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除夕夜（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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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马车里的定王妃原本是极其欣喜的——因为即将见到近一年未见的自家夫君。此次是他继王爷位之后第一次离家这么远，又这么久，这一路上肯定辛苦坏了。她目光飘向一旁食盒：里面装有姜汁红枣粥，让他先祛祛寒气，待回家再给他好好补补。他定会一口不剩地将粥吃完，或许还会打趣她的手艺。
光是想想，她便觉甜蜜安定。
可随着外面护卫的一声声闷哼和刀剑击打的声音，以及青亭的那句“王妃快走，有埋伏！”瞬间让她的心跌落到了谷底。她不是没经历过大场面的人，此番情景她便是猜也猜到了：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刺杀。
突然，一只羽箭直直地插进马车里，离她的眼睛就差一点点远，她吓得心提到了嗓子眼，一瞬间都忘了呼吸。她强逼自己冷静，闭上眼，脑子快速地飞转思考。
睁开眼的瞬间，迅速抱起了旁边还不知发生何事——睡眼惺忪的小石头，把马车座位下的暗格打开，将他塞了进去。这暗格是前朝某位机关大师的手笔，从外面决计打不开，只是空间极小，只能容纳一人。
她已然暴露，可外面的人决计不知道还有个小孩。毕竟在她上来之前，孩子就已经在马车里面了。如今，只能祈祷他们不要毁车。她深吸一口气，对一脸懵懂看着她的小石头压低声音语速飞快地说道：“小石头你听好，假若我们今天都死在这，就当我这番话没说。
但若你侥幸没死，回去告诉你家世子，带妹妹去北境，找一个叫翁泗的先生。至于卿卿，告诉她，爹娘很高兴有她，她是我们全家的宝贝。”她说着说着似要落下泪来，又警惕的看了看车门后面：
“记住了？”
睁大眼睛的小石头颤抖着点了点头。
最后，定王妃看着他惊惶的小眼儿，摸了摸他的脑袋，终究还是笑着落了泪：“我们义林长大了也要保护好自己才对啊。”随后，眉目一凛，将他死死地关进了暗格里，又细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摆，双手交叠在一起，靠坐着马车后壁，挺直肩背，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外面破空而来的箭矢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渐渐有粘稠的液体顺着马车内壁流下，小石头握拳死死地抵在了自己口中，不让自己害怕地哭出声。他虽然年龄小，可也能大致猜到外面是怎样血腥的场面。
等到外头许久都没声音了，他刚想起身推开暗格，便听见帘子从外面卷起的声音。
有人在看！！！
他忙停了动作。
那人看了许久，小石头僵在原地，等听到了帘子放下的声音他还是不敢动。
他听见有人在外面说：“主上，这里还有一个人没死透。”
他们在检查尸体！
还有人没死！
一瞬间，他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看了看地上歪七扭八的尸体们，又看了看那个跟他过了上百招依旧没死透的人，鬼脸人嫌弃地将那两封家书掷在定王爷胸口，玩世不恭道：“这人留着，让他回去报信呗。”
“是，主上。”
为首的黑衣人招呼众人：“走了。”
小石头确认人都走光了这才敢继续推暗格，可连推了好几下，也没推动。
他又急又慌，只得使出全身气力使劲地推，好不容易才打开一丝缝，却听到“咚”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
他再伸手推的时候，没受到任何阻力，一下就推开了。映入眼前的场景却让他瞬间失了声：王妃倒在地上，身上插满了箭，全是箭，血，全是血。
他想哭，可是他明白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虽明知希望渺茫，但他心中仍旧尚存着一丝侥幸：得先找到王爷，活着的那个人会是他吗？
他看着王妃的死状，狠狠地磕了三个响头。
三下磕完，额头上立刻就见了血。
他却一点没感到疼，迅速爬下了马车，扑面而来的血腥味浓得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林子里数不清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他从一张张熟悉的、血肉模糊的脸一一辨认过去，目光四处搜寻着，过了许久才看到了石头边上躺着的王爷。他几乎跌跌撞撞地跑过去，颤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
没有？
怎么会没有？
那活着的是谁？
“小石头，过…过…过来。”话音响起的时候，他被吓了一跳，可转过身看见血迹斑斑的那个人是曲正后就嚎啕大哭：“曲叔，曲叔…”
“孩子，别哭，别哭。过来”
曲正就靠坐在对面的那块石头上，他说话已经很吃力了，但还是轻声哄着小孩儿：
“过来，义林。”
小石头抹着眼泪走过去，曲正伸出手想给他抹眼泪，可抹了两下，发现自己手上的血将他的脸抹得像个血人，便停了手，问道：“义林怎么在这儿啊？”
“我在马车里睡觉，然后王妃将我摇醒的时候就在这里了。”
“这样啊，王妃呢？”
“王妃死了。好多箭！”小石头哭着说道，还害怕缩了缩肩膀。
曲正一听定王妃已经死了，眼里仅存的光亮便瞬间寂灭了下去，又听见小石头说他害怕，拖着满是伤的身体朝前爬了几步。期间扯到胸前的伤口，痛得他“嘶”了一声，但还是挣扎着爬到了王爷的尸体旁边，拾起那两封血迹斑斑的家书。
“小石头，我交代你一件事。”
“嗯？”
曲正骤然抓住他的手，越发用力，几乎要抓破皮来。
“曲叔，我痛….”
“将这些家书交给世子，还有，记住，让世子，去北境！记住了没？！”
“记住了…”曲正此时的表情太过吓人，小石头都吓得忘了哭。
“重复一遍我刚刚的话！”
“把…家书交给世子，然后，让他，去北境！”
听他重复了一遍以后，曲正瞬间失力，又倒在地上。
小石头慌忙地将他扶起，眼泪又开始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曲正抬起手，轻轻抚摸他的脑袋，极为依恋，像幼时那般。又扯出一抹虚弱的笑：“小石头，别哭。你忘了我为什么给你取小石头这个名字了？”
“您说您希望我拥有石头一般的意志，风吹不动，雨打不倒。”
“好，那你就别哭了。”
“好。”
“你闭上眼睛。”
“曲叔，你要干嘛？我害怕……”
“你忘了你刚刚说的话了？闭上眼睛！”
小石头断断续续地抽噎着但还是听话闭上了眼睛。
很快 ，小石头听见极为细微的一声声响，他不安地眨了眨睫毛：
“曲叔～”
没人回应。
他睁开眼睛，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场景，手往前伸到半空，却又重重地垂了下来——曲叔头朝着王爷的方向垂下，像是在行礼。
可是小石头知道，他再也不会醒来。
因为他脖子上已经多了一条剑痕。
曲叔他，殉主了。
他呆呆地望着尸殍遍野的五里亭，瘫坐在地上久久没有动弹。
黑沉沉的天边，隐约能听见轻微闷雷滚动之音，透不进一丝光线的竹林，只有偶尔呼啸而过的寒风吹动着，叶子跟着沙沙作响，待风停下来之时，雷声也攸然而止。林子里浓重的血腥之气久散不去，一时之间，静得有些可怕。
小石头此刻却已完全不怕了。
他搽干自己脸上的眼泪，迅速起身，又拖又拽地将王府内护卫的尸体全部归置到了一起，重重地朝众尸体磕了一个头：“我会带人来接你们回家。”
然后他开始架着定王爷的仅剩的那条胳膊把他往马车上抬。可他一个七岁的小孩怎么可能承受住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但即使被压得快倒地，他也还是一遍一遍地又拖又拽地咬牙坚持着将人扶上去了，做完这一切，他坐到马车前，开始驾马。
“我没找到王爷的断臂。”小石头搽净眼泪，将那两封沾满血迹的家书奉上：“这是王爷身上唯一的物件了。”
姬宁低应一声，伸手去接。他分明竭力想平静，却止不住自己颤抖的手。
见状，小石头向前跪爬了几步将那两封家书放在他手中。
“其余的隐卫呢，为何父王身边就那么几个人？”这是姬宁最为不解的，父亲身为一朝王爷，决不会轻易将自己置于险地。
“曲叔说他们被派去执行另外的密令了，要晚几日回京。”
姬宁攥紧手中家书，“什么密令比他们的性命重要？”
小石头根本不敢直视世子的眼睛，垂眼道：“曲叔说，王爷曾说过那件事比他的性命更为重要。”
姬宁抿唇，未语。走到母亲跟前，眼带眷念地从上而下依次地看着母亲的眉毛，眼睛，嘴巴，看得分外仔细，又看了看父亲被砍断的左臂。半响，认命般地闭了眼睛。再睁开时，眼里已是如一谭死水静寂无波，开口带了破釜沉舟之意：“二叔，你去宫中找太常寺的人问他王爷王妃之棺该从何处领。
青鸢，你去学院看着小姐，未到下学时间不准她回来，期间不要让任何人跟她搭话。青黛青黎你们两人持我的令牌立马去指挥司找西山指挥使。就说，”
他顿了顿，忍住想要落泪的冲动，又道：“就说，王爷王妃身故，我即刻就要前往西山发丧，快去！”
众人来不及惊诧，姬宁又接着道：“家中留守五十人，其余人皆随我出门——发丧。”
曲直站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还是上前，吞吐着说：“世子，这样恐是不妥，小姐若回来，未见到王爷王妃最后一面，怕是会怨你的。”
姬宁愣愣地转头，素来清澈的眼睛，此刻像蒙了尘：“二叔，那我怎么办？妹妹的身体受不住的，我万不能让她看见父母竟是这样去世的。死也不能！”
曲直还待再劝，姬宁深深地望了他一眼。
他怔住了：世子那道眼神分明竟含了恳求！硬生生将他要开口的话逼了回去。
大约半个时辰过后，姬宁一行数百人身着丧服，抬着两幅玉棺出了王府。
他走在最前头，头上披了一块孝布，一手端着两个小小的牌位，一手扶着灵幡，神情看似平静无波，只是紧紧攥着牌位的手已然有些见红。
雕玉为棺，文梓为椁（1），黄纸漫天。
空中慢慢地飘起了雪，周围商户聚拢在一起，议论声渐渐大了起来。
金铺的老板娘向来表情夸张，捂着嘴小声地向旁边的人讲：“哎哟！这王爷王妃死的可真够惨的，回来之时马车的血流了一地呢，到那门口时我望了一眼，唉，估计血都得流干了，这得多大的仇啊？”
旁边的人接过话头：“这还不算，我瞧那小厮把王妃扶下来的时候，啧啧啧，全身都插满了箭，根本无从下手！”
“当真？”
“骗你干嘛？我还听我家那位说，那小孩应该怕两人尸体受损吧，硬是找了一大堆竹叶稻草之类的往马车里倒。倒是一个忠心的，可怜一个小孩子这么小就遭遇了这样的事。哎！”
曲直想要上前止住议论。
姬宁盯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无妨。
人群中，有道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吃糖葫芦的男童用手指指着姬宁，歪头对着他母亲说：“那哥哥好生奇怪。”
“怎么了？”温柔的女子蹲下身来询问，又拿出手帕小心地拭去小孩嘴角的糖渍。
“那哥哥在哭，可是脸上没有金豆豆。”
“傻孩子，没有眼泪怎么能算哭呢？”
“可是他好伤心，他就是哭了！就是哭了！生生也想哭了。”说罢小童糖葫芦也不要了，丢在地上，“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女子忙将小孩抱起，按住他小脑袋在怀里温声安慰，目光则看向了那少年。
白色丧服之下，那道瘦削挺拔的背影步伐缓慢、沉重却又坚定。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除夕夜（修）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