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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自在? ...

  •   “公主。”
      “嗯?”
      “在下……一时有些好奇。”
      方弗盈低头收拾起沾着药染了血的帕子:“好奇什么?”
      “公主今夜的模样……当真是与在这京中平日相见时,截然不同。”
      方弗盈又拿了一卷干净布带,凑过来上手给袁慎包扎,手上动作稳稳当当一刻不停,嘴上随意道:
      “我是武将,这些年来在战场上杀敌,手上染满贼寇鲜血,这不是,人尽皆知的么?”
      袁慎半眯着眼睛:“原先只是听闻,终究不如亲见。”

      方弗盈动作很轻地给布带打最后的结:“怎么?今晚,我吓着你了?”
      袁慎轻笑:“善见,倒还不至于那般胆小。”
      “是么?”方弗盈低声一句,打完结的手慢慢移动,正虚虚落在袁慎喉前,捏住了他的脖颈。
      袁慎微微挑眉,却没动也没说话。
      方弗盈微垂下眼,长长的眼睫投下阴影,遮住她的眼睛,挡下所有情绪。
      她嘴角微挑,仍是那轻缓的语调,可却似乎带着一丝刺骨的凉意:
      “袁公子可知,便是并无兵刃在身,我的这只手,也是足以掐断敌人的脖子,送人归西的。”
      袁慎脸上仍挂着笑,方弗盈抬眼看过去,只觉得这会儿也就是他的羽扇不在手,不然这会儿怕是还能优哉游哉地摇两下。
      她笑了一声收回手,眼里盈满带着愉悦的光亮:“真不怕呀?不错。”

      脖颈伤口的疼痛弱下去之后,头脑的晕眩胀痛感又凸显了出来,袁慎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方弗盈拉过他一只手,搭上了脉,几息之后叹了口气:
      “喝了不少,今夜又折腾了这么一回,现在难受得紧吧?身上酒气这么重……借酒消愁?”
      袁慎笑:“我方才入仕,正是要一展身手的时候,万般顺遂,愁什么呢?”
      方弗盈轻笑了一下,叹道:“别总是嘴硬,就像你……方才分明那么不适,偏要强撑着做出一副没事儿模样,最终难受是你自己。”
      袁慎抬眼看她。

      方弗盈微微耸肩:“我也只是顺口一说,随意一劝。我这个身份……约莫你就算是想说也不好对我说,我明白,不会多问,你放心就是。”
      袁慎抿了抿嘴。
      即便并没有说出口说明白,可他们彼此都明白,方弗盈说她身份不合适的缘故……是在她是那凌不疑的阿姊,是在努力护着程少商教导凌不疑的人,是想要凌不疑与程少商好好在一起的人。
      而此时此刻,方弗盈觉得她这样的立场,袁慎是断断不会考虑与她说某些事的。

      “你的马被杀了车也坏了,不能驾车回去了,我倒是能让人给袁公子匀出两匹马来,只是你现下……不宜骑马,不如在这儿多待会儿再缓缓,感觉好些了再上马回府?”
      袁慎用手撑着廊柱试图站起身,才用上一点儿力气便觉得眼前发黑晕得很,强撑不起来,便又原样坐了回去,侧头对方弗盈一笑:“公主思虑周全,善见多谢了。”
      方弗盈点了点头,也没有再说什么,只也在旁边坐了下来,微仰着头看向天上乌云之间露出一点儿来的月亮。

      两人便这样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方弗盈听到身旁的袁慎长长得吐出一口气来。
      “善见一直看不大明白公主,也不知公主如何作想。不过,若公主还忧心,怕在下坏事,如今倒是,也可不必了。”
      方弗盈转头,深深地看着袁慎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朗声一笑:“好吧我承认,我虽的确信得过袁公子的人品,觉得你并不会坏事害人,实在不需防备,但我也的确还有一点儿忧心。胶东袁氏的善见公子,风姿翩翩才华过人,我偏心自幼一起长大的阿弟的时候,当然会有点儿担心,善见公子会给子晟抱得美人归的道路凭添阻碍。”
      “呵。”袁慎眯着眼睛笑:“公主原来这般看得起在下。”

      方弗盈也没在意他语调,只笑着睁大了眼睛盯着他瞧:
      “善见公子说‘不必了’,可是……放下了?”
      “放?”袁慎撑着身体坐直了一点儿:“呵……在下不过是,已没有兴趣再看了。”
      “哦?”方弗盈收起腿环抱住自己的膝盖,这会儿也没再说某人嘴硬的事儿,只目光灼灼地看着,等他继续。
      袁慎被她盯得有那么点儿不自在,深吸了一口气,却是觉着酒气充盈之下好似神思也不那么清明了,这才会在这时候,因这酒劲儿的冲动,说些换了旁的时候断不会出口的话来。

      “善见不才,也算做过程四娘子的师父,见她不思进取,懒于思虑,择婿上实在没有章法,先才吃过楼家的亏,随后却又屈从权势更盛者……也是不忍见她来日受今日所择之事的苦果,方想规劝一二。”
      “如今不想劝了?”
      袁慎微闭上眼:“若是没有公主,在下许是还会想劝上一劝的。”
      “我?”方弗盈微微睁大眼睛,是真的有些惊讶:“我还以为,是前几日你被陛下召入宫中,碰到少商和子晟,见他们相处……而后才……”
      袁慎睁开眼,轻笑了一声:“公主还真是消息灵通。”
      方弗盈摇头:“我在宫中并无耳目,那日的事我会知道,也是因为姜黄在少商身边,碰巧罢了。”

      袁慎觉得还浸在酒意里的自己疲乏得很,后仰靠在廊柱上闭上眼睛,叹息道:
      “无趣,又是落入痴傻之局的人罢了,无趣得紧,不必再看。”
      “那你觉着,什么才是聪明?”
      袁慎微勾嘴角:“这世间,无情无爱,方得自在。”
      方弗盈顿了一顿,轻笑出声。
      袁慎撑开眼睛看过来:“公主不赞同?”
      方弗盈想了想:“这情爱一事,的确与饮食之类大有不同,没有它,人也能活。而有了它,也许能过得更好,也许,反倒误了一生。个中滋味,诸般情由,旁人其实难以说清。”

      “这听起来,可像是公主也认同善见之言。”
      方弗盈摇了摇头:“我只是觉着,无情无爱未必不能过好这一生,而为情爱所困却也不一定便可惜可叹。算起来,也不过是这人生路上的一个选择,我所在意的,只是顺从心意,落子无悔罢了。”
      “落子……无悔?”
      “譬如……”方弗盈深深看了一眼袁慎,而后转开目光仰头看天:“我不喜欢吃甜,那让糖饵果干一类吃食远离我眼前,便是让我舒服自在。可若我本是喜欢吃甜的,却偏要做出一副讨厌的模样,远远看着别人吃糖饵,却逼着自己不许动手,那这便是折磨我自己了。也许过上些时候,等我再也吃不到糖饵,我便会因为曾经故意远离的举动,后悔遗憾。”
      “……”

      方弗盈没有回头,所以没有瞧见袁慎此时看着她分外复杂幽邃的目光。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吐了出来,在这昏暗的夜色之中,语气有些轻,像是下一瞬就能飘远一样:
      “我见过好多的造化弄人,好多的身不由己,便越发觉得,圆满二字何其难得。人生短短数十载,若是可以,我自然会想走能让我真正开心喜悦的路,哪怕它会走得艰难些,心之所向,又有何惧?比起担忧未来种种枷锁困境,我更愿意相信自己,会有能力拼出一个结果。就算最终不能完满,我尝试过我努力过,我曾为之竭尽全力,那无论最终如何,心中必能再无所憾。”

      袁慎不知是不是这酒意时候越长反而越重,他睁着眼睛看着她的侧脸,却是脑中一片空白。
      方弗盈却是转过头,迎上了袁慎有些失焦的眼睛,笑着开口轻问:
      “却是不知善见公子,是当真不爱吃糖饵,还是,只是自己告诉自己并不爱吃而已。”

      方弗盈的话音才落,袁慎甚至根本没有能回过神,院落门边便传来脚步声。
      顺着看过去,是捧着从马车残骸里找到的一些东西的袁家侍从,还有方弗盈先前派出去的人。
      方弗盈见自己人回来,便知事已办妥,当即站了起来,转头对仍靠坐着廊柱的袁慎笑道:“善见公子,我让人就近去寻的马车到了,可以让你乘车回府歇息了。”
      先前还在愣神的袁慎下意识地脱口问道:“你不是说等我醒酒些让我骑马回去?”
      方弗盈怔了一下,而后笑开,对着袁慎道:
      “哦,那是……我蒙你的呀!”
      “……”

      回了袁府,又是一阵忙碌。
      袁慎一直沉默着,沉默着喝了醒酒汤,沉默着沐浴更衣,沉默着……在这夜半时分,来寻一个人。
      烛火摇曳,屋内仍明亮得很,他熟悉的那个人背对着他抄写着经文。
      袁慎在她身后不远处跪坐下来。
      屋内安静了许久,最终还是袁慎忍不住先开了口。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有有些……彷徨和无措。
      “阿母。”
      梁夫人停下笔,慢慢地转过身,看向今日这个表现得极为不同的儿子。
      袁慎垂眼笑了笑:“儿只是……突然,想来问阿母一个问题。”
      “……”
      “阿母,可曾后悔过?”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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