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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血缨花开得最热闹的那年春天。
      我遇到了一个人。
      他立在盛开的如同晚霞般的血缨树下赏花。乌发如墨,白衣如雪。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却如那画上仙人,飘然出尘。
      有风吹过,吹散一树繁花。红绒球似的血缨花悠悠的落在他的发梢,落在他的肩上,落在他的掌心。
      他转过身,含笑问道:“你也是来赏花的吗?”
      他的目光如春水流淌进我的心里,除了哥哥外,我从未见过如此绝色之人。
      一时间我好像忘了呼吸,脸颊也突然滚烫起来,遂低下头嗫嚅道,“我...我是来看神仙的。”
      他听了大笑出声,眉眼弯弯,双眸如星,更添神采。
      我见了胆子倒大了起来,也跟着他笑。笑了一会儿,我问道:“神仙哥哥,你是下凡来游玩的吗?”
      他笑着摇摇头,道:“不是,我是来拜师的。”
      对啊,今天是三月十五,我确实听父亲说过最近会有人上山拜师,没想到这就被我碰到了。
      “原来你就是新来的师兄,我们一起上山吧!”
      我笑眯眯地跑过去,拉住他的手,踏着红艳艳的血缨花,一路往山上走去。
      他叫云鹤,虚岁十八,是来红罗山庄拜师的。
      原来,他的父亲生前与我的父亲是至交好友,如今云家败落,云父便嘱托云鹤来投奔故人,
      让他上红罗山庄拜我父亲为师,修习人偶之术。
      云鹤笑问我:“你是师父的女儿吗?我只知师父膝下有位公子,却不知原来还有一位如此标致的千金。你额间的朱砂很别致。”
      第一次被外人称赞,我有点害羞,又有点得意。
      于是一路上我们聊了很多话,当然基本都是我在说他在听。我真的憋太久了,再不跟别人说话我不是要疯掉就是要变哑巴了。
      没办法,偌大的红罗山上除了父亲和珞江,就只剩下大大小小的人偶了。有一些外表和真人几乎一般无二,还有一些是只会干活的木偶,但是它们统统没有灵魂。
      现在父亲每天只顾着琢磨人偶,已经甚少管我们,我跑去找他说话,他只会厌恶地摆摆手,把我轰走。
      而珞江又是个病秧子,打小就见不得阳光。每天都呆在黑乎乎的屋子里,也没法陪我出去玩儿。好在他一天里倒有大半天都在昏睡,只有他睡着了我才能偷着溜出来玩。
      说起来,云鹤还是我见过的除珞江以外的第一个少年人。除了他们都生得好看这一点以外,两个人简直截然不同。
      云鹤总是用一双温柔的眼睛看着我。虽然今天才第一次见面,我还在路上一直絮絮叨叨地讲话,他也没有露出一丝不耐地神情,反而让我感觉如沐春风。终于有一种被人重视的感觉了。
      至于珞江,他虽然名义上是我的哥哥,与我一同生活,但是脾气十分古怪,令人捉摸不定。
      就拿今天早上穿衣服来说吧。
      明知道我喜欢白色,却不许我穿。只因为他痛恨他与生俱来的白发,也痛恨白色,便不许我穿,最后逼迫我穿了和他同色的玄色衣衫。这是什么道理?!
      这样的事情太多了,只要我不依着珞江,他就砸东西,把屋子里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遍。即使这样他还是不解气,我跑去央求父亲来劝他,但是父亲只会生气地把我轰走,让我不要打搅他。直到我去哄他给他道歉,不然珞江能一直不吃不喝不说话。
      但是我并没有把有关珞江的事告诉云鹤。都说家丑不可外扬,而且我害怕他会被珞江吓到,万一他被吓跑了,以后谁还能陪我玩啊。
      所以我就专捡那有趣儿的故事说给云鹤听,希望他能留下来,好让孤寂许久的红罗山多一点人气儿。
      当我讲到父亲和母亲制作的人偶时,虽然已经努力让自己的叙述更平淡了,但心底的那股骄傲却怎么也藏不住。
      其中有一种最最厉害的人偶,名叫“鬼仙”,是母亲在前几年才钻研出来的。
      拘来野鬼扮成仙,是为鬼仙。
      鬼仙这种人偶十分特殊,比其他人偶的寿命要短,只有五年。但是鬼仙是最接近真人的人偶。从内到外,几乎与真人一般无二。
      外壳选用了特殊材料,令鬼仙的肌肤如同丝缎般细滑,再加上母亲的巧手,使鬼仙的美貌远超凡人。内里则依靠收集的残魂支撑。
      除了鬼仙没有真正的灵魂,无法进入轮回以为,它拥有智慧,拥有情绪,懂得喜怒哀乐。
      虽然红罗山庄至今只做成了一只鬼仙,但那也十分了不起了,令天下人偶师们难以望其项背。甚至,母亲的这项成就连父亲也无法超越。
      只是十分可惜,母亲在创造出鬼仙不久便去世了,好在她惊人的天赋全部传给了珞江。虽然珞江也才十六岁,而且体弱多病,但他制作人偶的手艺已经赶上了父亲,并且有隐隐超越他的风范。
      在云鹤眼里,我方才讲话时大约像一只骄傲的大公鸡。我虽然没有见过真的大公鸡,但是从话本里看到过,应该就是我方才那样儿的吧。
      跟他在一起的时光很欢乐,连到红罗山庄的路程都好像变短了,明明平时从山下到山顶要走很长时间的。
      太阳已经渐渐西沉,落日余晖将掩映在幽林深处的红罗山庄蒙上一层金红色。如果有一定道行的话,还能看到山庄上方宛如水波荡漾的透明结界。
      幸好云鹤遇到了我,不然碰上父亲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顾做人偶”的师父,他今晚能不能进山庄还是个问题。
      我拉着云鹤的手,轻轻松松就穿过了结界,进入了山庄。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月亮却还躲在云层后面不舍得露面,空中有几颗闪烁的星子。晚风带着清新的草木的芳香拂过鼻尖,拂过脸颊,温柔极了。
      空荡荡的山庄里陆陆续续亮起了灯。红色的圆形灯笼宛若一朵朵会发光的血缨花。
      有一只个头只到我腰间的木偶提着灯为我们开路。
      每天的清晨、中午和傍晚,这些木偶们都会从黑暗的角落里钻出来,该扫洒的去扫洒,该去烧水做饭的就去烧水做饭。毕竟父亲和哥哥也还是要生活的。
      现在父亲肯定还在寂静堂研究人偶。所以我直接带云鹤去寂静堂好了。
      刚穿过抄手游廊,来到寂静堂的门口。便看到灯光照不到的暗影里立着一个瘦削的人影,银白色长发如同雪练,一双凤眸却冷如寒冰,就在黑暗中死死盯着我,那视线有如实质,似冰凌一般要把我刺穿。
      我不禁扶额,珞江又跑出来了,而且他又生气了。
      我指了指寂静堂的房门,示意他自己进去就行。
      临别前我给了云鹤一枚琉璃珠,在关键时刻捏爆可以救他一命,希望他永远也不会用到。
      然后我飞快地奔向珞江,得在他暴怒之前好好安抚他的情绪才行。
      他本就体弱,又穿的单薄,赤着脚立在廊下,大约已经等了我许久,恐怕身子都冻僵了。
      我跑过去捧住他的双手,想让他暖和一点,但还是晚了一步。
      他一把把我推开,我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形。
      他指着刚走进寂静堂的云鹤,目光阴冷地质问我道:“他是谁?!”
      又来了。
      但凡我跟除他以外的人多说一句话,或者多看别人一眼,他都要发疯。这也是为什么如今的红罗山庄不再有仆人,而全部由木偶代替。因为曾经的仆人全被他赶出去了。
      看着他阴郁的样子,我的心里也燃起了一股怒火,不顾母亲去世前要我谦让他的命令,反唇相讥,“他是谁?!他是父亲新收的徒弟,你的师兄!”
      说完我看着他目眦欲裂眼尾泛红的样子,有点后悔刚才的冲动。不管怎么样,我都不应该吼他。于是我上前拉住他的手,背起他往我们的小院儿走去。
      “滚开!滚开!我恨你!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滚!滚啊!”
      一路上他在我的背上不断挣扎,但是由于身体的原因,他没有我力气大。所以再生气,也只能乖乖任我将他背回了卧房的床上。
      关好房门,点了灯,我才看到满地狼藉。
      醒来没有见到我,他果然愤怒地砸碎了所有东西。
      尽管屋子里已经尽可能减少能被砸碎的物品了,但是地上还是有不少瓷器的碎片,有的还沾染了血迹,触目惊心。
      我甚至看到那个经常给我们送饭的木偶小白,如今也倒在地上,被砍的七零八落,成了一堆破烂。
      “你的剑是用来伤害别人的吗?”
      我感到一阵害怕,会不会哪天我也像那个破碎的木偶一样,死在他的手里。
      但是没办法,我只能呆在他身边,因为母亲告诉我,我的诞生就是为了陪伴珞江的,至少现在是这样。
      我熟练地找出了小药箱,刚刚看到地上有血迹,珞江肯定又赤着脚踩到那堆碎瓷片上了。
      珞江此时正蜷缩在被子里,将自己裹成了一个茧。
      我走过去,拽了拽他的被子。他拉得更紧了。
      “对不起。”我极其诚恳地向他道歉,隔着被子拥着他,“我不应该那样对你说话,更不应该趁你睡着偷溜出去玩。”
      他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却是一如既往地充满恨意和怒火:“你背叛了我,我恨你!”
      “我没有被背叛你!我发誓。”说着我立刻双膝跪地,并起三指,一脸严肃地起誓道:“我,琉月,在此起誓,今生今世,永生永世,绝不背叛珞江。如有违背誓言,将永世不得超生,不入轮回。。。”
      “够了!”他一把掀开被子,捂住了我的嘴,“不许这样咒自己。”
      我眨眨眼睛,一脸真诚地说道:“我没有咒自己呀,我说得都是真心话。”
      他定定的看着我,唇角浮起一丝嘲讽,道:“你若有心,太阳都能从西边出来了。”
      “好吧,我承认我没有心。但是脚可是你自己的,受了伤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话音未落我便一把握住了他羸弱的脚踝。他还想将脚缩回被子里,被我立刻制止了。
      苍白纤瘦的脚心,血肉模糊,有不少细碎的瓷片深深扎进了肉里,混合着将要结痂的深红色血块,惨不忍睹。
      真是的,珞江从来不懂得爱惜自己,他甚至刚刚还站在廊下等我。
      我用干净的针一点一点将碎瓷片从肉里挑了出来,有的瓷片在取出来时又牵连了刚结好的痂,又是一道新伤。
      这个过程我看着都觉得肯定很疼。
      脚心柔软,瓷片锋利,但是珞江仿佛没有知觉似的,从来没有因为流血受伤喊过疼,也没有哭过,甚至身子都没有因为疼痛而抖一下。从来都没有。他仿佛没有痛觉。
      上好了金疮药,又裹好了绷带。我总算放心许多。
      就在我打算站起来去洗漱一下的时候,珞江一把抱住我,倒在床上。任我怎么说也不撒手。
      “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他的身子在颤抖,如小兽般细碎的呜咽声从我耳边穿来,我感到颈侧有一点湿意,“今天下午一醒来你就不见了,我害怕。我好久没有这么害怕过了,我...我以为你去寂静堂找爹了,可是,可是我等了你那么久,却看见你跟一个陌生人有说有笑的。你背弃了我们的誓言,你跟别人说话了,还对他笑。”
      说完,他一口咬住了我的脖子,微微用力。我感到牙齿微微刺入到肌肤里,脖子不会被咬断吧?
      “对不起,是我的错。”我连忙低声求饶,“快放过我吧,会咬坏的。”
      他松开了口,微凉的唇划过我的耳廓,轻声笑道:“这是对你的惩罚。再有下次,我就杀了你。”
      对此,我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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