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救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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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十年十月，南方四州凌州、闵州、湖州、豫州大雪连绵不绝，比阿九四年前受伤被丢在死人山时那场雪还大。大雪持续半月，将才种下的冬麦悉数冻死，四州百姓不仅缺少御寒衣物，连收成也无望了。
冬月里，因雪灾冻死的人不计其数，四州向朝廷请求赈灾的急报却因大雪封路根本送不出去，灾民却冒着大雪从四州涌向北方。
“多少年南方没下雪了，还一下便是十天半月，少不得要冻死人。”
“五十年前我见过一次雪灾，那时候我七舅姥爷从北方逃难来，耳朵都冻掉一只，可是南方竟然有雪灾，真的是闻所未闻！”
“是不是被处死的妖道又在阴间作法？”
“要是有那本事就不会死了吧！”
“那可说不上，普通人死了还能变厉鬼呢。”
“听说那妖道被处死的时候京城上空黑云罩顶，怕不是鬼魂在聚集怨气！”
……
凌州岩城一家食肆里，食客们边吃喝边聊天。
“月前选秀的旨意一下，咱们岩城可是热闹了，整条街都是嫁女娶妇的，有时候热闹到三四家办喜事的堵在路上。”
“可不是么，我小舅子就是鼓乐班子的，那段时间可是没少赚钱，一天要吹好几家，吹得腮帮子都薄了二分！”
“听说咱凌州没有一个能选上的。”
“凌州谁家好女儿留着选秀啊。要是再往十几年前看，倒是有可能抢着送嘞！”
“哎，也幸亏那时候没有选过秀，谁能想到呢，那梁王竟是个短命的。”
“可不能说这个！”
“失言了失言了，吃吃吃……”
邻窗一桌客人是一男一女，女的一身月白道袍，梳着道髻，男的玄衣玉冠，腰佩长剑，众食客时不时瞥眼打量这一对奇怪的人，猜测他们是什么关系。
这一男一女便是从禹昆山来的白予之和阿九。他们出发时是冬月初，两人衣衫从薄衫换成夹衣，现下已近冬月底了，这日落日前他们到了岩城，随便找了家食肆对付一口。
听了食客的闲话，白予之怕阿九心中不满，在桌下捉了她的手，眼神安慰她。阿九其实并不在意百姓议论自己的父亲，毕竟帝王身死后功过由人评说。
他二人一路上听到最多的便是南方大雪和皇帝选秀的消息。南方的雪灾并没有引起朝廷的重视，秀女依然陆陆续续进了京。
小二上前倒茶，白予之给了几钱赏钱叫放下茶壶不必伺候，小二从没得过这么多赏钱，眼睛笑成两道缝，恭敬对白予之道：“二位客官是外地人，若要住店可去临街的观月楼，那里的房间收拾的整齐。”
白予之道谢，小二向二人点头哈腰退下。
“石阔峰的心腹都在宁州平息暴乱，无暇顾及南方的雪灾。看户部那样子，是拿不出钱来赈灾的。”白予之道。
“哼，没钱赈灾却有钱选秀。”阿九道。
两人吃罢饭，便来临街的观月楼。凌州十几年前是梁国都城辖地，梁王在位几年休养生息，减免赋税，凌州算是富裕繁华之地，岩城虽然离旧都有些远，却也受荫蔽，百姓安居乐业，前朝梁王的口碑在凌州很好。
而石阔峰一称帝，视凌州为旧敌巢穴，自然对凌州百般苛待，赋税一层加了又一层，短短几年便将凌州昔日积攒的富饶底子压榨了个干净。如今凌州是越国最贫穷的州府。
这观月楼正是那几年好日子时候在岩城开张，现如今却也有些泛旧，门口的灯笼倒是新的，廊柱细看去有些裂纹。岩城离栖凰山不远，当年大战时也收到影响，观月楼的外墙上细看还有刀剑痕迹，许是掌柜的没有多余钱财去修补。
此时观月楼门口支着桌子，上面摆着两摞高耸的笼屉，几个店内的帮工从笼屉里拿出大包子发给前面聚集的乞人。
“不能多拿！一人两个！”那帮工大声喊道。
那些人衣衫褴褛，看衣服料子还是秋日的单衣，想必是从南方逃难来的。那些人领到了包子，狼吞虎咽吃起来。阿九看见一个半大小子拿到施舍的包子没有自己吃，跑到了街对面墙根下，将包子给了蹲在墙角的一个老妪和一个小女孩。
“看来这关于楼的掌柜是个心善的。”阿九道。
“今日我们便歇在这里，明日一早去栖凰山。”白予之道。
栖凰山里岩城不过二十里，明日一早出发，可赶在午时之前祭拜亡人。
他们二人进店，阿九对施舍包子的摊子感兴趣，一直扭头看。她见那半大小子又回去排队拿包子，不过他这次落到队尾，再排到时包子已经发完了。
阿九见那人不像其他乞人央求再给包子，而是沉默着回到对面，阿九耳力好，听见他对老妪说自己方才抢到最后一个包子，已经吃完，那老妪才将手中的包子吃了。
阿九垂眸，在白予之定下房间时问掌柜：“无量寿佛，掌柜的，您店里的包子还有么？”
掌柜的见她身着道袍，若只她一人，掌柜的大概会以为她是来要包子吃，可是她身旁却跟着一位贵公子，掌柜的拿不准问道：“这位道长，那包子是施舍给那些流民的，您若是饿着要吃饭，我们店里有别的吃食。”
“那你那些饭菜送给对面墙根的那个小子吧，跟着一个老妪和一个小女孩的那个。”阿九道。
白予之正要付钱，听了她的话又加了些银子道：“明日若还施舍包子，多做些。”
掌柜的笑道：“二位客官心地善良，不过小店这个包子，是剩饭剩菜做馅，做多少都凭前日剩多少菜。我收了您二位的钱，明日若多做了，后日便又少了，那些流民吃不够，闹起事来就不好了。”
掌柜的收了房钱，将多出来的银子退给白予之道：“至于这位女道长说的，给那个小子点吃食，我厨房有的拿过去便是，我也不收您钱。若是您二位想仗义疏财，可以去城郊的大悲寺，那里救济的流民更多，也是需要布施的。”
白予之和阿九见掌柜的实在不贪钱，心中又多了几分好感，收起钱道谢，跟着小二上了客房。二人各进一间，一路奔波十分劳累，各自歇下。
待到更声打过三下，店门却被敲得邦邦响，各房间的人被吵醒，一时间骂声不断。阿九也被惊醒，凝神细听。掌柜的开门，却见那女道长要接济的半大小子站在门口，指着掌柜的便骂：“你们店里的东西吃坏了人！你们这家黑店！假好心！”
“怎会如此，别人吃了没有事，你怎能随口污蔑！”掌柜的生气道。
那小子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哭道：“我奶奶今日什么都没吃，只吃了你家的包子，她现在快不行了。”
“既然要不好，那赶紧找大夫啊。你在我门前闹事又有何用。”掌柜的道。
“我们哪里有钱请大夫。”
阿九起身穿衣出房门，白予之也出来了，二人下楼，阿九对坐在门槛上的小哥道：“这位小哥，我是大夫，快带我去瞧瞧你奶奶。”
那小哥一听急忙站起来，用袖子将泪抹了，转身跑出去。阿九跟上他，白予之自然跟随。他听见那小子的哭喊，知道阿九定会出手相救，不过他未免担心有诈，跟着保护阿九。掌柜的也跟上来，自是想澄清店里事物无害。
那小哥和家人住在对街两栋房屋之间狭小的间隔中，又阴又冷，小哥的祖母蜷缩地上捂着肚子，嘴里的哼哼声越来越弱。一旁的小女孩瑟瑟发抖，一边都一边嘤嘤哭泣。阿九一看，他们睡在阴冷潮湿的地面上老人家定是受不了阴寒，肠胃受寒了。她把了脉证实了猜想，将诊断结果告知了小哥。
小哥抱起祖母，想用自己的身体捂热祖母，可是自己也冷得打颤，没有什么热乎气。
阿九不假思索道：“跟我来，去我房间。”
白予之知她会这样说，在她开口前便扶了他祖孙二人站起来，那小哥哭着千恩万谢，背了祖母跟在几人后面。
那掌柜的见和自己店没有关系，自是松了一口气，回去命人安抚客人，还体贴的问是否要派人去抓药。白予之做主将人带到自己房间，阿九写了药方递给掌柜的：“不知深夜是否有医馆开门？”
“不妨事，我们背街的医馆有值夜的。”掌柜的命人去抓药，这边阿九又为老妪施针，将真气通过足底打入其身体中，催动经脉运转起来。不过半刻，老妪的身体热将起来，顺了气。
那小哥抹了泪，听见自己奶奶顺气，知道是没事了，又尴尬又感激：“谢谢大夫。要不是您，我奶奶估计要受罪，我说不定会被店家打一顿。”
“掌柜的心善，不会的。”阿九道。
“我们没哟钱给您。”小哥又掉下泪来。
“是我主动要救你祖母，不要钱。”阿九笑道。
小二端了药上来，小哥服侍着给老妪喝了药，阿九让他们就在此间休息，又得了一通感谢。
阿九欲找掌柜的再开一间房却得知今夜房间全满，她便让白予之回自己房间。白予之却不答应。
“我去大堂里凑合一晚。你快回去睡吧。”白予之道。
“那怎么行，大堂冷。”阿九道。
“我火力壮，不妨事。”白予之转身就走。
阿九一把拉住他，心道这人真是的，从前没有在一起时到不避嫌，如今不知在矜持什么。
“四更天了，到天明还早，明日一早我们还要骑马赶路，怎么能在大堂凑合。”
“我今夜去你的房间，让我明日怎么面对岳父岳母大人。”白予之道。
阿九噗嗤笑出声：“你睡地板！”她用力拉他进了房间。
石阔峰因宁州的暴乱不好平息，焦头烂额，又有南方四州雪灾的情报，在朝会上听户部、工部等官员吵得不可开交，早已头疼厌烦，将事情撇给白礼，回了太极殿。
他本欲招人侍寝，可是想起之前金贵妃已打入冷宫，要双修的女道人又被处死，后宫再没有合心意的人，便觉后宫空虚索然无味起来。
内侍总管刘弼见他扶额皱眉，眼珠一转道：“陛下，要不要服用丹药？”
“不用。”
“陛下，有秀女进宫了，不如宣她们来伴驾？”
“哦？那为何不快快选起来？”石阔峰到。
“只因远一些的州府的秀女还没有到齐。”刘弼道。
“到齐了还要层层筛选，真费时间。”石阔峰皱眉。
“都是陛下的女人，早一些晚一些又有何妨？”刘弼道。
“哼，你道会说。”石阔峰道。
“我只为陛下解忧。”刘弼跪下道。
“行啦，跪什么跪，都是虚的，快去宣！”石阔峰道。
“是。”
刘弼早知石阔峰定要提前宠幸秀女，早已将先到的秀女看过一遍，心中有数。已经进宫的秀女共五十三位，他在名册上勾了十个人，让手下的内侍宣其太极殿面圣。
户部员外朗嫡女刘婉六日前进宫，这几日正接受教习。练了一日礼仪正要歇下，便听外面有内侍传旨，宣她上太极殿面圣。刘婉连忙去殿外接旨，她看见除自己之外还有另九个秀女也被点名。
刘婉心中忐忑，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跟在内侍身后走了小半个皇宫进了太极殿。石阔峰坐在太极殿御座上，看一队秀女袅袅而来。他方才已经服了丹药，此时正精神。
这十个秀女都是初次面圣，心中忐忑，不敢直视皇帝，石阔峰饶有兴味，走下御座，一个一个捏起她们的下巴欣赏。看了几个，他嘴角噙笑，心道刘弼是个人才，选的几个秀女长相都合自己心意。
他给刘弼一个眼色，转身往内殿而去。刘弼跟着去为皇帝更衣问道：“不知陛下要留哪一个？”
石阔峰一个眼刀过去，刘弼连忙低头认错，心下震惊。
更罢衣，石阔峰走上内殿的龙床，这龙床十分宽大，石阔峰八尺身长也能横竖走个六七步来回。不用等多长时间，十个秀女身着轻柔薄寝衣由刘弼带进来，排了两排跪在龙床前。
龙床内的石阔峰一挥手，刘弼便对秀女们道：“陛下召你们伺候，还不谢恩！”
众女叩头谢恩，刘弼叫起身，给她们使眼色。众女皆是闺秀，尤其刘婉乃是名门淑女，哪见得这样的阵仗，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却听龙床上皇帝“嗯？”一声，刘弼大惊，催促众女上了龙床，自己快步退出了内殿。
第二日，皇帝下旨封户部员外郎嫡女刘婉为美人，其余九个都封了采女。其余秀女有的羡慕有的不屑，羡慕的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屑的自然是有门路打听到内幕消息。
而刘婉在分给她的宫殿中接受了册封，宣旨的内侍心中暗气这秀女不过封了美人，却如此嚣张，册封接旨连床帐都未出。只有凌晨抬她出太极殿的内侍才知道，刘美人是根本下不了地。
刘婉昏昏沉沉醒来，有侍女上来伺候，听她们叫自己“美人”，两行清泪流下来。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救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