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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论政会(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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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还未等到太子想到如何回驳,席间有人再次起身。
“学生以为,阁老所说的“内忧,外患”乃是一个意思。古语有云,攘外必先安内,治国之道,首重吏治。能去私曲,就公法者,则民安国治。”
天啊?怎么是他?
姬宁一听此人说话,便吐了吐舌头作苦大仇深状,随之生无可念地捂上耳朵:不听不听,佛祖念经。
“换言之,国家内部管理好了,强大了,外方自然不敢入侵。所以,当下要务是要先行整顿内部。选取能够不徇私,讲法治的人做官,上位者治理好手下的官,便能治理好国家。”
起身之人边说话边合上手里的一本古籍,颇有要滔滔不绝的架势。
“然治国之道,实应富民为始。而想要民富,就不得不谈到“以人为本”的治国理念。《尚书》中曾讲过:“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孟圣人也曾强调过:“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由此可得,先贤们皆知:富民,则万事当以百姓为先。”
一大段晦涩难懂的辞藻从此人口中吐出,听得姬宁翻了一个又一个白眼,瞌睡虫是一点都没有了。
“又因官僚作风之事乃是导致民生艰难的症结所在,根源之始。是以,学生以为,”
那人躬身作礼,
“当如太子所讲,交由都察院处理,不过应先由都察院内部查起,而后朝臣权贵自上而下接受调查,特别是有些大的权贵氏族。”
待这人终于说完,姬宁才轻轻“吁”出一口气:眼下发言的这位,是方太师家的独子——方修,平日里课业很好,十分招学正们的喜欢。
此人生就一张娃娃脸,浓眉大眼,皮肤有些黝黑,讲话一板一眼,十分老成,又偏偏喜欢咬文嚼字,最是讨厌!
此番话落,却赢得在场不少学子的叫好声。
姬宁有些讶然,轻叩手指,细一想之后,望向方修的表情若有所思:他这话说的…对…也不对,道理呢?是对的,但却绝不适用于眼下的大夏。
他目光不自觉飘向沈阁老:姑且先看看这老头儿怎么说。
方修说完后,沈阁老轻飘飘的眼神就落在他脸上:“方学子这话说的在理也不在理,这民重君轻,乃是盛世之标准。大夏如今么……”
他顿了片刻,笑道:“尚算不得盛世吧?外忧内患兼有之,若君为轻,长此以往,天家威严何在?帝王尊严何在?朝廷岂不乱了套?另外,”他唇畔笑意又加深了几许,别有深意地问:
“敢问方学子,方才所说的权贵氏族具体指代的是哪几家呢?不妨说出来诸位听听?”
“这这这......”
方修没深想过这个问题,自然也不会想到那儿去。
众学子也是一脸面面相觑。
是呀,谁会去想这等事情,这不都该大理寺、都察院操心的事儿吗?再说他此时若是真说出来,不明摆着和这几家对着干,得罪人吗?
方修遂坐下,闭口不言了。
姬宁眉眼冷下几分,面上不悦表现得很是明显:他没想到这老头竟说得出“民重君轻乃是盛世标准?”这样的话。
这根本就是误人子弟嘛!
正想起身反斥之时,忽地,远处角落里传来一道极为慵懒散漫的声音。
“阁老说的对,照我说,权贵买官弄权无非是吃饱了饭没事干。若是查出来了,干脆将这些人的家产、铺面、田地、全数充公,归于国库,让他们饿一饿便什么事也没有了,这样岂不两相其美?”
众人顺着这道声音看去——赫然是那如今王氏的掌权者——王氏少主王谢。
他微眯着眼睛轻摇折扇,时不时看过来一眼,靠坐在一根廊柱边,坐得东倒西歪,半丝仪态也无,看上去倒是比一旁的太子殿下还随意几分。
众人看着也不由由衷地感叹:不愧为大夏首富,在皇上跟前,说话也这么硬气。
瞧着这位如同散财童子般的做派,沈阁老也不由跟着咧嘴笑开,眼角几乎快要眯成一条缝:
“王公子倒是快语,可知要从这些权贵手中取物,那是难如登天啊!更不要说,让他们自己心甘情愿地拱手让出已经是自己的东西,若非使些必要手段,微乎其微啊!”
王谢眉梢微抬,将手中的白玉扇缓缓合紧,俊美的面容满是认真,那双被万千女子追捧的凤眸此刻紧紧盯着沈阁老:“阁老不试一试又怎能知道?”
“哦?那舟书认为何人可担此等要职,得罪这些权贵?”原先一直未做声的大夏帝此刻骤然发声,隐含威视的眼睛瞬间扫向王谢,
“舟书可是要自荐?毕竟你王家可是百年氏族,世家之首,自不会将区区权贵放在眼中!”
“这......”
王谢没料到皇帝会在此时发难——毕竟平日里这位姨丈对他可是很和善的。
长时间直视帝王眼神的威压可视为不敬,他遂低下头假意思考,可“呃”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额头上渐渐沁了细密的汗。
姬宁气急:这傻子难道不知?不是什么话都可以随便拿来说的吗?他可跟自己不一样,虽然按关系也称皇上一句姨丈,可到底不是血亲!
并且他究竟知不知道?皇上是君,而他王谢此时此刻连半个臣都算不上!
这边皇帝还在等待回话,姬宁方想认命地站起来替他解围,就听见斜后方传来一道微冷的声音,且较为耳熟。
“陛下说笑了,腐败并非王氏一族之责,又谈何让王公子一人所担责?”
嗯?
姬宁转头抬眼望去:
说话这人乌发一丝不苟地束起,随意地用一根木簪子固定住,一身月白色细绸常服,边上绣着雅致竹纹,腰间坠了块看不出成色的玉。
清简的装扮下相貌极其出众,气质更是清隽绝伦。
打眼一看,竟是将这满室出自簪缨府第的子弟们都给比了下去。
是沈家三郎!
居然是沈家三郎?
众人哗然!
他竟也参与了此次论政吗?
此人不是一向都不在意这些事情的吗?
此时的他眸色幽深地看向众人,那副清清冷冷又胜券在握的沉稳模样,让院内众人都不禁摒住了呼吸,等待他接下来所说之话艳惊四座,毕竟此子身负那样的盛名。
见开口的人是他,不知为何,沈阁老面上骤然划过一丝恼怒,而后缓了良久,神色才恢复如常。
“学生的想法恰恰与方兄相反,学生尚且记得阁老之前讲过:大晏靠近北境,前朝是因年年战乱并无财力修建边防,而我朝则是因为建国初始内乱不停,天灾不断而未设边防,这才使得大晏骑兵屡屡进犯。如今国家内部稍显安定,因此学生以为当务之急必须加紧边防建设。”
“学生以为,”他侧身而立,往方修所在的地方抬手,
“方兄方才所说——道理是对的,只是不适合眼下的大夏现状。当今朝廷买官贪腐之乱象,可由都察院自上而下彻查,但必须有具体的举措或者律令来约束规范。”
嗯……
姬宁摸着下巴看着堂中从容不迫侃侃而谈的少年:有点儿意思。
然而就在下一瞬,这位沈三郎说出的一番话成功让在场所有人纷纷变了脸色。
“学生的看法是,如若都察院查到买卖官职为实事,需立刻褫夺卖官者官职,买官的人和卖官的人皆处罚金,并处刑罚。
同理,如若贪污为实,金额超过十万两者,必须严办,充公革职,返还原籍。超过二十万两者,充公、流放、充军,超过五十万者,充公,还有,”
他望着满室的王公贵族子弟,神色清冷端肃,掷地有声地落下最后四字,“满—门—抄—斩。”
此话一出,亭子里瞬间炸开了锅。
沈阁老脸上更是一阵青一阵白的,只是碍于皇帝在跟前不好发怒。不料眼见着那孽子还想继续再讲下去,他生怕他再说出什么蠢话,疾步走到他面前,随手抄起桌边不知是谁的一本厚重典籍,劈头盖脸照着他的头就重重地框了下去,还伴着一声低斥:
“竖子无礼,退下。”
姬宁坐的那位置看的十分清楚,他打下去的时候完全没收力,是打实了的,不禁有些兴味地挑眉:这力道……
沈知隽被打之后,抬目幽幽看了沈阁老一眼,紧抿着唇,安静退立到了一边。
其实姬宁大概猜到他接下来会说什么:拿这贪腐所充公的钱去修边防,岂不是一举多得?
他瞥着那姿容胜雪少年安静的面容,当下懒懒地掀了掀眼帘,甚是调侃地望向那一老一少,终是开了口:
“阁老何必生气?我倒以为令公子所言颇为可取,且皆在情理之中啊。”
沈阁老冷哼一声,俯身朝上首一拜,道:“是老臣教子无方,请皇上不要介怀。”
大夏帝摆摆手表示无甚重要,又看向那个长身玉立的少年,瞧他面容有些熟悉,指着他,使劲回忆:“你…你是…沈……知……隽?去年春闱……的会元?朕记得你,”
见少年似乎有些紧张,他又摆了摆手,微微倾身,和颜悦色道:
“无妨,无妨。发榜那日,朕去礼部衙门,你父亲携你来告罪,说你是瞒着家里人来参试,希望朕免去你的殿试。朕当时觉着可惜,还问了你一句“你应当知道,我朝贡士没有黜落一说,只有名次之区别。”你可还记得?”
少年颇有些受宠若惊,似乎没想到皇上还记得他,稍显拘谨地躬身道:“学生记得,学生感念皇上的赏识。”
“你看看,”大夏帝摊开手,言语中不乏遗憾,“倘若当初没拒绝,说不定你已经成为我朝最年轻的大学士了。朕当初还以为你对政事无甚关心,如今看来,不完全如此嘛!”他说完,朗声笑了起来。
沈知隽抿唇也跟着笑了笑,然而又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余光觑了觑前边沈阁老的脸色,眸色暗了暗,声音也随之低下几分:
“多谢陛下赏识,只学生确实暂不想入仕,………”
大夏帝摆手:“好了好了,朕又没说什么,你们继续,继续。”
沈知隽一脸的欲言又止,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回到自己座位上。
姬宁端起手中的茶盏,轻轻摇晃起来,清亮的杯中水映出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微光,只不过眨眼就被宽大的袖口遮的严严实实,无人看见。
他此时倒是真有些可惜,没能听这位沈家三郎亲自说完。
怨不得说声音耳熟呢,这位可是太学院的头号人物。自小身上的头衔便不比常人,比之老子有过之而无不及,更有青出于蓝胜于蓝的势头。
此人六岁便熟读四书五经,琴棋书画皆有狩猎,过目不忘不说,还习得一手好字,造诣可谓好极,闻者见者皆以神童才子相称。
据传八岁之时,府中的讲师们便纷纷向沈阁老请辞,说此子天赋异禀,已将一生所学倾囊相授,再无可教的了。
因此此子素来还有天资卓绝之美称。
这还不算最,沈阁老四十大寿那年,他更是让沈府在这座皇城里狠狠地出了个大风头,名动整个京城。
缘由是他送给沈阁老的贺寿之礼——一副由他亲自作的画。
会作画也并不稀奇,但稀奇就稀奇在这画里:里面将整个沈府办寿宴时里的人、物、景,站着的、坐着的、动着的、不动的、无一遗漏,全数画出。
庭院里的草有几寸高,花有几株,连墙角外攀爬出了几瓣梅花都丝毫不差。
更为惊人的是作画的时间仅用了半个时辰。
而当时的他不过九岁。
在场看过那幅画的人都赞说那画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栩栩如生,惟妙惟肖,怎一个好字了得?更有甚者当场就说要买下那幅画,裱于府中,被沈阁老以不能夺寿星之好拒绝了。
在去年,此子又以十四岁之龄一举夺下会元,轰动一时,接下来就如同大夏帝说的一般,沈阁老携他去礼部衙门告罪,以“幼子年龄尚小,玩心未收,尚不想入仕”给婉拒了,皇上也顾念他年龄小也就罢了。
但自从中试消息传开以后,关于这位沈家三郎的传闻就越来越多,又因此子实在低调难寻,人们于是好奇更甚。
偶然间,一位平日里养在深闺中的董姓小姐得以见到了真人,回去以后便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后来实在难捱思念之苦,竟半夜偷偷逃了出来,在学院门口蹲了一夜,只祈盼着能再见那风姿卓越的少年一眼。
天明之际,来往的学子皆注意到了这位四下左右张望的女子,细碎的议论声渐起。
董姓小姐根本无暇顾之,痴痴地望着一个又一个进出学院的学子,企图看见她日思夜想之人。
最终还是门口守卫看不过眼,偷偷过来小声劝道:“姑娘,你快回家吧。这几月像姑娘一般来蹲守的,已经第九个了,且不说你见不见得着,就沈公子那清冷的性子…”
他同情地看着眼前女子,选择说实话:“捂不热的,况且他已经连着几月都不曾来进学了。”
女子不信,扒着门口的石柱不肯走。
那名守卫又耐心劝了好久,见她油盐不进,恐影响院内学子们进学,忙遣人通知她父母。
神情凄楚的女子最终在父母拉扯中一步三回头地离去,一边跌跌撞撞地走,一边嘴里不断喃喃:“三郎,三郎…”
于是乎,传闻传得愈发神乎其神。
那段时间整个京城街头巷尾几乎都在传唱一首童谣:
京城出了个小神童,琴棋书画样样通。
一幅画作万人捧,豪掷千金不为动。
少年相貌美如月,人送外号沈三郎。
沈三郎,沈三郎,惊才风逸眉眼凉,引得千金几欲狂。再待几载定为探-花-郎!探花郎!
沈府也由此更上一阶,堪堪步入京城四大家族之列。
毫不夸张地讲,若不是这沈三郎这几年在京城风头无人出其左右,硬是强压了同龄人好几头,这沈府怕是还无缘四大家族。
唯一可诟病的是,此人的生母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美则美埃,却是丫鬟出身。
听说还是自己为了上位对沈阁老极尽勾引这才有的他。
这般手段得下的孩子,沈阁老自是格外不喜,然他的正妻郑氏却是个明事理之人,自小便将沈知隽接到自己膝下悉心教导。
久而久之,沈阁老便也释怀了,亲自授予他学问,这才有他的年少成名。
姬宁曾经在课堂上跟这位有过一时口舌之争,被他说的哑口无言,算是真正领教过此人的嘴上功夫。
此时见他在一旁静立无言的模样便觉有些好笑。片刻后笑意顿收,眼神也随之变得些许复杂:瞧这沈阁老下手的力道,可不像外面盛传的,一个心疼孩子的父亲啊。
他在心中暗暗思虑片刻之后,下了个决定。
于是弯下腰躲在众人身后,蹑手蹑脚走到了这位沈家三郎身边,用食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肩膀。
沈知隽微微侧头,不带一丝情绪的视线落在面前举止诡异的少年身上:这人他识得,是定王府的世子——姬宁。
他自然也知晓他们是一个学院的,只是平日里无甚熟络,戳他肩膀怎的?便也不打算理他,转过头继续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
姬宁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望见一片黑压压的颅顶。
好啊,这是打定主意不理我?
姬宁这人有一点不好,天生反骨。凡是上赶着讨好他的,他皆兴趣缺缺。但凡不理他的,他偏偏又会欲罢不能。
这下可好,这位——可成功触着他的逆鳞了,遂又朝那人靠得近了些:“唉,我说,你这人多少有点不知趣儿啊,我跟你说话你还不理,你不知道多少深闺少女费多大劲就为求得见我一面?”
沈知隽听出他是在揶揄他与那董姓小姐的事,却还是只清清冷冷地睨他一眼,大约是觉得他有些聒噪,往旁侧又移了一移。
姬宁好胜劲儿彻底被勾起来:好啊,今日我还就非逼你开口不可了。
正待又靠过去,却不防被人点了名。
“世——子殿下,有何高见啊?”刻意拖长的声音听起来令人格外不适。
姬宁抬眼,就见那沈阁老那毒蛇一般的小小眼睛紧紧地攫住他,眼底尽是阴险。
他早知道这老头不会这般轻易放过他,于是认命般地捂着额头起身,拍了拍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眉眼含笑地望向他,决定打哈哈混过去,
“学生认为,把每位学子的回答都聚总一下就是最优的解答嘛。”
但沈阁老显然并不吃他这一套,盯着他笑得格外意味深长:“烦请世子再说一遍。”
姬宁朝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人有病吧?怎的专门针对他,不就是逮着他方才没听嘛,不过他怕什么?再不济皇叔在跟前坐着呢,能让他吃亏不成?
说就说!
“依着方才玄玉的说法,派两名学识渊博,能言善辩之人分别去往南梁和大晏两国进行游说。各国既有冲突就说明存在纷争,有纷争就得找到源头,找到了源头自然就有解决方法和途径,从而进行谈判。
以方方才所说之话虽然鲁莽了些,可是还是有几分道理在的。若是长时间谈不下来,也不能让别人觉得我们好欺,该打还得打。此乃外患之解方法之一。
朝中如今买官和腐败之风的确盛行,按沈兄所说——都察院的确可以处理一部分事情,”说到这处,他抚了抚额头,露出几分难言的神色,“但是——”
“如若涉及位份比左右都御史还高的官员,只怕就要掂量几分。鹤鸣以为,可予都察院御史特权,无论是何官职皆要受查,好让大人们行清正之事。如若御史犯罪,当以着三倍论处。此乃内患之解。可,”
可能意识到其必要性,他收敛起自己看上去有些玩笑的眉眼,对着沈阁老郑重其事道:
“上述这两件事可缓慢推进,但是修建边防这事可不能再拖,必须尽快落实。因为这才是外患的本源所在。大晏骑兵屡屡进犯,不就因为我们没设边防吗?这才是根本!”
听他说完,沈阁老望着他,比出个“三”的手势:
“三个问题:一,游说之人两名?分别为何人?二,左右都御史是需重新任命还是维持现任?若是重新任命,世子轻飘飘一句话就随意决定了朝中两名正二品官员的仕途,怕是不妥吧?三,如今国库虚空,修建边防的钱从何来?世子打算自己掏?”
姬宁眉心不禁扯出一抹讥笑:这老头子还真无时无刻不给他挖坑。
“第一个问题,朝中能人志士众多,善辩之人又岂止区区两个?阁老久居高位,自然比我这闲散世子来的清楚。第二,都察院御史之职并不是我等频空捏造而来,考察官吏,纠察部院百司本就归属于都察院所管。
至于重新任命还是怎样,那得问吏部。别说要我说,什么都让我说了那我岂不是将朝中官员的饭碗都抢完了,那拿他们来做什么?届时都得罪光了,我将来还怎么做官?再者,我方才可从来没提重新任命这四个字,是阁老您提的。阁老,您自己说,是不是?”
沈舒呵呵冷笑几声没说话。
姬宁当下心中几许嘲弄,撇了撇嘴,继续说道:
“这第三嘛,令郎方才话没讲完,他后面想说的应该是,将查获的买官和贪污的钱全数充公,再拿这个钱去修建边防,要是还不够的话,可以募捐嘛!是不是?沈兄?”
他扬头欲向那人求证,却不想那人根本不欲搭理他,像没听到似的,默默将脑袋侧过去。
姬宁见此子如此不上道,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兀自提高声音:“修建边防如此功德无量的事,鹤鸣不敢自己认领。这钱,我可以出,谢子敬可以出,程阙可以出,王谢可以出,沈知隽可以出,在场的学子都可以出。
阁老也可以出,甚至太子殿下,陛下也可以出,毕竟这是我们每一个大夏国民的国家嘛。钱财不过身外之物,修建边防可是会造福几代甚至几十代人,功在千秋?”
话毕,姬宁又笑了笑,歪头问:“阁老,此番回答可还满意?”末了,在他回座之时不着痕迹地朝谢子敬使了个眼色。
谢子敬会意,当即拱手上前:“阁老,学生有话要讲。”
“等一等,子敬公子,你姑且等世子把话说完。”沈阁老像是跟姬宁彻底杠上了,一副不肯轻易善罢甘休的模样,“那依世子之意,如若重选御史之位,世子认为何人可担此职?”
“阁老唉,鹤鸣还尚未入仕哩!我怎么有资格,又怎么敢左右官员的任职了?”姬宁拍着膝盖,哭笑不得道:
“您不是刚刚还在斥责我越位呢吗?御史之位学生是没资格举荐,不过嘛…这伴读之位我倒是可以有一个举荐的,”
他话头一转,眸光瞥向太子那方向,“那便是——玄玉了。玄玉的才学之名自然不用我多说,如今人又在大理寺历事,殿下也不小了,日后也得学着处理一些朝政之事。想必有他相帮,殿下对朝中事务应该更容易上手。”
岂料,沈阁老一听此言立刻开始眉毛倒竖地驳斥:“世子所言差矣,今日这论政会本就是为选太子伴读而论,此番的胜者才可直接选为太子伴读,方才这些人都不曾辩过老臣,唯有世子………”
姬宁懒得听他文绉绉地说话,直接挥手打断,看上去分外天真无辜地弯唇笑道:“可我分明记得,皇叔从未说过,论政会的胜者才能任太子伴读啊!”
此话一出,沈阁老怔愣住,呐呐道:“难道不是吗?”
陛下把论政的日子与选伴读之日并在一起,不是为了……??
圣心难测,他说着说着也不确定,于是将探询的目光转向位于上首的帝王。
“是啊,阁老。”大夏帝脸上笑意深深,“朕可从来没说过这论政会跟选太子伴读有关啊!”看沈阁老一副面色僵硬的模样,他又道:“两事相撞,恰巧就择在今日而已。这论政会主在论政议政,太子伴读是太子伴读,不可混为一谈。选个伴读就行了,至于…论政嘛…主在议论,往年不是也没胜负之分?”
眼见沈舒还是那副表情,大夏帝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几分,隐隐透着不耐道:“怎么,阁老有异议?”说着也不等他回答,将视线投向了下首的姬宁:“哈哈哈哈,宁儿,今日表现不错啊。”
姬宁拱手一拜,面上尽是狡黠:“皇叔,这就叫不错啊?我感觉我还没发挥出我平日里一半功力呢!”
大夏帝一脸的无可奈何,笑骂:“你呀你!”说完又看向旁侧还在发呆的沈舒:“阁老啊,今日就到这儿吧,本意就是让学子们参与参与就行了。”
沈阁老不甘心的还想再说些什么,抬头却瞥见原本安静侍立在皇帝的刘公公,此时却拼命朝他使眼色,于是即便他再不甘心也只好作罢。
“好,既然陛下都这样说了,今日论政,就到此结束。但是提醒下各位学子,可不要忘了明日的骑射比赛。”他说完,开始兀自拾掇起桌案上的书本来。
底下的学子们也没觉着有什么不对,纷纷起身。
“阁老莫不是忘了什么?”直到大夏帝笑吟吟地提醒,沈舒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一拍脑袋:“唉,真是年老了,竟忘了最重要的事。”继而扬声道:“诸位学子请留步。”
待众人顿下脚步,回首看他,他勉强正色道:“因除世子外无人与我对答三轮,此次论政,世子略胜一筹。伴读之位,他既然举荐了子敬公子,又无他人反驳。那便依他之言由子敬公子所任吧。”
“学生叩谢皇上恩典,谢阁老。”谢子敬立刻上前,俯身,行跪拜之礼。
而姬宁此刻心中冷笑不止:方才皇叔才说了论政不论胜负,你又在这儿说我略胜一筹。沈舒啊沈舒,你这针对太明显了哈!
太子伴读的事,已然敲定。
院中懊恼者有之,泰然自若者有之,恍若未闻者有之,大多数都各怀心思。
而原本事件的中心人物——太子殿下,自被沈阁老当众训斥过后就没再开过口。
此时的他唇边噙着一抹轻巧的笑,极为随意地把玩着手中的佛珠,轻飘飘的眸光先后落在方才发言的几人身上,随后在无人注意之际,低头垂眸,嘴角逐渐蔓延开无声笑意。
不知怎的,那笑容看上去颇有些让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