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風》月城弥见

1、全一话

　　一•

　　感到双腿无比的沉重，仿佛这两条腿并不是自己的，银时握着刀跪在了地上，膝盖边传来了一阵生硬的钝痛。

　　银时低下头看了一眼，手甲和刀柄上，手心里和袖子上，羽织上和腰带上，只要是视线能触及的地方到处都是暗红褐色的血污，看不见的地方大概也没什么区别，脸上和头发上都像是糊着什么似得不爽快，银时抬起手背蹭了一下脸侧，手背的皮肤上马上多了一块不知道是灰尘还是血污抑或是二者混合的污垢。

　　不由的叹了一口，银时抬起头望着前方，一些粉状物的颗粒像是被从自己后方的位置喷出来一般向前面飘去，他定神看了几秒钟之后才发现那是雪花。

　　下雪了。原本阴着的天空突然间下起雪了。

　　银时保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抬头望着瞬间就飘满灰色天空的细小雪粒，慢慢的沉下眼睛。

　　眼前辽阔的平地上躺满了已经沉寂、将来也再不会有生命迹象的尸体们，有敌人，有同伴，失去了生命的尸体们在寒风中静寂的沉睡着，他们上方灰黑色的天空中降下的纯白雪片就像是前来送别和掩埋一般交织着降下，为这片就在几分钟前还喧嚣着的战场建造白色的墓园。

　　寒冷安静的白色墓园中，只有银时一个人带着鲜活的体温置身于其中。

　　每次战斗过后总是这样，在陈尸遍野的战场上只有自己孤身伫立，同样的情况重复的次数多了，就像看惯了的影像单纯的在脑中播放，让人的神经变得麻木，没有知觉，没有寂寞也没有悲伤，明明胸腔中仿佛有什么就要喷涌而出，但在察觉到的下一刻消散的无影无踪。

　　银时感觉到无数沁凉的冰晶扑上了自己的脸边，已经遍布污渍的羽织上也开始积起了晶莹的雪片，原野上特有的空旷的风声不断的拥入耳膜。

　　脑中的意识慢慢地变得淡薄起来，倦意无声的在肢体中流淌。

　　好想睡。

　　“金时！！”

　　显得有些辽远的呼喊声从左侧传来，银时迷蒙地睁开眼睛向声源看去，一个男人正从一面陡坡上飞跑下来。似乎有些重心不稳，男人下到平地上时踉跄了几步，随后迈开脚步穿过纵横飘散的雪片向银时的位置跑来。

　　也许是看见银时在地上跪着，以为他受了伤，坂本辰马跑到银时的跟前扶住他的肩膀，

　　“你没事吧？”

　　“是坂本啊……我没事。”

　　“没事就好，能站起吧？”

　　点了点头，银时用刀支撑着地面，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刀上，慢慢的站起身来。在冻冷的空气中膝盖和小腿被身体的重量压迫着完全麻痹了，银时有些郁闷的活动着双腿，腿部酸胀的沉重感还是没有消去。

　　“金时，来搭着我的肩膀吧。”

　　坂本抓起银时的胳膊准备往自己的肩上搭，银时轻轻的挥开了坂本的手，

　　“我自己能走。”

　　“你这样根本走不了吧，快来，假发还在等我们汇合。”

　　有些不情愿的皱着眉，银时把手搭在了坂本的背上。拉住银时搭过来的手，坂本很关照的扶住银时的背，带着他向来时的土坡走去。

　　感受到人的体温，银时感觉到心底涌出了一股怠惰的安心感，从刚刚开始一直堵在胸中憋闷不已的含糊的感情也像找到了缺口一样从心间满溢出来，眼前黑灰的背景中洁白的雪片被强劲的冻风夹携，愈加激烈的横扫着，一些雪粒落在银时的眼边，立刻融化了。

　　坂本侧着头看着靠在自己肩边一头银发的脑袋，平时清爽柔软的银发上沾染着血污和灰尘，一些莹亮的雪花散落在发间。

　　“他们……其他人全都死了……只有我……”

　　埋着头走路的银发男人压抑着哽咽的声音轻声说着。坂本加重了一些力气，更有力地扶住男人的背部，拍了拍他的肩膀，扬起头看着漫天的白雪。

　　“金时平安的回来了就好。”

　　听见坂本的话，银发的男人毫无回应地继续埋头走着路，不一会，男人用空着的手捂住眼睛，颤抖着肩膀无声的哭泣了起来。

　　二•

　　不经意地抬起头向窗口外的天空看去，被劲风吹的四散飞扬的雪带着一股凌乱的疾走感。

　　不曾间断过的干风夹着雪片涌进窗口。

　　得到了最新的报告，出征的队伍会在傍晚左右回来。高杉撩开衣服的一角观察着缠着雪白绷带的腿，露出了轻微的叹息声后他用手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高杉在上一次出征中腿部受伤，无法在这次的出征中一同前往，只能留在营地中留守，一边修养一边收集着关于战事的情报，等待着其他战友的回归。

　　这次的出征并不是什么困难的战役，从前线上传过来的也大都是捷报，然而在高杉的心中却总是笼罩着莫名的不安感。

　　“高杉先生，桂先生他们回来了。”

　　“好的。”

　　十多分钟之后，在驻地前守备巡逻的志士向高杉汇报。回归的队伍很快行进到了营地，骑着马走在最前面的桂看见了高杉。

　　“哟，假发。”

　　“不是假发是桂。”

　　“战事情况怎么样，应该还顺利吧？”

　　“很顺利，不过牺牲了很多志士。”

　　“是吗。”

　　高杉点点头，看见了跟着队伍一起走进驻地的银时和坂本。

　　“银时。”

　　高杉朝着银时叫了一声，原本低着头走路的银时听见高杉的声音立刻抬起头。

　　“高杉，你怎么走出来了，脚已经好了吗？”

　　“哪可能好的这么快，你这一身是怎么回事，怎么感觉弄的比以前还要脏。”

　　“以前不是都这样吗。”

　　银时拉着自己的羽织看了看，抬起的手却被高杉一把握住了。

　　“你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喂！高杉你别突然抓我的手，我身上脏死了！”

　　“脏在哪里？”高杉有些不悦的抓紧了银时想抽开的手，看见这一幕的坂本笑了起来，

　　“啊哈哈哈，金时他没受伤，那些都是敌人的血。”

　　“手冰的跟死人一样，知道自己脏就快去洗个热水澡把衣服换了。”

　　“刚刚还说我不脏！高杉你个混蛋！”

　　“好了好了，银时和坂本，我们三个都先去洗个澡吧。”

　　“假发你给我留下，等下把这次出征详细的战事情况汇报给我。”

　　“这种事情洗好澡再汇报也不迟的吧！话说为什么是我啊！”

　　“我怕你洗个澡就把事情都洗忘了。”

　　“噗——”

　　“别把我说的像脑残一样行不行！？什么叫‘洗个澡就把事情都洗忘了’？当我是白痴吗你这混蛋还有银时你刚才笑了吧绝对笑了吧！”

　　“啊哈哈哈哈哈~”

　　“坂本你也别给我笑！！！！”

　　结果假发还是被迫先向高杉做了战事报告，坂本和银时去洗了澡。

　　洗完澡后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两人去了一直用来作为会议室的和室。依然保持着灰头土脸状态的桂和披了一件外衣在身上、一脸严肃的高杉坐在点上了灯的和室内，高杉的面前铺着一些简略的线路图和写满了字的纸张。

　　看见银时，高杉的表情明显缓和了一些。

　　“银时，这次出征辛苦你了。”

　　“是啊，原本一直都是高杉和你打头阵，这次只有你一个人，真的辛苦了。”

　　“但是，编在我这队的同伴都死了……”

　　似乎不用去回想，在暗空下满目尸体的景象流畅的闪现在眼前，银时低下头看着在温柔的淡黄色灯光下反射出颇具温暖色泽的塌塌米，握紧了拳头，

　　“我没能保护大家……”

　　三•

　　晚饭过后还有庆祝出征胜利的庆功酒席，感觉十分疲倦的银时提出想早点回房间里休息。

　　离开嘈杂的房间，银时轻轻的关上拉门，而刚合在一起的拉门马上又被人从里面拉了开来。

　　吓了一跳的银时回过头，看见高杉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走吧，我和你一起回房间，今天天太冷，你睡到我那里去。”

　　“不要，我今天想一个人睡。”银时带着有些困扰又有些烦闷的表情歪过头不去看高杉。

　　高杉愣了几秒反应过来银时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

　　“谁说叫你和我睡是那种意思了？你今天这么累我怎么可能还会勉强你。”

　　“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抓住银时的手，高杉向卧室的方向走去。

　　“光是睡觉的话我自己一个人也能睡啊！”

　　“吵死了，少废话！”

　　“高杉———”

　　拗不过执意要一起睡的高杉，银时咕咕哝哝地从自己房间把被子抱到了高杉那里铺好。

　　“真是的，只是把被子换个地方有什么意义啊。”

　　“不是跟你说下雪了天太冷吗，你一个人睡肯定要感冒，要是你实在要找点站得住脚的理由才肯听话，需要我做点有意义的事吗？”

　　看着听见自己这句话马上一脸黑线的干笑起来的银时，坐在塌塌米上的高杉无奈的摇摇头，朝银时伸出手，

　　“过来。”

　　“干嘛啊？”

　　银时走到高杉的身边，立刻就被高杉拉住手坐在了塌塌米上，

　　“手比刚才热了。”

　　“因为洗过澡吃过饭了嘛。”

　　“说起来你真的没有哪里受伤了吧？今天你回来的时候衣服上和头上到处都是血，我总感觉你一定有哪里受伤了。”

　　高杉的手轻轻的拂过银时的脸侧，手指扫过耳际，被轻触的皮肤产生了一阵微痒的舒适感，银时眯起眼睛，伸手握住了高杉的手，

　　“你已经问了两遍了，我真的没受伤，那是别人溅回来的血，再说以前打仗不是都这样的吗，你又不是第一次看见。”

　　“话是没错，不过果然是因为看惯了的关系吗。”

　　“什么意思？”

　　“也许是一起出征的时候就在你身旁，你有没有受伤大概能知道，就算身上到处是血迹也清楚那不是你的，这次没能一起去战场，看见浴血奋战归来的你反而因为不清楚情况而有点不安了，”

　　高杉一边说着，笑着抚摸着银时的头发，“虽然最开始看见浑身是血的你吓了一跳，不过你没受傷真是太好了，银时。”

　　感觉到高杉用温暖有力的手臂将自己拥进他的怀里，银时不由地把头靠在了高杉的肩上，扶住了高杉的手臂，

　　“其实……”

　　“嗯？”

　　“今天回驻地的时候，看见你穿着干净清爽的衣服而不是浑身染血的样子，我也觉得很开心……心里想着‘啊，高杉没有受那些苦真的太好了’……”

　　听见银时抽着鼻子说话的声音，高杉淡淡的笑了，像是安抚一样慢慢的抚摸着银时柔软的、散发着柔亮光泽的银发，

　　“笨蛋，哭什么啊。”

　　四•雪の話

　　“啊，小银！下雪了啊！快来看阿鲁！”

　　赶紧从沙发上抓起围巾，银时走出玄关关上了拉门，“下雪就下雪了，有什么好咋呼的，快把围巾围上。”

　　走到站在万事屋的走廊边，正伸着手抓雪花的红发少女的身边，银时把手上的围巾搭在她的肩头，

　　“快点围好，再磨磨蹭蹭的不带你们去吃烤肉了。”

　　神乐鼓着脸把围巾扎好，“小银真烦阿鲁。”

　　“不是烦吧，你要是感冒了麻烦的还不是我。”

　　朝银时做了一个鬼脸，神乐开心的转身向楼下跑去，一头冲进了雪幕中。

　　“新八~下雪啦~”

　　“啊啊知道了知道了——呜啊！神乐你把什么糊我脸上！冷死了！”

　　银时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走下楼梯。露天的楼梯转角上已经积了一些薄薄的雪，银时抬起头看着天顶边不断飘来的雪花，耳边不断传来呼啸的风声和熟悉的吵闹声。

　　下雪了呢。

　　某个人可别感冒啊。

　　感觉自己好像是笑了，银时有些尴尬的拉了拉围巾，迈开步子向着正在雪中打闹的两个人走了过去。

　　*雪の話の後

　　“阿嚏！”

　　“好难得，晋助大人居然打喷嚏了，难不成是感冒了？”

　　“应该没有，只是突然间感觉鼻子有点痒。”

　　“听说莫名其妙打一声喷嚏的话是有人在想你哦，晋助。”

　　“我听说是在背后被人骂了才会打喷嚏的吧？可恶啊，是哪里的敌人吗！”

　　“又子，我都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吐槽你好了，顺便和你说下，打两声才是被人骂了。”

　　“二位，这种事怎么样都好吧，话说我们现在是在讨论其他的事情吧。”

　　“你这恋童癖给我闭嘴！”

　　重要而严肃的会议一时间似乎因为一个喷嚏偏离了正常的轨道，高杉拿起烟管吸了一口，抬头望着窗口外纷扬的白雪。

　　[听说打一声喷嚏是有人在想你哦，晋助。]

　　高杉感微微地笑了一下。

　　“来岛。”

　　“是，晋助大人！”

　　“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是哪里的敌人在骂我的话，那可能还真是个有点可爱的敌人呢。”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