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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059 ...

  •   指挥官身形一愕,把掌心轻轻挪开,冷眼盯着桌案上那干净得不染一丝尘埃的画绢。
      而就在同一时间,蹲在草里埋伏的心与,浑身一震,看着他仿若石化的身影,心口狠狠一刺——遭了,神明大人一定是遇上了什么问题!

      我要去帮他!
      我必须得去帮他!

      ……可,我怎么才能既不添乱,又能帮到他呢?总不能穿个夜行衣,拎个烧火棍冲出去,把祝云海暴打一顿吧?

      就在心与挽起裤腿,做冲刺准备时,八角亭里的人忽然又动了,那动作,像是提起了笔,难道刚才神明大人只是在思考,现在要开始作画了?
      白水台上画师都沉寂下来,各自执笔。
      只有祝云海抄着袖子,来回踱步,焦急得就像在等待自己夫人生产,不过,他打心眼里盼着难产。

      约莫等了小半个时辰,大部分的画师已然停笔,再过一炷香的功夫,只剩下三两还在改画。
      “怎么还没出来……”
      毕竟祝家做庄,大部分人都是陪客,他们露两手却万不敢夺主人风采,今日重头戏还是在那位新晋之秀,祝家三少爷祝云川身上。

      “好了吗?画好了吧?”
      祝云海从醉酒的瞌睡中惊醒,见亭中之人一动不动,立刻长身而起,三两步冲上台阶,借口担心弟弟的身体,连招呼也没打,便撩开帘子查看:“三弟啊,我的好弟弟,你这是怎么了,你的身体可……”

      嗯……

      嘘寒问暖是对着人,但那俩眼珠子,恨不能粘在画案上。
      此时,祝云川的眼前摆着一副和方才那色彩浓艳的山水风景大相径庭的画,画面只有黑白二色,既抽象又古怪,根本看不出画的是什么。祝云海顿觉神清气爽,一把将画绢夺过,冲下岩亭,只觉得老天都在助他一臂之力。

      “快,快铺在这里。”
      “兄台留个位置,给区区也看一眼。”

      “这……”
      “这画!”

      祝云海摸了摸下巴,朝后方挑衅地飞去一眼,眼前这糊成一团,屎尿屁一般的东西,他不信还能变成金子。

      “这,三公子,您这画的是……”
      “黄河大水。”
      指挥官不知何时,已走下石台,站在人群的最前方,面不改色地回答众人的问题。

      “哦!区区知道了,我朝将士今夏挖断河道,水淹北燕狗,却不慎导致黄河涝灾,冲没人家千户,关中饿死上万!”

      众画师发出唏嘘之声,自动将横贯画绢那一笔,想象成自天而来的滔滔黄河,而两岸着墨之混乱,自然是兵灾、涝灾与饥荒。
      这时,有人指着那下劈的一笔,紧接着问:“那这又代表什么?”

      “老夫倒是听说,今次大水能平,乃得益于一水工,以妙法合龙门,免下游泽国千里!”那人提着酒壶,直接大啜了一口,笑道,“自然是鬼斧神工!”
      “好!”
      “好一个鬼斧神工!”

      祝云海是听说了黄河大水,但因为对洛阳城的影响不大,对此却并不怎么上心,因而听得那叫一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好几次想要插嘴,但不是被七嘴八舌的画师们无视,便是给他那好弟弟堵了回来。

      “那什么……”
      “诸位可知,这合龙门却是由哪些人所为?”

      “水工?”
      “官兵?”
      “……是河间几地的老百姓啊!他们自发开渠浚疏,合力封口截流。”指挥官义正词严道,“徭役增常,水旱靡时,民不聊生。朝野可曾将百姓生死放在心上,以水代兵,固然可以奇胜,可因此牵连的死伤者,又何其无辜!”

      心与闻言,缓缓抬起头来,心里蓦地想起程阿伯的脸,还有他们一起在决口营地时的场景。
      那时,老人护着断腿,坐在的苍凉星夜之下,悠悠吟起——

      “……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注)”

      神明大人温和却有力量的声音,和那苍老浑浊的嗓音在刹那间重合,心与眼眶一热,忍不住用手指抹了抹,她想啊,神明大人情绪如此饱满,口才如此了得,难怪千百年间,人们对神祗的拥护从未断绝过。
      自己的担心真是多余的。

      祝云海忍无可忍,把身边的人拨开,冲到前方。
      这他娘的都在说什么,一坨狗屎也能做出这么多文章,他怎么没看出来什么黄河什么百姓!

      他冷笑着,要撕破这些虚伪的吹捧:“我看这画……”
      然而,他低估了这些画师对艺术的追求,还没等他说完,只听人群里爆发出浓重的喝彩:“好,这画画得好,老夫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有深度和内涵的画!”

      “这运笔,还有这色彩,以及充斥着整张画的情绪的撕裂,越看越觉得心痛难耐,可真就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这里头不乏有几位秀才,顿时口吐文章。

      指挥官依旧面无表情,心与则倒抽了口凉气,不得不承认,神明大人果然是神明大人,审美如此超前,像她这样的土包子,是没办法欣赏的,如果让她来说,她只觉得这张画像打翻的墨汁被人放了个屁震得到处都是。

      当然,面色如土的祝家大少爷是不会轻易承认自己是个土包子,但眼前诡吊的情景,他活了二十几年从没遇到过,要不是青天白日,他都要哦 以为遭遇了鬼打墙。

      他憋着最后一口气,把一旁的贴身侍从抓来:“你跟我说老实话,你少爷我,当真一点墨水也无?”
      不等对方回答,他松开衣襟,把人蛮横地扔开,拂袖而去。

      身后的吹捧越发刺耳,光是想一想,便觉得浑身如同针刺。花钱办了个画宴,不仅没试出真假,反而叫这家伙借题发挥,得了名气,他已经能想到明日洛阳街头巷尾,茶余饭后怎么个胡说八道法!

      主人既已离席,那自己也没必要再虚与委蛇,指挥官悄悄从山上离场,顺带捡走了他那哭哭啼啼的小娇娘。
      比邻已经在山下驾好车,两个男人初次见面,不由自主对视了一眼。

      下山的路上,指挥官已从心与口中得知了少年的身份,开口叫出他的名字:“比邻。”经此一役,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要脸和自信简直是杀伤力一流的武器,谁失了底气,谁自然便占据下风。

      比邻盯着他,目光闪烁,既没有如祝云海那般跳出来怀疑指责,也没有别的动作,仿佛陷入辽远的追忆和回忆浓重的情绪纠葛,半晌后方才恭敬地推开,道:“公子,上车吧,您没事可太好了。”

      ——

      计划落空的大少爷一路黑着脸回家,脚刚一跨过门开,就看见宜玟也垮着脸,一屋子死气沉沉,连杯热茶也没有,心里极其不舒坦,便要甩袖子走人。

      宜玟晃见他那招摇的身影,当即把人叫住:“你走什么走!”
      她心里也是有气,自己好心帮他引开心与,他回来连句体贴的话也没有便罢了,那眉梢眼角被指甲刮伤的血印难道也能当作看不见!

      祝云海在她对面一屁股坐下,没忍住脾气,先兴师问罪:“你怎么回事,不是让你看住那丫头吗?怎么还是给她跑了出去?”
      “你还有心思关心那丫头,你知不知道,江小泉打上门来,碎了我几只上等的白玉杯!岁岁平安也算了,可是你看我这脸!脸!脸也给我抓花了,我可是为了你才没有闹到娘那里去,以她那泼辣性子,若是到处说我们拉拢老三,老太太可不蠢,定会认为你我在打什么歪主意!”

      “怎么又让老二他们知道了,你怎么办事的!”祝云海把她的脸推开,这女人平日里高高在上,冷言冷语还有那么几分矜贵的气质,如今蓬头垢发,像个疯婆子般毫无半分美感,更是叫他恶心。

      宜玟阴阳怪气地回道:“我怎么知道,说不定是你自己手脚不干净,你这么大摇大摆办宴会,老二一家又不是瞎子!”

      祝云海本就因为在画宴上丢了面子而臊人,被她诘责,顿时像踩了尾巴的猫,张牙舞爪:“你,你还怪起我来了!你这么本事,还不是图我家的钱,有本事攀高枝去啊,我告诉你,我得不到钱,你也一分得不到!”

      “你!在你眼里我就是钻钱眼了吗!不成体统!”宜玟心虚地压下激动的情绪,免得再失态。
      两人吵了几句,见门前有丫头来请安,不便大打出手,只能不欢而散。

      另一边,在宜玟跟前没讨到好的江小泉,也忿忿回了朝华苑。

      那会子在院里,凭着一口意气,自己能出的气都出了,此刻冷静下来,却不敢轻举妄动。她家里没宜玟家的后台硬,老夫人又一直嫌弃她毛手毛脚,不够稳重,若是此刻闹大了收不住,万一被老大家捡了便宜呢!

      但她性格不够沉,只越想越气。
      思前想后,别的人对付不来,左右也就只有那个新来的臭丫头比自己还不如,好欺负。

      于是,回了织造坊的江小泉,又开始变本加厉给心与塞活。

      然而,再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
      干了这么些日子,如邱管事和二姑这般有分量的老人都看在眼里,心与便也生了几分底气,去寻江小泉说道,尽量搬出三少爷做挡箭牌。

      先前她总舍不下脸麻烦他,但自从上次老大家做局之后,她昼夜担心神明大人暴露,转念一想,在她还没有下定决心帮他离开这里之前,他们始终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必须把好钢用在刀刃上,留出心力,两头兼顾。

      所以,她不能每天不分早晚在这里待着,不能像先前那样,豁出去,持续熬几个大夜织布。

      一见她开口,正愁没有把柄的江小泉当即笑道:“你要是干不下来,不如早些滚出织造坊!”她抱着双臂,等她抬出家里的男人,对此,她早就想好回怼的措辞。
      但心与却不卑不亢地回应:“是老夫人让我来的,我若要走,也需请示她。”

      局面并未有往她设想的方向发展,江小泉顿时有些慌张:“你,你搬出娘来压我?”
      “我只是实话实说,何况,我所做有目共睹,该做的活计,该学的东西,我并没有落下。”

      “你!”
      见她如此硬气,江小泉气得五官扭曲,一脚踹飞了身边的凳子,要不是身边架着一台宋锦的织布机实在过于庞大沉重,只怕也被她搬起来抡砸。

      宜玟也就算了,一个乡下丫头也敢骑在她头上,她又委屈又愤怒,当即出手拦住要走的女人,暴躁地吼叫:“好啊,暴露了吧,还说不是来争织造坊的?宜玟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当她的狗?还是你自己,你自己想要?”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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