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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下的辉夜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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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气朦胧的午夜时分,浅薄的纱笼罩整个林子,春天的气息还尚且冷淡,我缓缓睁开了双眼。
身着红白衣袴巫女服的人站在不远处,隔着蒙眼的雾,看不清“她”的面容。我回眼看向禅院慧,她还在沉睡中,浓密纤长的睫羽盖住了那双凤眼,只余浅浅的弧度。
轻轻移开她的手臂,我从禅院慧怀里挣脱出来,尚未梳理的长发垂落在小腿间。
这么长时间了,我还是没能熟悉这长的惊人的长发,也曾尝试过剪下,但不过一天它就会长回来。
怪异的头发。
眼角扫视了一圈,我拖着原属于禅院慧的鞋子跟着林中的“巫女”,“她”见我抬步走向自己的方向,嘴角轻勾。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向林中深处走去。
即将被浓雾遮盖身影前,“巫女”微微侧头,看不清的脸庞对着本该沉睡的人,“她”感觉到了这个人类的苏醒。
眼帘微微开阖,“巫女”又转过头,没有说话。
禅院家的天与咒缚,意外的出色,在自己来的那一刻就已经发现了。
而被“巫女”打量完的禅院慧只是盯着我消失的方向眨了眨眼,随后缓缓阖住。眼底下的乌青展示了她的疲惫。
长年的训练使她即使在野外也不敢睡的过沉,在我睁开眼的一瞬间她就醒了。
身着红衣白袴巫女服,个子却不是普通巫女般高挑纤细,反而高的有些过头了,肩膀也较女性更加宽阔,像男人的身躯。
联想到近日平安京皇宫内的传言,她心中隐隐有了答案。
在跟着“巫女”走了不知多久后,“她”终于停了下来。红绳绑在“她”漆黑如墨的长发上,往下拉了一点,松松垮垮的,缠了一圈又一圈。
我冷眼看着,手指用力攥住半遮着脸的布。
“这位大人,你跟着我很久了,如今现身不知是为何。”
从离开原居村庄时,我就隐隐感觉自己身后被人追踪。两地之间相隔百里,人类是不可能有这个脚程的。
林中的雾气像冰般沁在身上,我站在“巫女”的对面,连眼角眉梢都沾染了细碎的薄冰,一眼扫过去简直要将人的五脏六腑全都冻住。
啊啦啊啦,明明拥有着这般稀世的容貌却不得不藏于刻薄寡情的面纱之下,真是暴殄天物。
一直沉默的“巫女”无声的笑了起来,闷沉的笑声从喉腔中溢出,赫然是男人的嗓音。“她”慢悠悠地靠近我,走到我面前。
嗯?!
我猛然睁大双眼,下颌被一根长指轻轻抬起,留恋于指腹下美好的皮肤,它颇为不舍得轻轻勾刮了几下,酥麻的感觉从颈下的青筋脉络往下漫延。
有些狼狈的踉跄了下,头顶的面纱摇摇欲坠。
“别动,”“她”将欲坠的面纱往上抚了抚,重新盖住了我的脸,“仅仅只是站在这里就已经足够惑人心神了,再将脸露出来,吾不保证会不会吃了你。”
“……月见奈奈。”
我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死死的盯着那张朦胧的脸。那张仿佛被雾气刻意遮盖的脸。
“你想看吾的脸?”那人声音有些古怪,“她”甚至还在一下一下顺着我的脖颈弧度抚弄着,音色散漫,手上的动作和平时逗弄猫犬没什么区别。
这是个被管控,紧紧束缚的姿态。极力睁大的双眼酸涩无比,终于泛出了生理性的泪花,唇瓣在轻轻发抖。我不由皱着眉头,,“你究竟是谁。”
“……哭什么。”
“巫女”将脸上的妖术散开,露出了一张清贵惑人的脸,喉咙间的凸起昭示着“她”的性别。
男性?
我不动声色。
“看来早绘没将吾的存在告诉你。”他温柔般说道,“吾名玉藻前,九尾妖狐。”
“或许可以换个你更熟悉的,天皇的姬妾,有名的惑国妖妃,他们是这么称呼吾的。”
“别那样看着吾,”玉藻前被我怀疑的神情逗笑,“吾的确是男性,成为人类皇妃对于妖怪来说轻而易举。”
他说这话仿佛吃饭喝水般自在,但能在京都众多阴阳师与咒术师的存在下还能够做天皇的妃子,其实力可见一般。
“安倍晴明据说是白狐之子,你与他的母亲有所联系。”我淡淡道。
玉藻前放下扼制我的手,“葛叶与吾确实有些联系,至于晴明,”狭长的狐狸眼弯了弯,带着点促狭,“吾算的上是他的舅舅。”
他正了正神色,妖力泄露,九条巨大的狐尾出现在身后,金色复杂繁丽的妖纹漫上玉藻前的脸庞,此刻的他也确实印证了自己就是平安京被称为“妖妃”的玉藻前。
“吾曾欠禅院早绘一个要求,且晴明托吾护送你出孕蛹所在地。”
“另,”玉藻前抬起白衣袖半遮面容,高高地仰着脖颈,眼瞳像是瞬间撕开了朦胧的黑色薄膜,从中显出几分金色妖力,骤然绽放出绚丽的色彩。
“晴明托我传言:禅院与五条家已重新派遣咒术师寻找你的踪迹,源氏家族源博雅虽性情豪迈不羁,但不是归处。隐匿于产屋敷虽是不失为一个方法,但他预言——不久之后,产屋敷即将迎来灭族之祸。”
“你的最终归处,决定权——在你自己。”
我的瞳孔急促紧缩,子夜一般漆黑的眼眸泛着浅浅的蓝,仿佛能将人心看破一样。
空气中传来回音。
“去产屋敷。”
“现在唯一能去的只有产屋敷,至于此家的灭族之灾,”睫羽微微扇动,“晴明大人既已预料到,那便证明他心中早已有计策,平安京智多近妖的安倍晴明,想必不是简简单单随口一言。”
“况且,”我深吸一口气,目光如炬,“我已有慧。”
“到那时,她会助我一臂之力。”
玉藻前挑眉。
“你就那么确定她会帮你?”
我笑了笑。
“其实我并不确定,但净琉璃体与富江的体质足够让我自信,常人看一眼,只怕都要深陷其中,神智消弭,它的能力无人能抵抗。”
“并且,慧……她值得一靠。”
她的品质,她的心软,她的不舍,都足以成为我牵引的利器。
“那你呢?”
我忽而反问,直直地看向玉藻前。
“你有没有被我所迷惑?”
容貌绝伦的九尾妖狐停顿了一下,半阖双眸,复又睁开眼,那双绮丽的眼眸含着些居高临下的意味,好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柔情似水,又含着淡淡的冰冷的谴责之意,甚至是无由来的恶意。
他反问。
“你觉得呢?”
我惊愕。
“奈奈,”他突然唤我的近称,莫名拉进了两人间的距离,亲昵却透着冰冷。“不用试探我,你的能力拥有你想不到的魔力。”
“长的美貌的人并不少,但长的乱人心,那就不是常人能承受的了。”
“你现在就像晶莹剔透的翡翠,引得采玉人疯狂追逐,哪怕是飞灰湮灭。”
美貌的狐妖用光润丹晖的唇,用最绮丽柔情的话语,吐出削骨割肉的利刃。
“不属于人间的事物,最终的结局都是毁灭。这也是你的母亲禅院早绘——所预料的结果。”
“你清楚的,她在最开始,是想要杀死你的。”
天边的光亮渐渐穿透雾气,映射在女孩身上。柔顺的长发恰似飘落的樱花,勾勒出如山樱般柔美的双颊。
樱花会逐风花逝,万瓣飘零。纵然它暮春之际即将凋落,如生命般蜉蝣脆弱,但,玉藻前第一次相信,月见奈奈或许会永不磨灭,借由人心,铸成不朽的梦。
身为拥有无尽寿命位架于人类之上大妖,他竟然在一个人类的身上,感受到了永恒,来自世界的偏爱。
眼前的女孩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平静的模样,而在这伪装之下,红色的花朵艳丽如同鲜血浇汋而成,美得惊心动魄,仿佛要攥取每个注视它的存在的灵魂。
一声低笑漏进了我的耳朵里,玉藻前漂亮的脸上带着一分兴味。
“吾已经开始期待了,你死亡的那一天。”
“感谢您的期待,但也需要时间来煎熬。至于结果是否如同您预想的一样,那就不得而知了。”
我温声细语地说道。
“天要亮了,我该回去了,慧还在等着我。”
“那么,”九尾狐妖红唇微翘,一双眸子更是漂亮得不行,带着朦胧之美。“再见了,奈奈。”
话闭,身着白衣红袴的玉藻前便消失在眼前,只余空气中淡淡的妖气昭示着他曾来过这里。
运用妖力架空的人摸了摸自己不自觉伸出的獠牙,黑金的眼眨了眨。如果再多呆一会,他恐怕会不顾晴明的戒告掳走月见奈奈。
“呵哈哈哈,还真是,”吐出字珠,“可怕的诱惑力啊。”
……
我顺着来时的路走回去,薄纱的雾迅速褪去,林中的一切都显露在眼底。
我望着早已起来收拾行囊的清俊少女,忽而笑开:
“慧,天亮了。”
她的嘴角浮现一丝笑意,清冷的眉眼春雪初融,如沐春风般的温柔四处弥散开来,泛滥成灾。
“嗯,我们该走了。”
而远在此时空外的千千万万的时空中,无数容貌相似的少年少女抬起头来,魔魅的容颜上露出一抹甜蜜的笑,他/她们轻抚着眼角下的痣,齐声道:
“奈奈,下一次的相遇,就要来临了!”
而中唯一一位成年体的青年眼底满含嘲讽与恶意的扫过一众赝品。修长美丽的脖子上紧紧套着伸缩,男人在他身后面目狰狞的拉扯着绳索。
氧气渐渐稀薄,青年不由自主的开始挣扎,白皙修长的脖颈因用力而布满青筋,他张了张口,无声的喊着:
“奈奈。”
世界意志已经无法遮掩奈奈,齿轮开始转动之时,也再也无法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