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后日谈·其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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坂口安吾觉得他今天不宜出门。
数月前，他接到森鸥外的命令，不得不远赴意大利，与当地的极道组织交涉。这类任务通常不会交给坂口安吾这种后勤人员，因此他多少有些惊讶。但作为异能特/务科的卧底，坂口安吾并不会推拒。
他本以为花不了多少时间，但欧洲的势力盘根错节，局势瞬息万变。饶是坂口安吾理论经验丰富，又有堕落论傍身，依旧花费了好一番工夫。期间他丢过手机和身份证明，中过弹，跳过威尼斯河，也被人威胁过灌水泥沉海。昔日的坂口安吾只是一个柔弱的文职人员，如今他已经脱胎换骨。
在他丢失身份证件的那段日子，恰好位于去城镇化的穷乡僻壤。老牌mafia世家不乏保守主义者，居然真心实意地认为信号塔会影响运势。坂口安吾能接触到的通讯手段都没有信号。他和港口mafia失联过一段时间，也联系不上异能特务科的接头人。
为保证坂口安吾的人身安全，异能特务科与坂口安吾向来是单向联络，换言之，他和异能特务科暂时断联，只有回到横滨才能再做打算。
三个月后，归心似箭的坂口安吾终于踏上了去往横滨的飞机。
然而，在这短短的一百多天内，横滨似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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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滨向来不乏战乱，也不乏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年前5000亿遗产引发的龙头战争，伤亡是难以估量的天文数字，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已不可考，但提议引入涩泽龙彦的内务省无疑难辞其咎。而后异世界神之眼的出现，招来了涩泽龙彦的异能体。所幸有港口mafia的双黑出马，这件事总算得到了圆满的解决。
异能特/务科的能力实在有限。与港口mafia这一庞然大物相比，异能特务科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
森鸥外嘱咐坂口安吾，务必消除神之眼的痕迹，以防招致旁人的觊觎。这也是坂口安吾出差的原因之一，距班尼特告别已有一段时日，但他的消息依然在黑市流传。坂口安吾必须把神之眼的讯息掐灭在襁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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坂口安吾站在站台前，和织田作之助面面相觑。
棕红短发、浅咖色风衣的男人一手拎着皮质公文包，一手托着一个亮晶晶的灯牌，上书“坂口安吾”几个大字。灯牌下面还拴着一串小巧可爱的亚克力挂坠，一眼可知是某位人间自走黑泥精的审美。前杀/手本身并不起眼，但搭配上这个闪烁的灯牌，他无疑是人群中最闪亮的那颗星。
坂口安吾本来有些犯困——倒时差、连夜分析情报以及编撰报告、飞机上的咖啡不合口味——但他现在无比清醒。
他咳嗽一声，示意织田把这个丢人现眼的灯牌收起来。
说到底他现在的身份是mafia，尽管他在机场发现了好几张港口贸易公司的广告牌，坂口安吾依然认为，mafia不适合出现在日光之下。
“是太宰让我来的。”织田作道，“他让我接你回总部。”
坂口安吾眉心一跳。太宰治。
在威尼斯的街头巷尾狂奔时，坂口安吾时常会想起他的朋友们，温和过头的织田作之助，和聪明过头的太宰治。可惜太宰治这种人，只适合在远方缅怀，不适合见面。一想到他又要和太宰治打机锋，坂口安吾就忍不住头疼。
“你又熬夜了吗？”织田作问他。
“你的黑眼圈比浣熊还要重。”
坂口安吾问：“为什么是浣熊？”
织田作之助道：“也许是因为浣熊也喜欢吃杯面。我能闻到你西服上的调料味。”
在织田作之助的声音里，坂口安吾奇异地平静下来。
他们一同前往地下车库，太宰准备的车是一辆低调的本田。坂口安吾摇下车窗，车载音乐温柔而缱绻。没有木仓响，没有火拼，飞机的汽笛声分外遥远。
坂口安吾险些陷入梦乡——假如他的堕落论没有发动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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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辆车居然载过森鸥外。
森鸥外坐在后座，没有戴那条标志性的红围巾。爱丽丝坐在他旁边，神情冰冷，仿佛被格式化的机器。
他说：看来太宰君已经下定决心了。
驾驶座的太宰治默然不语。
几月不见，太宰治的个头又蹿了不少。青年的脸颊缠满绷带，活像金字塔里的木乃伊，唯有那双鸢色的眼睛沉静而生动——这个形容词多少有点不搭，但坂口安吾一时想不出更好的词句。不说话的时候，太宰治确实是少见的美男子。他只是坐在那里，就美得像一副油画。
森鸥外长叹一声：我从未想过这么早就退休。不过，如今已经是年轻一代的天下了。首领的位置，太宰君远比我想象得要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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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的一瞬间，坂口安吾差点从座位上蹦起来。
他擦了擦眼镜——这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习惯——越擦越脏，语无伦次道：“织田，那个，太宰，森首领……”
织田作之助道：“森先生已经不是首领了。现在的首领是太宰。”
冷静。坂口安吾心道。我可能在做梦。
他拧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看来这一招不太管用。坂口安吾状似冷静地吐槽。
他清楚太宰治迟早会坐上最顶端的位置。他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他该怎么面对太宰治？坂口安吾如鲠在喉。冷静，坂口安吾。他揉了揉太阳穴。
平心而论，他对太宰治的感情相当复杂。他们是朋友，但立场不同。太宰治是目无法纪的mafia，坂口安吾则是异能特/务科的卧底。他年纪轻轻就从东大毕业，读过法学、哲学和古代文学，拒绝了几家会社的offer，一门心思回横滨就职。横滨混乱、无序，像一锅翻腾的沸水，一道战争造就的伤痕。坂口安吾不过是卑微的凡人，对现状感到痛苦，但没有改变现状的能力和勇气。种田山头火长官对他有知遇之恩，提携他去港口mafia卧底攒资历。
然后他就遇见了太宰治和织田作之助。
织田作之助是个很好的朋友，温和，沉静，有底线，讲义气。他完全不像mafia，倒像是坂口安吾在东大文学系认识的那些青年才俊，就连写小说的愿望都一样。太宰治则不同，他聪明，睿智，有童年创伤（这点是坂口安吾猜的），毫无同理心，是天生的mafia。和太宰治结交，如同在万丈深渊走钢丝，时时刻刻担忧自己是否会跌落谷底。时至今日，坂口安吾也不清楚，他们究竟是如何成为朋友的。
太宰治一定知道他来自异能特务科。坂口安吾心想。因为他是太宰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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坂口安吾组织一番语言：“我还真是失联太久了，居然连这种消息也不清楚……”
织田作之助淡淡道：“你出差的地方确实离横滨很远。”
“也许是太宰不想告诉你。”
坂口安吾艰难地回忆他接下这则外勤的经过，发现织田作之助说得不无道理。太宰治是港口mafia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干部，他确实有足够的权限外派区区一位情报人员。
太宰什么都知道。坂口安吾心想。太宰是故意支开他的。
当坂口安吾陷入沉思的时候，他会下意识地握住身边的东西。这是坂口安吾的又一个坏习惯。他摩挲着车门把手上的报纸，还未得出什么结论，一段记忆便猝不及防涌入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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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的场景发生了某种变化。
不再是狭窄的车厢，而是一间办公室。港口mafia的装修风格，比首领办公室要小一些，似乎用于磋商谈判。
太宰治显得游刃有余，甚至有空悠哉悠哉地看报纸。对面的种田山头火神色凝重，眉头的皱眉几乎能掐死苍蝇。
种田山头火道：真的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吗？
太宰治道：这和港口mafia有什么关系？
种田山头火道：异能特务科不得不撤出横滨，但他——
话音未落，就被太宰治截住了话头。
我当然清楚三刻构想。横滨需要港口mafia，但横滨不需要异能特务科。太宰治答非所问。
他的眼睛依然盯着报纸的版面，仿佛这只是一句无心之言。报纸上刊登着小说大赛的文稿，似乎由港口会社赞助。边角挤满了奇闻异事，关于街头巷尾的都市传说，关于口口相传的名人八卦。
坂口安吾看见了太宰的口型。他无声地说：我知道你在看，安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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坂口安吾汗毛倒竖。
他抽出那卷报纸，发现报纸中夹着几份报告，有短期的财务报表，有港口贸易公司的未来规划，有擂钵街的重建计划书。是复印件，但原件都盖了首领的印章，显然曾被太宰治批阅过。
坂口安吾甚至看到了要在废墟开设工厂的提议。假如有人在一年前告诉他港口mafia要投资实体经济，他一定会认为这是一个荒诞不经的笑话。
森鸥外怎么可能会甘心将首领的宝座拱手让人？中原中也和尾崎红叶怎么可能会支持太宰？太宰又怎么可能会做这些？坂口安吾头昏脑胀，想借助咖啡因冷静下来，可惜车厢内没有咖啡，只有织田作之助身上的咖喱香气。
坂口安吾打了个喷嚏。
他只能想到一种解释：他听说横滨有一个万能的许愿机。以坂口安吾的权限，还不能接触到如此机密的信息，但他隐隐约约意识到，异能特务科内部确实曾经保管过能实现愿望的圣杯。
坂口安吾长叹一声，轻声道：“难道真的有实现愿望的神灯？”
织田作之助摇头：“怎么会有那种东西。世界上从来都不存在任何捷径。”
“幸介也喜欢童话故事。正因为有童话故事，人才和其他生物有所不同。”
坂口安吾无比赞同织田作之助的言论。说到底人类不过是在空想和实际的差距之中奄奄一息地生存着的虚幻无常的生物而已。但正因如此，人才是人。会痛苦，但也会快乐，会悔恨，但也会相信未来。
太宰是特意让我看到这些的。他想。太宰在寻求我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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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好路过红绿灯，织田作之助无意违背交通规则，车辆自然而然地熄了火，车厢内一时间只剩下引擎声和呼吸声。
织田作之助问道：“你要转道去东京吗？”
坂口安吾哑然失笑。
“是太宰让你问的吗？”
织田作之助点头：“虽然我不清楚为什么要问。他说如果你想回东京的话，就让我把你送过去。异能特/务科已经歇业关停了，这件事和港口mafia无关——太宰是这么说的。”
他当然不会去东京。坂口安吾心道。他是为了改变横滨，才留在异能特/务科的。
“我当然要回港口mafia。我还没汇报工作呢。”
而且。他在心里说。他必须看着太宰治才行。这是作为朋友的义务。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后日谈·其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