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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王氏少主(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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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辰时。
翁泗取出一根根银针放置在水盆之中,对坐在屏风之后的姬宁说:“小姐这是寒虚之证,可能是从尊夫人身上过过去的。”
姬宁好奇:“我与妹妹既是双生,为何我没有?”
翁泗睨他一眼,边拿过帕子净手边道:“你是男子,身体自然比女子强健一些。你母亲当初就因寒虚才迟迟怀不上孩子,后来是慢慢调养过来的。”他从屏风里边走出来看着姬宁又道:“这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小姐是不是每月葵水将至时,或是只要受寒,便会病上一场?”
姬宁轻抿了唇,点了点头。
卿卿自小便极易畏寒,第一次来月事之时整个人疼得在床上打滚,捂着肚子冷汗直流,家里的府医开了药也无济于事,那天又正逢母亲和父亲去了友人家中,他那会儿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是看妹妹被疼痛折磨得脸色煞白束手无策,又不忍看她疼,便叫她咬住自己手臂忍疼,直到母亲回来让葛嬷嬷熬了红糖桂圆姜枣汤给她服下才好了些,可也仅仅是好了些,后来来月事时头一两天还是如此。
“小姐需每日坚持服我的药,然后加以鹿皮驴皮相熬制的汤同服修养一年便可。期间忌食过于辛辣,切勿贪凉。”
细细记下这些需要注意的事项,姬宁走近里屋,看着床上面色苍白、已然陷入昏睡之中的少女,方才施针时她可能是怕自己担心,主动要他避开。可是,此刻,他坐在床沿,复杂的目光落在榻上,看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手不由自主地抚了上去,喃喃道:“妹妹…”
*
自那日夜里促膝长谈以后,翁泗便不再避讳旁人,时常与姬宁同进同出,原先看着姬宁还比较轻视的官员们渐渐对他收起了怠慢之心,变得客气起来。其实姬宁心里还是有点疑心的,为何前后相差如此之大?难道仅仅只是因为这个“谋士”?
然而他更是十分清楚,收服人心乃是次要的,可缓缓图之。若想重振北境,首要的是得先恢复经济,而恢复经济必不可少的在于——人。
关键就在这里,没有人!!
虞州城里的百姓们根本就不出来!
他们本意是想:在城门口搭了一个小棚,准备每日辰时和酉时都在那里施粥,发放馒头包子。可事与愿违,吆喝了半天,却发现根本没有人愿意出来,最后不得已叫陈三二他们一群人将那些食物全吃了。
接连几天皆是如此,正当众人一筹莫展之际,这日下午,病好了大半的姬卿自告奋勇站出来揽下了这差事,她让哥哥先去忙别的事,她来想办法。说完也不等姬宁答应,就开始把馒头包子往不知道从哪寻来的食盒里面装。
酉时三刻一到,她立刻招呼陈三二他们带上食盒跟着她走,看样子竟是打算一家一家送上门去。
姬宁看着妹妹匆匆离去的背影,无可奈何地笑笑,便也任由她去了。
可是百姓们应该是被劫虐的怕了,没有几家愿意开门!只有极少的几家,在姬卿阐明来意后,微微打开个门缝,伸出手将食盒拿进去以后又迅速关上。
更多时候是她自己在门外不停扣问,看着屋内燃着灯可就是无人开门。
对此,她也很无奈,只得将手中的食盒置于地上,临走之前大声提醒屋里的人:“新来的将军命我们做了点食物,我把食盒放门口了,你们一定记得吃啊。”
“新来的将军命我们做了点食物,我把食盒放门口了,你们一定记得吃啊。”
“新来的将军命我们做了点食物,我把食盒放门口了,你们一定记得吃啊。”
她不厌其烦地跑,不厌其烦地喊。
陈三二他们起先还抱着侥幸:万一这办法真能成呢?可时间一长,便开始嗤之以鼻,没了耐心:“小姐,你看你的好心他们根本就看不见,你又何必呢?”
姬卿有些生气,抬眸瞪他。
陈三二被她看得有些心虚:这半个月以来,这位王女殿下跟着他们一帮军营的糙汉子一起熬粥,蒸馒头,没送完的饭剩的多了她偶尔也吃,还带回去给人分,她待人和善,从不轻易甩脸色,也从不喊累,着实让军营之中不少人对她之前弱不禁风的印象有所改观。
姬卿抿起唇,有些赌气道:“我做这些事,不需要别人看见!你们若是觉得烦了,累了乏了倦了,便不要跟我同去吧,我自己去!”说着就双手提着估计比她自己还重的食盒,跌跌撞撞地往走了几日的路走去。
陈三二看着那道跌跌撞撞的背影一脸无奈,追着上去,抢过了她手中的食盒往回走:“将军吩咐了我们跟着你。”顿了顿,看她还打算朝着那边走,他哭笑不得道:“北边前几日已经挨着送完了呀,今日该走这边了。小姐!”
“咳~咳!”队列中传出几声强忍不住笑意的轻咳声。
姬卿顿下脚步,回头狠狠瞪视那嘴角尚来不及收起的少年,那双隐隐约约透出琉璃色的杏眼直瞪得少年尴尬地收了笑,讪讪地摸了摸头。等少年完全低眉顺眼地垂下了头,她才脚步轻移,往后退了回来。
往后大概一月的时间里,不论晴天雨天刮风下雨,天气如何恶劣,她始终每日都带着他们一家一家地上门,叩问门内的人需不需要食物。
无一日中断。
到了整三十日的时候,她不再上门,而是拿来一张图纸与哥哥细细商讨——是她手绘的虞州城地图。
“哥哥,你看啊,经过这一个半月时间,我发现城南大多数每日里送去的东西无论好坏都吃的干干净净,且每次吃完了还将食盒归还。这说明什么?”她仰着头,点着被圈出的那几个红点,问。
姬宁佯装不知,歪着脑袋问她:“说明什么?”
姬卿剜他一眼:“你怎么这么笨呀?”少女收回视线,掰着手指道:“这第一呀,说明城南这片不是太富裕,第二说明这里的人对我们并不反感,我们大可以首要攻取他们的支持,让他们先试着走出来。”
姬宁眸光几许变化,轻“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城东这边情况有些分化,有的是一动也没动过,有的是将别家的拿到自己家了。我第一天还不知道,第二天路凌他们说的时候我就多了个心眼,在每个盘子底部都做了个标记,这才发现。”
姬宁微扬眉:“路凌?”
“噢,哥哥你还不知道吧?”姬卿想了想道:“就是之前让哥哥你跟何威他们讲道理的那少年。他脑子还行,挺机灵的。”
“嗯。”姬宁轻轻应声,看着那张图有些出神。
“由此,可推断,那几家吃了的也可争取争取。城西嘛,多数没动过,只有少数吃了,还只在有鱼肉,吃食尚丰时才吃,说明那一带的人比较讲究。城北的一份也没人动,”姬卿跟着摇摇脑袋:“那一片的人不缺吃食。”
她说完才发现哥哥似乎在出神:“姬小宁,你想什么呢?”
姬宁听见妹妹叫他的名字才回过神来,揉了揉妹妹的小脑袋:“没什么,你继续说!”
他在想跟翁老早前的对话。
这一个月他也不是什么都没做,他叫翁老将北境的官员细细给他讲了个遍,而且还圈出了几名“重点对象”。
“赵居安此人我摸不透他,起初我怀疑他也是某方势力的人。后来观他整日里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就知道待在他那院里捣鼓些花花草草,也就淡了怀疑的心思。不过,世子,老夫要提醒你注意一人。
“谁?”
“刘承贵!”
于是,姬宁就刘承贵此人对翁老展开了又一轮的打听。
结果让他不得不忧心。
不过眼下卿卿说的事也是个问题,还是问问翁老吧!
中午用膳的时候姬宁在饭桌上谈起此事,听他说完,翁泗双目含笑地看向他。
这段时日他们已然变得很是熟悉,因妹妹每日要施针,他觉得老人家来来回回的懒得折腾,遂叫人直接在院中辟出了一间屋给他,并且每日都坚持与之同食,共同探讨些事情。
“城北那边都是在各地做生意的殷实人家,确不会贪图世子施舍的一点小吃食。并且那一带家中或多或少雇了江湖人护卫的,连大晏骑兵都不敢轻易进门劫掠。”翁泗笑了笑,“不过小姐这么短时间内就摸清这个情况,倒让老夫有些惊讶。”
是真的惊讶。
“骑兵都不敢进门劫掠?那是为何?”姬宁忍不住发问。
翁泗愣了一下,眼神莫名有片刻的慌乱,很快反应过来后镇定答道,“那一带各个宅子中不乏有善毒、善机关之术、精通暗器之人,他们吃过几次亏之后就不再往那边迈了。”
姬宁听着听着便不自觉拧了眉:“既然他们有退敌之法,为何不将方法交给其他民众?”
“世子,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乱世之中,明哲保自身,方为上策啊。”翁泗一副语重心长的语气道。
听完他的话,姬宁低下头久久未语,只是若有所思地往嘴里塞着饭。蓦地,他拿著子一拍脑袋:“对啊,我怎么把他忘了?他来了,定能解北境现状!”抬头见翁泗诧异地将他盯着,他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附耳在翁泗的耳边说了一个人名。
翁泗一听,原本浑浊的眼睛骤然爆发出夺目的神采:“他定是可以,世子若是能说动此人来北境,定能解此困局。”
姬宁大喜,立刻回书房着手写信。
曲直在一旁给他磨墨,问他:“世子,他会来吗?”
“他会来的。”姬宁看着远方,眼中是志在必得的自信模样。
*
儋州城内冬枣巷有家名叫“醉生楼”的青楼,生意极好。
每逢初三、十七,二十九这三日,晚间的时候便是人满为患,接踵而至的热闹场景。皆因那最为出名也最貌美的头牌乐欢娘子,只在这三日接客。
眼下是大中午,楼里没什么人。
不过那乐欢娘子的房里此刻却是宿了人的,一条结实有力的臂膀从被褥里伸出,比女子还艳丽的一张脸扬起来,一双凤眸半睁不睁,全然一副风流浪荡子的懒散模样,
“乐欢,我得走了。”
被叫做乐欢的女子从身后缠上男子精壮的胸膛:“公子今夜不留宿了么?”
王谢抓住在胸膛作乱的手,眉眼含笑,眸光依旧多情,回身轻轻勾了勾女子小巧的鼻头:“我得出去挣钱啊!不然怎么养得起你?”
“公子~~”女子娇嗔道,说着说着身子又要贴靠上去。
王谢挡住她柔软的身子,那张俊美得雌雄莫辨的脸上多了丝意味深长,唇边也涌上了淡淡的讥讽:“乐欢,我累了…”
听得男子这般唤她,女子心下多了几分涩然,但也不敢多说一句,只因眼前男子是王氏少主——王谢。
王氏和谢氏本是两大世家。
王氏是簪缨世族,钟鼎大家。
谢氏则是世代书香,诗礼之家。
百年间王谢两家不知出了多少风流人物:权倾朝野,封侯拜相者有之;战功赫赫,功勋显著者有之;名垂青史,万世敬仰者有之。后世氏族根本无法企及,难以望其项背。
当今陛下家族在没起事之前也不过顶多算是殷实之家,而今永明候府的谢家更只是谢氏旁支的旁支,传了几代,如今算是和本家彻底断了。
这就是王家能为四大家族之首的原因,也是他王谢的资本!
试问,一时显贵如何与百年世家相衡量?
据传,谢氏传到王谢的父亲谢斯手上时,受战乱所致,本已有败落之势。可偏偏这时谢斯毅然站了出来,说服各分支族老,倾家族之力支持当时还只是平民的圣上起事。后来圣上起事成功,他被封为“荣国公”,又与皇后胞妹情投意合,陛下亲自下旨赐婚。
王谢两家一时风头无俩,更甚从前。这段姻缘,在当时,也被传为一时佳话。
可好景不长,王谢的母亲嫁过去不久便生了场重病,又怀上了他,身子更是虚弱。再后面,一个雨夜,王谢降生,他的母亲却因失血过多去世了。
王谢从未见过他父亲,当年母亲难产而死,太姥爷震怒,连夜去往谢宅将尚在襁褓之中的他接回,并让他随了母姓。
而谢斯——也就是他的父亲,在失去妻子、孩子双重打击下,辞了官,远避京城,不知道躲去哪里隐居起来了。
太姥爷将他带回家,又懒得麻烦,遂将他起名王谢。待他百年归西之后,便将这家主之位传给了最喜爱的孙女之子——也是最有经商天赋的重外孙。
王谢此人极为风流,那可不是一般的风流。此人口头禅便是那(1)关汉卿的:浪子风流。半生来折柳攀花,一世里眠花卧柳。我是个普天下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
这还真不是做表面功夫,他本人那是实在的将这话贯彻到底了,每到一个地方必去的一个地方必是当地最有名的青楼,各大青楼的花魁被迷他神魂颠倒,更有甚者放言,若是能陪他春宵一刻,她倒给银两也愿意。
若说那谢家玉树是世家子弟德行的典范,这王氏少主可就是天下风流郎君的典范。
人确实也有本事,借着皇后姨母和太子表哥的势,短短几年就将母族的生意扩大了几十倍,他们家店铺囊括吃穿住行,遍布四国。其为人极会说道,善察言观色且心思缜密,谋定而后动,动则当机立断。
一句话,王谢在做生意上是百年难遇的奇才。
此时的他半倚在床栏边,阖着双目闭目养神,听见屋外传来三声叩门声后,眼睫微动,随之那双漂亮的凤眸忽地睁开,轻轻抬手,身后的乐欢便不动声响地退了下去。
“何事?”
“北境来信:世子姬邀主上前往北境。”
闻言,王谢微微怔住,继而嗓间溢出细碎的笑声。
里面的人并未发话,跪在门外的人也就不曾起身。
许久之后,沈牧才听见那人慵懒的声音,“进来吧!阿牧。”他推门进去,里头只床尾处点了盏燃着微弱光亮的烛灯,床上少年眉眼间尽是玩世不恭,朦胧灯光下,那张脸,近乎无暇。
那双眼,眸若秋水,顾盼生辉,竟恍若蛊惑人心的妖物一般,他连忙埋下了头。
王谢眼眸低垂,似漫不经心道:“何时来的信?”
“前日从虞州发出,八百里加急送。”
“堂里的兄弟经手了?”
“是!”
“这么说,这里边儿的内容,没到我手上便有人看了?”
沈牧一时支吾着不敢说话,心中叫苦不迭:他就说这祖宗要发难,父亲还偏让自己来递信。
“嗯?”床上那人微微坐正了些,凤眸微眯,带着满满的森然冰冷。
“请主上恕罪,父亲说…”沈牧慌忙跪下,闭了闭眼似豁出去般:“他怕主上弄假成真,与那世子姬有了真正的朋友之义。”
“沈牧,”那人直呼他的姓名,低沉的语调带着些许高高在上的意味,随之深褐色的凤眸淡淡扫了过来:“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跟着我,你便要与你那父亲划清界限?”
沈牧低头不敢冷汗直往下流。
一柱香时间后,王谢赤足下了床,伸手取过屏风上挂着的衣服。阵阵悉碎声过后,他从屏风后走出来。
“自己去领罚。”
“是。”
正待退下之时,又听见那人又问,“他让我去北境干什么?”
“他让…主上…你助他重筑北境。”回话断断续续,显然是顾虑到眼前人的情绪。
又是一阵沉默。
王谢取过腰带系上,又坐回床上。
他长发披散,面无表情,眼底没有丝毫温度:“那便去呗!既然我们的世子爷这般看得起我,身为他的好友,我又怎么忍心让他失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