷子尖飞了出去,他又连着在桌上挑了两下都没挑起来,干脆撂下筷子。
那时候他方才不过马鞭长,连师兄的音容笑貌也记不清,但他下山前,指着先生鼻子的冷嘲热讽,依然记忆犹新:“教的是弄权,学的是问政,这里头没几个人老老实实读书,千年来这世间你争我夺,如果这些所谓治国策略本质不过是帮助上位者剥削和压迫黎民,那我也不屑于此久留。”
他便一去不再回头。
游方雁为学宫之人抚养长大,对学宫乃至先生感情深厚,忆起旧事,羞于家丑,闹了个脸红,哐哐灌了三大碗酒,打了个酒嗝道:“所以此来,我定要把师兄捉回门里问罪。”
“那这和玉环又有何关联?”陈蝉不动声色地问。
游方雁哭笑不得:“师兄年长我十岁有余,他下山之时,我还是个不曾记事的娃娃,若不带着这信物,我俩如何相认?”
来的路上,陈蝉已记起,自己曾在四平斋那位东家顾芝棠的身上见过相似的玉环,心里便有所怀疑,但细细想来,年岁却对不上,自己今年一十九,芝棠虚长自己三四岁,不过二十出头,反观游方雁,也和他们差不多大小,他那大师兄如今怎么都已过而立之年。
但陈蝉又拿不准会否有关联,便请问他名姓:“不知令师兄姓甚名谁?”
“姚凤元。”
游方雁倾倒了些许酒水在桌上,就着水渍写给他看:“女兆姚,凤乃凤凰的凤,元则为天元的元。”
写至凤字时,他那横斜勾并不端正,反而飞扬洒脱,拉得老长,上挑时又格外短促,极具有个人风格。
陈蝉的眼睛半眯起,如果他没有记错,芝棠也是这般书写的,这种习惯在两个毫不相干的人身上同时出现,他心头蓦不一擂:“好字,我记下这个名字了,来日必为游少侠留意一二。”
“谬赞!”
游方雁喝酒上脸,两颊如今更红,他摆摆手拂去酒渍,眉宇却多了一抹忧色:“说起来,我师兄的行书方才绝顶,我和他相处时间太短,这些年临帖,也只学得他的皮毛。”
陈蝉点了点头,料想芝棠兄与姚凤元必定是有些干系的,只是他从未提起,自己与游方雁只是萍水相逢,个中恩怨不好分说,只客套了两句,没有贸然提及。
游方雁抬眼,北风萧瑟,酒肆前乞丐席地,兵士策马呼喝,这心里也跟滚刀子一样。
姚凤元下山后,学宫的先生气得卧病半年,恢复后便报复似的培养游方雁,但那口精气却像被不肖的大弟子夺去,一年光景不如一年,如今垂垂老矣,将不久于人世,一想到学宫中兴无望,空有名头而无能才,就要因此落寞,又软下心肠来,说是捉拿问罪,不过是想咽气之前,再看看自己的爱徒。
在商山不知寒暑,眼下兵荒马乱的,也不知道师兄是否还在世。
心头那一点怨念,便也就此消散。
“来来来,别光说话,吃菜喝酒。”游方雁斟酒,敬了他一杯,转头又给楼一也满上:“我等江湖儿女,只管看对了眼,别的一概不问,楼兄弟,千万别客气拘礼!”
他二人虽形似主仆,但陈蝉那句一视同仁的同伴深得游方雁的心意,今日即便没这段缘故,来日相逢也必然是要交这个朋友的。
楼一在外内敛,常怕给陈蝉丢脸,不若家里话多,游方雁一劝,他就紧张,频频朝陈蝉看。
看得陈蝉摇着酒盏,主动和他碰了一下。
楼一未饮先醉,脸上飞起红霞,猛干一碗,想起陈蝉大病未愈,把他手里的杯盏也抢了来,喝了个见底,随后一扔,双手撑在膝盖上,盯着空酒碗,不知在想什么,独自傻乐。
三人楼下小酌,忽听得酒肆二楼雅座起了喧哗。
原是郑家的公子郑崇和觉得新鲜,请了个戏子表演吞刀吐火,表演之前翘首以盼,表演后没了兴致,打算白嫖,而那戏子推了别家而来,自然要讨要损失,在酒肆里大吵大闹。
掌柜的劝架,郑崇和横行霸道,把人打了一顿,命人将那戏子从二楼扔下去,狞笑道:“现在兖州姓什么你们不知道?”
便要抬腿下楼,看样子还要打秋风。
人就落在窗边,摔折了手脚,滚地哀嚎,如今的兖州,崔家势盛,郑家次之,大堂里的人惊惶不定,连连向郑崇和看去,游方雁更是怒目圆瞪,就要拔剑而起血溅三尺,只有陈蝉全程连眼皮都没掀,径自起身。
郑崇和享受着众人的敬畏,站在楼梯上看了半晌。
不一会,门外来了一队带甲的士兵,游方雁被陈蝉拉住,两人结了账,先送那戏子去医馆看病。
门前擦肩,郑崇和只觉无端生了兰香,忍不住觑看,陈蝉迅速接过楼一的幕离戴上,他便久久站立,盯着那道背影,似丢了心神魂魄。
直到身边的裨将呼唤,才叫他回魂,把随身服侍的僮奴招过来交待:“去,好生打听打听,这是兖州哪家乡绅公子,生得这般气质翩然。”
说完,他便随军往军营去,一个时辰后,那僮客回来复命,却是肿着脸,还掉了颗牙。
“哪个不要命的动手?”
都说打狗看主人,郑崇和大惊,这城中竟还有人敢忤逆他,被他看上那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没,没谁,是奴自己摔的。”
郑崇和一听,当即给他另半张脸也赏了一巴掌:“你敢戏弄小爷?”
“不敢,不敢,乃事出有因。”那僮奴不住磕头,道:“那位公子身后远远跟了几个人保护,奴眼拙,瞧着像是,是,崔将军的人。”
“没出息!”郑崇和鼻子里轻蔑地哼出一团气:“你是小爷的人,还怕他不成!”
他搓着手,若说方才酒肆门口只是惊艳,而今却生了竞心。
“哟,姓崔的府上竟还有这等人物,难道是在兖州刚招的幕僚门客吗,却不曾打过照面,唔……你再去打听打听。”
“可是少爷,崔将军府上密不透风,想打探消息那可是相当难,何况您和他……”
“不中用。”
郑崇和脸色铁青,将他臭骂一顿,不过他也知道崔俨的作风,只是气手下人畏难:“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谁说他崔俨府里就是铁桶一片了!我倒是知道一个人,乃叔父安插在其身边的点子,你去找找他,就说是郑家的命令,让他想法子把人给我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