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利爪与苍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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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岛敦缩在墙角，双臂抱膝，目不转睛地盯着头顶的窗户。窗户是玻璃的，正正方方，右下角碎了一块，布满了灰白色的污渍。寒冷的夜风刮进来。
禁闭室的门上也有窗户。塑料做的窗户，布满划痕、裂纹和幼稚的涂鸦。捣蛋鬼用炭笔在墙上绘制抽象画，风化后的木炭痕迹模糊不清，形成了一片扭曲的漆黑。地板上的血迹同样漆黑，可能是蚊子血，也可能源自孩子们崩开的伤口。
这里什么也没有。连蚂蚁和蜘蛛也没有。蜘蛛网在大扫除时被清扫一空，讨生活的壁虎也搬了家。中岛敦自以为瞥见了爬行的蜈蚣，定睛一看才发现是窗外枝条的倒影。
那是一颗纤细的枫树。他来回反复数过几百遍，树上的树叶有一百四十三片。
中岛敦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饿着肚子，带着尚未愈合的伤口，缩在禁闭室的角落。部分伤口结了痂，但依然疼痛，就像有虫子在骨头缝里爬。夜晚是冷的，风很冷，星星也很冷。
今夜月光明媚如水，因此星辰显得格外黯淡。
好想吃茶泡饭啊。中岛敦心想。
像中岛敦这样的、出身孤儿院的孩子，往往没有什么别的爱好。他们从未接触过学校，不懂国文和数学，也不知道什么是高级趣味，唯一的愿望就是吃饱穿暖。但在中岛敦有限的记忆里，这是从未发生的事。他有幸吃过几次茶泡饭，清淡，甘香，回味悠长。自那时起，茶泡饭就成为了中岛敦梦境的常客。
树叶一般是不能吃的，但有时树叶也可以吃。茶就是茶树的叶子，咀嚼起来是苦的，比泪水还苦。泪水也是不能吃的，但晶莹、滚烫的泪水就像刚从蒸笼里盛出来的米饭。中岛敦很喜欢米饭。
他可能已经饿出了幻觉。中岛敦喃喃自语。
他看见一团绛紫色的光芒。
以中岛敦贫瘠的国文水平，他难以描述这究竟是一幅怎样的景象。光芒很亮，也很冷，像星空，像甘蓝，像破旧的藏蓝色地毯。白发红眼的男孩自光幕中现身，仿佛一团浅棕色的梦。
中岛敦拧了一把自己的胳膊，这一下牵动了伤口，疼得他瑟瑟发抖。他闭上眼睛，又睁开，幻觉并未消失，狭窄的禁闭室确实闯入了一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男孩。
男孩吸了吸鼻子，头顶的白发与兜帽也随之晃动。他的嗅觉十分灵敏，早已闻出了房间中的味道：霉菌的味道、土壤的味道、血的味道……还有老虎的味道。
他拧了拧门把手，是锁上的。但这难不倒他，他有铁的爪子和雷的牙。
男孩后退一步，稳稳站定，手中凭空现出一柄黑红色的、足有一人高的大剑。他咬紧牙关，剑锋轰然斩下。
——门开了。
浅白色的、暖融融的灯光，顺着门的豁口照进来。灰尘漂浮在空气中，仿佛亮晶晶的萤火虫。
中岛敦终于反应过来。男孩砍断了铁门——且不提他的管制刀具由何而来——这意味着他必须做点什么。
中岛敦道：“请、请等一等！”
男孩转过身，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雷泽。”男孩道。
师父说，遇见陌生人，要交换姓名。雷泽心想。长髯虎的气味，喜欢。
他是老虎，我是狼。好像不是同类，又好像一样。
雷泽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出发前，师父曾叮嘱过他。
雷泽不喜欢说话。说话是一件很麻烦的事。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中岛敦。
中岛敦道：“我……呃……算了。”
雷泽和他一点也不一样。雷泽很高，比中岛敦高半个头，很瘦，却不纤弱，裸露的胸腹紧实有力。尽管说话磕磕绊绊，五官稚嫩得可爱，仿佛初入社会的孩子，但周身的气势是做不得假的。他甚至有异于常人的能力。简直像流传在街头巷尾的都市传说。
中岛敦的十指掐在手心，坑坑洼洼的指甲缝渗出了鲜血。
这不是梦。中岛敦绝望地想。
显而易见，雷泽现在想要离开禁闭室。假如雷泽就这么一走了之，中岛敦肯定会受到院长的惩罚：也许会被再打一顿，也许会很长时间吃不上饭，甚至可能会被赶出去。他理应拦住雷泽，或者跟雷泽一起走。
但中岛敦暂时还没有迈出这一步的勇气。
孤儿院之外，是比孤儿院更恐怖的、噬人的社会。
雷泽道：“你饿了吗？”
“你帮忙。我请你吃饭。”
*
雷泽此次横滨之行，自然是为了带回班尼特。
奔狼领是狼的家。雷泽自小在这片郁郁葱葱的山林中长大，对一草一木、一枝一叶了如指掌。他知道哪里生长着小灯草，什么时候灯会亮起来；他知道有几只松鼠，每一只选择哪棵树安家；他知道每一匹狼，狼群是家人、是朋友，是他最最重要的卢皮卡。
一头八个月大的小狼发现了班尼特的失踪。小狼急急忙忙跑过来，叼住雷泽的衣角，呜咽着告诉他事发经过。
班尼特可能是触发了某些机关。雷泽对此束手无策。
但是，师父一定有办法。
丽莎让他不要担心，西风骑士团会解决这场意外。班尼特留下了一颗星星，莫娜说这是星空的投影，暗含提瓦特与异世界的通路。作为探求世界之理的占星术士，她对各种稀奇古怪的杂学颇有研究，一番摸索之下成功打通了异世界的传送门。但与穿梭于世界之间的魔女艾莉斯不同，莫娜终究是半路出家，不敢保证传送门的安全性。目前这扇传送门的能量并不稳定，仅能容纳一人通过，还随时可能关闭。
雷泽担忧班尼特的安危，心急如焚，坐立不安。班尼特的运气很差，时间拖得越久，变数就越多。
“你要去吗，雷泽？”莫娜问他。
雷泽点点头。
雷泽确实是很适合的人选。他和班尼特熟悉，又有狼的天赋，嗅觉灵敏，直觉敏锐，在找人一道上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丽莎清楚雷泽的性格，雷泽绝不会置朋友于不顾。她不会阻拦雷泽——西风骑士团永远是雷泽最坚强的后盾。
阿贝多的炼金储备相当丰富，和世界旅行相关的也有不少，可莉一股脑儿塞进了雷泽的背包，比如能戴在耳朵上的万能语言转换器，比如能够检测元素力、指示火元素浓度的寻宝罗盘，比如即便相隔千里也能传递讯息的通讯器。
当然，最不能少的就是蹦蹦。可莉要把幸运分给好朋友。
莫娜道：“我目前还没有办法锁定班尼特。但我能感受到那个世界的道标。雷泽，我会把你投放到道标身边。异世界没有七天神像，恐怕也没有传送点，只能麻烦你一点一点找了。”
*
道标，就是向导的意思吧。雷泽想。看来中岛敦就是莫娜口中的道标。让五感灵敏的老虎做向导，也算是物尽其用。
雷泽以前也做过向导。他是奔狼领最好的向导。
雷泽细细打量中岛敦。男孩是只白虎，很小，很瘦，头发仿佛被狗啃过，没有锋利的爪子和牙齿，肚子饿瘪了，伤痕累累，冻得发抖，脸色也不好看。
中岛敦道：“欸？我、我……”
“我来，找朋友。”雷泽道，“不认路。请你帮忙。”
他的背包里有很多爪爪土豆饼，还有可莉塞进来的小零食。可莉喜欢吃鱼，没什么忌口，来者不拒，雷泽则不喜欢吃蔬菜，背包里塞满了捕猎得来的兽肉。
土豆饼蘸满了盐粒和果酱，香气四溢，软糯可口，淀粉的甜味在口腔中蔓延，显得格外美味。土豆本就是主食，分量十足，中岛敦早就饥肠辘辘，忍不住大朵快颐。
越是饱受饥饿摧残的孩子，吃饭就越快。中岛敦吃得很快，也很干净，风卷残云，狼吞虎咽。
雷泽道：“没吃饱。没关系。土豆，我有很多。”
中岛敦摇摇头：“谢谢你。”
他不敢吃太多。在孤儿院，吃太多的孩子是累赘。
中岛敦因饥饿过度而罢工的大脑终于开始了运转。
他站起身，道：“你好！我叫中岛敦。”
“你要找的人，在这座孤儿院里吗？”
雷泽道：“不在这里。”
“好吧。”中岛敦无奈道，“那么，你要找的人，叫什么名字？现在应该在哪里呢？你应该有他的联系方式吧。”
雷泽思索一番，道：“联系。不明白。”
他笃定道：“班尼特。是朋友。”
*
雷泽的词汇量不高，语法也有问题。中岛敦连蒙带猜，终于明白雷泽究竟想做什么。他来自很远的地方，来这里寻找他的朋友，红色的、话很多的班尼特。雷泽没有手机，也不知道班尼特具体在哪个城市，但他拥有一个神奇的罗盘，会显示班尼特的方位。
雷泽拎着严重营养不良的中岛敦，仿佛提着瘦弱的小猫仔，轻轻松松翻出了孤儿院的围墙。罗盘指向东方：那是日出的方向。
这里与蒙德截然不同，没有风车，没有蒲公英，没有风的神像，却有着高高的一眼看不到顶的房子，会跑会动的大盒子，行色匆匆的人，以及从远方飘来的，血和火的气味。
月夜很冷，却不冷清，中岛敦五感灵敏，他能听见远处巷道的枪声。
街道上的行人三三两两。店门开着，灯也亮着，甜食的香气传出来。
橱窗内坐着一名普普通通的黑发少年。
他身前摆着一盘草莓蛋糕，只吃了两三口，塑料勺子沾满了奶油。少年舔了舔唇瓣上的果酱，推门而出，喃喃道：“真麻烦。”
他抬起头，那双眯着的眼睛正对上雷泽的视线。
雷泽闻到了很好闻的气味。
少年道：“我知道你们要找的人在哪。”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利爪与苍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