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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星未陨(番外章,可跳过) ...

  •   暮色之下,清剑孤舞。

      夕阳的余晖洒落在影鳞剑上,鳞纹泛着绯色的剑光。影鳞在空中疾疾起舞,留下层层残影,女子的白色衣袂在空中飘舞,宛若盛开的白莲。剑势忽而凌厉,数道剑气刺向地面,撕扯出了道道连延的裂缝,翻转而出的土石染着夕阳的红晖,女子停剑,她的眼眸漆黑如夜,不染尘埃。

      “喂~玥小姐,吃不吃刚烤好的鱼?”桪崴笑嘻嘻地走进,嘴里还叼着一根竹签,“很好吃的哟。”

      泠玥收起影鳞剑,微微喘息,隐约的红色从她的白衣下渗出,前日所受的伤果然还没有痊愈。桪崴手中的烤鱼串散发着热腾腾的白气,出乎他的意料,泠玥轻声道:“吃啊。”

      桪崴笑了笑,笑容如孩童般美好,“矮给你。”

      二人并排坐在草地上,泠玥小心翼翼地剔着鱼刺,桪崴从怀里掏出一支箫来,他已有数百年没有吹过箫了。箫音轻缓悠长,林子里静悄悄的,不知何时,天色已暗了下来,皎洁的月华落在二人身上,唯有箫声飘荡。

      泠玥握着影鳞,仰望着夜空,空中繁星点点,忽明忽暗。她突兀地问道:“那个时候,为什么帮我挡掉黑焰,就算你不挡,我也会以自身护住那个任务必需的女子。”

      “哈矮和朱雀没有关系啦,我只是想救你嘛。”桪崴玩弄着手里的竹签,说道。

      “是吗。”泠玥凝望着天空,不再说话。月色渗入她漆黑的眼,显得格外清冷。

      桪崴望着泠玥的侧脸,脸色苍白,下巴尖瘦。虽然自己知道她是个失去心,丢失了情感的【替】,自己也无法对她使用【窥知】,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他那么强烈地觉得,身旁女子的神情,仿佛就是在说,为什么要救我呢,我已是无法救赎且无意义去拯救的了碍…

      桪崴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挡在泠玥面前,遮住她眼前暗黑无垠的夜,“来,我背你回去吧,伤没好就不该逞强嘛,刚才练剑搞得伤口又裂开了吧。”

      泠玥沉默了一阵,点头默许。

      两人的背影渐行渐远,月色寂静无声。

      翌日清晨,泠玥不辞而别。

      这一天的天气格外地凉,桪崴坐在竹屋的屋顶上,披散着黑色长发,远望着雾笼山林。天色刚亮的时候,他就看到泠玥无声地离去,不过他并没有阻止,虽然对她【窥知】的能力无效,但是他明白,泠玥回穆林家是任何人都阻止不了的,那是她生的意义。

      雾笼山林的白雾愈加深浓,甚至带上了些许的灰黑色。突然间有尖利的鸣声扩音而至,鸟雀惊起,天空中黑压压的一片,大地颤动,四面八方猛兽的咆哮响腾不止。

      桪崴跳下屋顶,不再笑嘻嘻的,他冲竹屋内喊道:“朱雀,山山,要准备出发了!”

      “已经开始了么。”穆林家总领眯着眼望向灰蒙蒙的天空,他处理交代完穆林家的日常事务,正准备赶往雾笼山林与少主穆林子楚会合。

      他刚踏出大门,便发现了等候在门口石狮像旁的泠玥,“你这几天去哪了,音讯全无,也不发信报告。”总领责问道。

      “非常抱歉,上次的紧急召集任务没能完成,追捕那名女子时受了伤,便延误了几日。”

      “是吗,那个女人不用去找了,任务的目的已经达成了。我们已经确认了那个妖物的力量。你回来得正好,现在正是需要用你的时刻,跟着后面,走吧!”

      “是。”

      “对了,把这个吃了。”总领扔给泠玥一枚白色药丸,“接下来一天身体都不会感到任何疼痛,更有助你完成任务。”

      二人一前一后,往雾笼山林赶去。

      穆林家禁地。

      雾笼山林深处。隐秘的山石丛林之后,有一个被锥形结界包围的祭坛。祭坛上是黑紫色的繁复阵纹。

      穆林子楚坐在法阵的中央,一刻不停地咏诵着穆林家代代相传的秘法,他的嘴唇开裂结痂,他已连续咏诵了两天两夜,今天,已是第三天了,阵法即将完成。锥形结界里,黑紫色的纹路越发活跃鲜亮。

      有脚步声接近,细若游丝,穆林子楚睁开眼,是总领吗?然而当他望见那双冰冷的金眸时,他的心彻底凉了下来。

      “哟,穆林。”金瞳男子牵起嘴角,越来越多的怨怒从他的气息中散出来,惊得树木簌簌而动,“你可要感谢你想要加害的神王,封住了我两天的力量,不然你怎能如此轻松地残喘至今日。”他一点点靠近,想从穆林子楚的眼里发现恐惧求饶的神情,然而没有,这让他杀气更重。

      “噢,是因为这个么。”金瞳男子伸手摁在锥形结界上,他手中的金色光华大盛,结界如同摔落至地面的瓷器,片片碎裂。“你以为,这像玻璃一样的罩子能阻挡我的脚步么。”金瞳男子蹍着脚底的结界碎片,向穆林子楚走去,笑得越发邪气。

      一道绯色剑光突然袭来,金瞳男子头也不回,双指夹住剑身,便扼住了那猛烈的剑势。“哦~被王族丢弃的废品,你果然要来妨碍我呢。”“就让你在今天,这个我盼了千年的复仇之日,结束这悲剧的一生吧!”有股巨大的气流瞬时从金瞳男子身上爆发而出,泠玥抽回影鳞,勉强抵挡着,滑出了数十米远,她的白衣上各处渗出了血红。

      泠玥调整气息,将所有术力集中到影鳞剑上,剑体通红,她冲向空中的金瞳男子,一朵朵红莲在她周身绽开,将她的白衣衬得血红“影鳞奥义·万莲染血!”火焰的花苞在金瞳男子身旁绽放,释放出大量的炎力,炙烤着他,空气中弥散着浓烈的焦味。

      “呵呵呵呵。”

      金瞳男子的冷笑声从空中传来,“这就是你的用尽全力的一击么,太弱了,太弱了啊!”金瞳男子瞬而出现在泠玥上方,他一挥袖,火焰瞬时熄灭,他被烧焦的□□,以可见的速度全然愈合,他的脸邪气而俊美,“结束了。”他抬起手,袖中窜出无数条小蛇,瞬时洞穿了泠玥的身体。

      泠玥的筋骨被万蛇噬咬,虽然她吃了秘药身体感受不到疼痛,但她还是倒了下去,丝毫动弹不得。

      “呵呵,杂鱼解决了,”金瞳男子的脖颈扭向后方“接下来,就轮到你们了!”他的嘴角向上咧起,眼中满是兴奋的快意。

      “为什么…这么恨穆林家?”穆林子楚结束咏颂,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为什么?穆林家的少爷,你问我?!”

      “千年前,是你自愿答应我的先祖,为穆林家所囚炼的。”

      “是吗,千年前的事情我不记得了,我只知道这千年来,我每日每时每分每秒都怨恨着穆林家,就算忍受再多的痛苦也要等到释的这一天!因为,我要把穆林家,统统杀光,让你们痛苦就是我的快乐!为了复仇,我才活到今日!”

      “是么…”穆林子楚的眼神有些黯淡,他咬破自己的十指指腹,按在法阵上,“很遗憾,你的仇,也许永远都报不了了。”

      瑥南之国都,唯妍。

      此刻繁华的都城笼罩在一片硝烟之中,房屋破败塌陷,四处传来人们的呻吟声,然而破坏仍在持续。被金瞳男子召唤的妖蛇、伪龙,此刻正狂躁不堪地破坏着,发出巨大的吼声,响彻天际。

      四合殿内,侍卫统领单膝跪地,焦急地报告:“理王大人,不仅是国都,国都以南大面积都遭到了各阶蛇、龙的屠城、破坏,而且遭到破坏的区域正迅速蔓延!”

      瑥南的王负手而立,“命令下去,出动所有可行的医疗师队和可动军部,召各方赏金猎人齐抗,无论如何要抵挡住。”王的声音威严而让人安心。

      “是!”侍卫统领迅而退下部署。

      南方吗。王沉思着,南方穆林果然是有什么动作了么。前几日派到穆林家的卧底突然断了消息,自己心觉不对便秘信在民间暗访的王储,让他前往调查,也当是对他在民间试炼的最后一环。吾之子,易衫,这场灾难只有靠你阻止了。

      王换上金甲,束起头带,额头上虽已爬上皱纹,眼睛仍如往昔一样炯炯有神,接下来,我这把老骨头也该出去活动活动了。

      “可恶!怎么有这么多蛇妖和伪龙!”朱雀抱怨道。

      此时,山山、桪崴、朱雀被一大群妖兽团团围住,原本灰蒙蒙的天空被妖兽们的巨大躯体遮挡着,变得更加灰暗。

      “你们先走吧!”山山从身后的包袱里抽出一道卷轴,“这里交给我,你们不是还有必要的事要做吗!”他神情认真,“快走!”

      桪崴看着他,眼瞳中流转着琥珀色,“好,等会你一定要追上来!”“朱雀,化翼!”

      “是!”朱雀回头望向山山,冲他咧嘴一笑:“加油啊!山山,你可比他们壮多啦!”

      “嗯!”山山朝她竖起大拇指。

      朱雀从身后环住桪崴的脖颈“化翼。”,她融入桪崴的后背,化作巨大的凤凰之翼,舞动着,飞向天际。

      桪崴望了一眼山山,便朝雾笼山林深处飞去。

      妖蛇、伪龙们见跑了猎物,正欲去追。山山喊道:“得过了我这关你们才能走,不过这是不可能的!”他展开手中的卷轴,“四合秘卷·理·天雷地覆!”

      “穆林·魂束。”穆林子楚的十指被牢牢地吸在法阵上,血流顺着他的十指源源不断地被吸入法阵之中,暗黑色的阵纹愈加明晰。“我的先祖,代代将自己祭献给这道‘门’,为的就是有一天能束缚住炼为龙的你的神魂,用你的力量占有天阙,这样穆林家就能永世长存!”

      “真愚蠢,”金瞳男子不屑一顾,“你以为,这样哄小孩的咒术能伤到我吗?现在就去死吧!”他十指轻弹,数十根金针从他的指尖射出,直刺向穆林子楚。

      “住手!” “魂束,发动!”

      天色骤然暗了下来,穆林子楚的全身插满的金针一根根掉落下来,他从法阵上浮起,十指连动着暗红色的脉流,鲜活地蠕动着。交织成铺天盖地的网格。

      穆林子楚操动着脉流,暗红色倏然扩张,发出尖利的鸣声,袭向金瞳男子,发出死亡的气息。金瞳男子向后闪避,却不及那脉流的疾速,“这是,什么!”血液从金瞳男子的伤口中渗出,“这不是天地六合之内的力量!”那些暗红色的脉流嗜了血,仿佛更加兴奋,鸣声更加嘈杂,缠住了金瞳男子的四肢,向四方撕扯着。

      “万蛇!”无数的毒蛇从金瞳男子的周身窜出,去撕咬暗红脉流,然而却被愈来愈多的脉流覆盖,那一双双蛇眸中荧绿的光不再闪动。

      “为什么啊!”金瞳男子的声音淹没在铺天盖地的脉流之中。

      “因为,这是我代代的先祖粉身碎骨历经千年也要达成的执念。”“这不再是天地六合的力量,而是第七合。”穆林子楚的十指迅速变换着动作。“六段解!”暗红色瞬间大涨,金瞳男子的四肢头颅瞬间被扯得四分五裂,一块一块跌落到地面上。

      朱雀震惊地看着这一切,她和桪崴到得晚了,没能阻止穆林家禁术的发动。朱雀回头看了看身旁的神王,桪崴眼中的琥珀色迅速流转着,一副严肃的表情,这表明,现在的情况真的很严峻。

      “住手!这样下去‘门’的力量会失控的。”桪崴喊道,“要是和那个世界,琰北,连通的话,所有的一切都会被颠覆的!”

      然而穆林子楚和金瞳男子已全然不顾。他们的眼中仿佛都只有彼此,一个是为了复仇,一个是为了家族,都是他们的全部,如何能停手?

      “呵呵呵呵呵。”金瞳男子冷笑着,“竟能把我逼到这步,做得真不错啊,人类。”金瞳男子的头翻转过来,扭动着,他的眼中满是怨怒:“呵呵,穆林家!就算拼了最后一点力我也要诅咒你们,痛苦吧!徘徊吧!然后被吞噬吧!”他的头颅瞬间从地上弹起,张开利牙,死死地咬在穆林子楚的肩头,“想要力量,可以啊,就把这千年所炼得之力悉数奉还,你们一族不会灭亡,但将永远受到我的诅咒,永远徘徊在被吞噬的痛苦之中!”金瞳男子撤回头颅,在穆林子楚的肩上留下两个硕大的血洞,冒着黑气。

      缠裹着金瞳男子四肢的脉流退回穆林子楚的指边,他的眼睛空洞无神,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此时此刻他体内的血液几乎要耗尽了,全然已是单靠着意识在支撑,短时间获得强大力量的前提便是以身体为代价。穆林子楚十指相接,血脉合流,暗红色大涨,上接天,下达地,积蓄着力量。

      金瞳男子的头颅退回肢体边,他四肢的断裂处,生长出了无数的小蛇,探出了头,互相缠绕,生生将肢体接了起来,他发出龙的低吟,巨大的蛇龙之影出现在他身后,吞吐着龙息,“千年的怨恨,做个了解吧,穆林!”龙口酝酿着巨大的龙之波动,蓄势待发。

      这便是最后一击!天地间安静了,所有的声音消失了,甚至连呼吸的气息也凝止了,唯剩的,是那两股巨大力量的相冲。

      然而此时,筋脉全断的泠玥被扔至两股巨力之间,她看着总领那张冰冷的脸越离越远,那是一张,曾在她倒在四合殿外快要死去的时候说“呐,要不要一起来”的脸,是一张会在她任务成功时说“干得不错。”的脸。然而此刻,却是这样的冰冷。泠玥死死地盯着那张脸,她紧抿嘴唇,嘴角渗出血丝,在她准备闭上双眼,迎接这无趣的一生结束的时候,忽然感到有人用身体护住她,猛烈的冲击在周围炸响,余波阵阵,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到她的脸上,她忽然觉得胸腔内一阵钝痛。

      “没事吧~玥小姐?”总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模糊中泠玥只看到桪崴鲜红的笑容,所有的一切都变得鲜红,她全身由于药力仍毫无知觉,只有胸腔内传来一阵阵莫名的钝痛。“为什么…要救我…”她勉强挤出几个字:“我已经…不能再战斗…没有…活着的价值…”

      “谁知道呢~身体自己就跑过来啦。”桪崴随意地说,“你的价值一定存在,因为你是我拯救的矮”他抱着泠玥落至地面,他的血迅速将脚下的泥土染得深红。

      “王!!”朱雀惊叫,“你们,这些混蛋!!”她的眼瞳灼烧起来,变作鲜艳的红色,无尽的火焰从她的双手放出,射向总领、穆林子楚、金瞳男子,熊熊的火焰很快吞噬了区区凡人之躯的总领,他吼道:“少主,穆林家!”后,便再无声响。

      穆林子楚和金瞳男子尚没有从方才的攻击中缓过力来,被围困在朱雀的天火之中。

      朱雀奔至桪崴身旁:“王!没事吧!”

      “矮当然,神王是不死之身嘛。”桪崴故作轻松,然而不断从他嘴角渗涌而出的血迹显示了他的狼狈。忽然间他的眼睛一亮,冲不远处喊道:“哎,山山,你终于来啦!好慢呐!”

      朱雀顺着桪崴的视线望去,山山正从不远处跑来,招着手说:“喂!我来啦!”又憨憨地笑着。

      等到山山跑近,朱雀一拳揍在他的光头上,山山前额瞬间鼓起了一个大包。朱雀两道英气的剑眉竖了起来:“山山你这白痴!干嘛跑来这送死啊!还不快走。”

      “呵呵,我是来帮忙的哇。”山山憨憨地笑。

      桪崴有点看不下去的样子,无奈地说:“山山,你别再傻笑了……”他转向朱雀,摇了摇头:“哎,朱雀你果然太迟钝……难道你看不出他都是装的么……”桪崴的眼瞳里流转着琥珀色,“不过也是,大智若愚么,若不用【窥知】其实我也一点看不出来,山山,你就告诉她吧。”

      桪崴的一番话说得朱雀一头雾水,她一个劲地问着:“什么?什么?”

      山山被击中的前额慢慢地凹陷下去,他向下拉扯头皮,连带着扯下了完整的一副皮囊,“这是我的‘易甲’,我的真名是易衫,理之一族的王储。”易衫扯下易甲后,抖了抖蓬松的短发,他的眼里,全是那种自信而睿智的光亮。

      朱雀的下巴快掉到地上了。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先前的光头山山竟然变成了气宇不凡的短发美少年!她真是彻底晕了!

      “哎,朱雀你怎么和桪崴差这么远,他可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呢,真不愧是我的神王好兄弟。”易衫咧开嘴笑,这次看上去颇有兄弟之情的意味。“啊,对了,那家伙在哪呢?我可被父王拜托了一件麻烦事啊。”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直卷轴,开口处用血符贴着,写有“封”字。

      “在那儿。”桪崴指向不远处的一团火焰,火势已逐渐变弱。

      “啊,那事不容缓,我走啦!”易衫如一阵风般消失在朱雀和桪崴的眼前,窜入火圈之中。

      桪崴望着他的背影,眼中琥珀色波光流转,“一眼看穿…真的是太高估我了。”对这个凡世之人使用【窥知】,瞬间读到太多的内容,像潮水一样涌入脑海,便分辨不清了。人类啊,又一个让【窥知】无效啊,真的很厉害呐。桪崴坐下来,双腿盘起,不得不暂时进入休眠恢复体力。“朱雀,护法。”

      “是!”朱雀站在桪崴跟前,摆开防御阵势。

      金瞳男子的四肢无力地散落在火光里,从肢体内探出的小蛇拖着四肢,不断缝合、拼接。

      “噢,就是你么。”易衫向他走去,金瞳男子的眼里满是暴戾之气,然而他方才所受的冲击太重,全身都麻痹了无法移动,“你是谁!想做什么!”

      易衫望着他,眼神平静,“你都忘了吗,六漾。你和先祖约定的守护。”那六漾二字仿佛透凉的水,盖落在金瞳男子被怨怒焚烧着的内心。金瞳男子的眼神突然放空,回忆起了诸多曾有的音容,却一直记不起那熟悉的眉眼与笑容,所有的一切都在黑暗中模糊。

      易衫继续道:“记不清了么,那么,让我来帮你想起。”他将手指咬破,摁在卷轴的血符上。“以吾理之王族血脉,解封!”

      一个陌生的声音在空中响起,“六漾,已经够了,你已经有足够的力量能够一个人活下去不是吗,就算我不在了,你还是可以继承我的意志,守护瑥南,这个我们共同守护了一生的世界。”

      火光重重,金瞳男子的视线穿过丛林、天空、大地,看到了诸多在妖蛇、伪龙攻击下横尸荒野的人们,有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哇哇地啼哭,他们的父母紧紧地抱住他们,维持着临死前那守护的姿势,城镇、乡野、国都,所有的民居、建筑都已面目全非破败不堪,森林里的小兽们发出低低的哀嚎,原本清澈见底的河流此刻浸满了血液的鲜红、植物的浆液,各处都是蛇龙吞吐而出的瘴气,臭不可闻,硝烟袅袅。

      泪水忽然从金瞳男子的眼中涌出,接连滑落,“为什么…”他勉强抬起手,看着手上拭去的泪,越来越难过,“王主,我只想着不让你死,想要依靠穆林家的禁术,可是,他们终究是欺我!我还忘记了最重要的约定,毁了瑥南……”六漾望着周围残破的景色,泪水从他的金眸中不断涌出,所有忿与怨统统化作无尽的悲伤与懊悔。

      “呐你。哭有什么用。”易衫看着他,神情悲悯,“你犯下的罪,为何不自己去赎。”“土地庄稼断折了可以重新播种,人们死去了他们的后代还能坚强地活着,家园毁坏了也可以重建,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只要你有这份心。”

      六漾抬起头,望着眼前的模糊人影,易衫的神貌与当年的王主是那样的相似,坚定的、充满自信与力量的,是自己永远遥遥羡慕着的。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一起重建这片土地。”逆光中易衫向六漾伸出手,仿佛那便是全世界的光亮。

      “好!”六漾艰难却也坚定地伸出伤痕累累的手,放在易衫的掌心,“以吾六漾之名,誓约忠诚。”六漾竟浅浅地笑了,有一种干净的清明,他的身形渐渐透明,化作一颗龙珠,静静地躺在易衫的掌心,荡漾着淡淡的紫色。

      此时一行人周围的火焰已全然退去,穆林子楚十指上缠绕着的暗红脉流此刻正不甘地蠢蠢欲动着,脉流倏然扩张,现出人的枯骨的形状,嘶鸣着,叫嚣着:“杀了他!就算得不到力量,至少也要杀了神王!这样穆林家才能立足天阙,永世长存!趁他还在休眠,杀了他!”那些穆林家历代的执念与怨魂缠绕在穆林子楚的周身,催促着,嘶鸣着。穆林子楚垂着头,他终于答道:“是。”

      穆林子楚聚起体内最后的气力与血液,已然是不顾自己的性命了,脉流猛然扩张变形,带着穆林家代代怨灵的尖鸣,化作缕缕细箭,刺向桪崴。

      “你这蠢货!!”朱雀的动作要比奄奄一息的穆林子楚快得多,她一拳揍在穆林子楚脸上,“想寻死也不用这样啊!”穆林子楚被她一拳放倒在地,脉流携着血液退回他的十指中,他脸色煞白,嘴唇毫无血色,一时间竟有些楞楞的,他周身的怨灵发出怨毒的嘶鸣,嗤拉一生化作黑雾,消散于空中。

      “你这白痴!要是刚才一击发出,你就会因为血流而尽,必死无疑啊!”朱雀站在原地喘着气,刚才一拳她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击散了那些凝集的怨灵,她的手背上,有被灼伤的紫黑色淤痕。

      “死了不是挺好。”穆林子楚的眼睛重新有了焦距,他避开朱雀灼灼的目光,将视线移向别处。

      “啊啊啊啊!每次看到你这种自怨自艾顾影自怜的人,我就想揍他一顿。”朱雀胡乱揉着头发,“死什么死啊,你只是个想逃跑的懦夫!”

      “才不是,这都是为了穆林家!”

      “屁!别把家族什么的挂在嘴边,为了家族什么的去死全是狗屁!你呢,你自己呢!你自己想做的事是什么呢!”

      “………”

      “还有啊!上次我不是说了么!这种禁咒就应该趁早废弃!就算你取得力量通入天阙又如何?完成家族的野心?太蠢了!这世上能维持永恒的东西不是靠力量就能夺得的,只有真正的努力才能得到成功和幸福啊!”

      “………”

      “喂喂!你听了没有啊!”

      穆林子楚仰望着天空,阴霾已退,云层渐渐散去,阳光渐露,他向后躺在地上,张开双臂,微眯起眼睛,一丝难得的笑容出现在他的嘴边,“是啊,我明白了啊。”轻若无声。

      “朱雀。”桪崴从暂眠中醒来,恢复了体力,“做的不错啊。”他站起来,朝另一边独立沉思着的易衫招招手,“山山,你成功了啊。”

      易衫摇摇头:“只是成功了一半啊,一起过来看看吧。”随即施了一个飘浮咒术,升至空中。

      桪崴也施了飘浮咒术,向易衫移去。“果然是这样呢。”桪崴悬浮于高处,向各处扫视,土地上各处狼籍,蛇龙仍大规模地破坏着,诸多死去的灵魂游离在世间无法转生,人、动物的尸体遍横荒野,森林里各处都是蛇龙吞吐而出的瘴气,城镇的建筑、乡野的村落都遭到了大面积的毁坏,幸存的人们依偎在一起,充满了绝望的神情。“即使六漾被伏,也无法停止了么?已经脱出控制了么……”桪崴的脸上是一反常态的严肃神情,“蛇、龙的愤怒,是压抑得太久了么,这些年来一直遭到弑龙者的捕杀。”

      “看来也是我们的错呢。”易衫看着瑥南一片狼藉的土地,微微皱眉,“如果不是人们贪恋蛇龙身体上的宝物,对它们赶尽杀绝,也不会有今天啊。瑥南是要灭亡了么?”

      “怎么会呢,山山。不是还有我在么,”桪崴笑笑,“好歹我也是个神王啊,这点小事我还搞的定~”

      “嗯,真不愧是我兄弟。”易衫笑道,眉头却未松开。

      “不用担心,我一定会阻止所有的蛇、龙。”桪崴一脸轻松,“我相信你,我们联手,一定能让瑥南重生。”他的眼睛是静静的棕色。

      “是啊。一定能做到。”易衫直视桪崴,他的眼神睿智而自信,掩盖了那一丝担忧,我不是担心无法阻止蛇龙,而是你啊,桪崴。

      桪崴望着那双睿智自信的眼,看着眼前这个理之一族的王储,心中顿生感慨,他想起前日夜里他们的那次密谈:

      “为什么猜到我的身份。”桪崴盯着对面的光头大汉,却无法读请他的内心,用【窥知】所读到的内容混杂着太多的思绪,分辨不清。

      对面的光头大汉憨憨地笑着,说出的话与他憨憨的模样大相径庭,“一个人的气质,是无法完全遮掩的,无论伪装得多么好,都会或多或少流露出来,我第一次在船上远望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和周围的人全然不同,之后我一直默默地观察着你。”

      “是么。我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呢。”

      “那是因为你对自己的能力过于自负而没有去注意吧。你的表情出卖了你,当你装作晕船的时候我觉得很奇怪,因为你们说了几句话便没了下文,你应该不是通过闲聊向那老头打探消息的,但你的表情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于是我有了一个猜想。“

      “之后下船,我有意地经过你身边,想验证这个猜想,我发现你的眼瞳颜色会发生变化,而你居然还笑了出来,这更坚定了我的猜想,你拥有窥知别人内心的某种能力。”

      “于是我在不远处观察你,当你看到那幅画像时,你的神情十分惊诧,但你的眼瞳颜色没有变化,说明你没有对沐林阁二层的总领使用能力,我猜想是你无法用,可能是周围环境太过嘈杂或距离太远的缘故,所以后来,我一直保持一定的距离跟着你。”

      桪崴沉思着,听着光头大汉的长篇大论,“那么后来,你为什么来救我?”

      “哦~那是因为在半途我突然想起,也许我可以借助你的能力,来完成父王交予我的委托,也是我瑥南开国先祖留给后世传承者的任务。我需要去调查穆林家。但他们并不会乖乖就范,于是我想到你那便利的能力。在我追踪你到达那边的时候,袖中先祖交托的卷轴忽然与什么产生了共鸣,当时那边有四人,你,两位小姐后来被我带走,但卷轴对你们毫无反应,所以那名金瞳男子,应该就是先祖交托之所寻。”

      ……

      桪崴的脸上带着某种安心的神色,那么之后,将瑥南交托给这个理之一族的王储自己也能放心了,易衫,我所承认的凡世之王碍…

      桪崴轻轻降落至泠玥身旁,他的脸上有一种悲戚,“泠玥小姐,相遇是如此短暂,却又好像比天阙的万年都要充实,这样的遇见,我真的很高兴啊。你能和我说声再见么。”

      泠玥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她的双眼放空地望着天空,没有任何的表情。

      “果然,是这样么。”桪崴的神情有些落寞。他忽然想起初生时听到的一个声音,你不会死,你将永生而拥有无尽的力量,但若真有死去之时,那便是你愿望实现之时。

      万年间的种种景象,在脑海中如潮水般滑过,色彩淡泊,而近几日的影像,却是那般的鲜艳而栩栩如生,女子冷漠清傲的神情,被囚炼千年的妖物的怨怒,被家族束缚住真心之人,蛇龙破坏鲜血淋淋的大地,无家可归之人,互相舔着伤口的小兽,这个千疮百孔的世界。

      “原来,是这种感觉啊。”桪崴微笑着闭上眼。这一切,一定要恢复成原本美好的样子碍…笑颜、友爱、自由、和平、安乐。我的愿望是……

      桪崴的额头上有圣洁的光辉闪现,一枚白色晶玉映在他的额头中央。

      “王!”朱雀看着桪崴,她难过地跪下来,泪竟不止。

      “朱雀,好好协助苍龙啊。”桪崴浅笑,他摘下额上的白色晶玉,双手合十,“实现吧,我的愿望。神陨*神愿,发动!”

      白色晶玉刹那间飞升至高空,发出耀眼的圣洁光辉,亮彻天地,如烟火般绚烂,光芒盛极,晶玉化作莹白的晶粒从高空洒向瑥南的寸草寸土,蛇、龙渐渐安静,幻化作物形,大地渐渐重生。

      而桪崴的身形渐渐变得透明,那一缕微笑,消失在了世间。

      此时,传来了低低的歌声,竟是泠玥在轻声咏唱:

      请带我走,

      我愿化作一片星埃。

      请带我走,

      带我远离纷繁尘事。

      请带我走,

      离开这片近在咫尺的土地。

      就让我一同带走,

      这世间所有的怨恨与悲伤。

      深色的雾气从四周云集而来,汇聚在泠玥的周身。一行清泪滑过她的面颊,“桪崴对不起,我无法和你说再见。”

      “因为我将化作七刹孤星,一并带走这土地上的所有怨恨与悲伤,永远地离开这边土地。”

      “我终于明白自己生的意义,如果无法幸福,那么只有我一个人便好,我想让世间的人幸福。”

      “但是,真的谢谢你啊桪崴。也许因为你,我真的获得了心也说不定呢。”

      “变作星星以后,我就不怕被那些怨气和悲伤所吞噬,因为我的心,我的意志会永远束缚住它们。”

      泠玥阖上眼,她经脉全断的身体不断上浮,吸引着土地上的怨气,渐渐发黑,她的身影,逐渐变小消失在上空。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竟轻轻地笑了,如水镜般虚幻而美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星未陨(番外章,可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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