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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荒芜 ...

  •   趁着每月休假的时间,程清孤身一人,去了趟医院,检查自己的心理有没有出问题。

      进行了自述,做完量表和全套检查后,程清一直在无意识地摩挲自己的手指。

      医生看到后状似不经意地问了句。

      “你很焦虑?”

      “没,只是有点紧张。”

      “稍等一下,我去取个报告。”

      不自觉地吞咽口水,眼神四处乱瞟,直到医生回来,将诊断报告递给她。

      程清盯着上面“抑郁倾向”几个字,大脑有瞬间的空白,像是被人狠狠甩了一耳光,嗡嗡作响,指尖攥紧纸页,因用力而泛白。

      “医生……”

      她试图组织措辞。

      “我……这个结果可靠吗?”

      医生看着程清,目光里有职业性的温和,也藏着对患者情绪波动的洞察。

      “我们结合你的自述、量表结果,还有精神状态评估,诊断是相对严谨的。”

      顿了顿,医生适时提醒道。

      “你一直在使用沉浸式的方法共情抑郁症角色,长此以往,情绪和行为都会受角色影响,这种心理投射如果不及时调整的话,情况只会更糟……”

      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很刺鼻,程清碰了碰鼻子,突然想起独处时汹涌而来的孤独,原来那些不是入戏太深的错觉,而是心有所感,于是情绪亮起红灯。

      她消化良久,才哑着嗓子开口。

      “有什么……解决方法吗?”

      “戏快拍完了吗?”

      程清算算时间。

      “还有……差不多一个月吧。”

      “最好的方法是立即切断和角色的现有联系,也就是停拍或者杀青,但这对你来说,显然不现实并且无法接受。”

      医生翻开病历,沉思片刻才给出建议。

      “先试着把自己和角色分开。比如在每天拍戏前,给自己做个简单的心理暗示——我是程清,现在要去体验谭酥的人生,等到收工后,又和角色告别,比如在卸妆时,告诉自己,‘谭酥的人生暂告一段落,程清要回到生活中了’,可以的话,最好再进行一些放松训练,比如深呼吸和冥想……”

      程清听了很多建议,脑子变钝,变疲惫,才机械地点了点头,浑浑噩噩地走出医院,阳光照在她身上,她却只能感受到无边无际的寒冷,而街头的喧闹像层厚重的膜,将她与世界隔离开来。

      回到酒店,她将自己锁在房间,蜷缩于角落。

      谭酥的绝望、无助,那些拍戏时她拼命去共情的情绪,此刻像挣脱牢笼的凶兽,瞬间便将她吞噬殆尽。

      “我是程清……我是程清……”

      她喃喃道,毫不客气地甩了自己一巴掌,这一巴掌,让她想起在片场与谭酥灵魂重叠的瞬间。

      很多次。

      可当时的她好天真,还以为精进了演技,如今才发觉,自己早已深陷泥沼,被角色的阴霾缠住脚踝,难以脱身。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从哪里变得不对劲?

      她不停地逼问自己。

      是拍戏时喊“卡”后回不了神的窒息感?

      是下意识模仿谭酥的小动作和说话语气?

      还是不由自主地成为了谭酥,想她所想,笑她所笑,哭她所哭?

      每个答案都像锋利的针,刺得她心口发疼。

      她想摆脱,想回到那个能清晰区分戏与人生的自己,可那些汹涌澎湃的情绪,早已在她心底扎根,稍一动弹,就牵扯出密密麻麻的痛苦。

      她沉于底,被涨潮的海水,彻底淹没。

      不行!

      不行!!

      不行!!!

      她猛地起身,站定后头一阵阵发晕,还没缓过来便去取医药箱,将她的安眠药一股脑全扔进垃圾桶,可转身的瞬间,又开始犹豫。

      良久,又尽数捡回。

      慢慢来吧慢慢来,程清告诫自己,凡事急不得。

      入睡前,她尝试停服安眠药,可刚入睡,便被噩梦纠缠。

      在梦里,她是谭酥,站在天台边缘,冷风灌进衣领,抱着必死的决心,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

      瞬间,下坠的失重感真实到可怕。

      她尖叫着醒来,大口大口喘气,汗浸湿了睡衣,心脏也狂跳不止,仿佛要冲破胸腔。

      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程清连忙给医生发消息,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那些方法……真的有用吗?”

      凌晨两点的求助,像溺水者在挣扎着呼救。

      可没想到,医生居然很快便回复。

      “有用还是没用,试过才知道,只要愿意尝试,后面就简单多了,万事开头难。”

      她看完医生发来的视频,学习完如何冥想后,便慢慢调整呼吸,开始尝试起来。

      虽然途中数次被横生的杂念打断,但当晨光熹微,她便发现,虽没睡太久,但精神上却难得放松,也没有再被噩梦纠缠到天亮。

      短暂的假期结束后,程清拖着沉重的身子回到剧组,可她状态却显而易见的糟糕,游离的眼神藏不住疲惫,压根不适合再继续拍戏。

      石焚喊“卡”,蹙眉,走到她身边。

      “你最近怎么了,是不是对角色的理解又出现偏差了?”

      程清张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憋出一句“我没事”。

      石焚看出了她在强撑,想起之前自己关于入戏太深的警告,心里隐隐不安,却也不知该如何干预,毕竟演员自发地沉浸到角色中,有时是艺术创作的需要,可如今却变成了双刃剑,还伤到了握剑的人。

      还是得提点,拍摄间隙石焚把她叫到一旁,难得严肃。

      “程清,你是能赋予角色灵魂的演员,别让角色反过来吞噬了你,要是状态实在糟糕,剧组可以调整进度,你先好好休息……”

      程清望着石焚,这个一门心思追求艺术的导演,此刻的关心让她鼻酸。

      “不该因为我一个人影响全组,放心吧,我会尽快调整好自己的状态。”

      拍戏时她依旧全身心沉浸,演绎好谭酥这个角色,可一旦脱离剧组,又回到现实生活中找寻曾经的自己。

      日子在挣扎与尝试中推进。

      程清会在每次开拍做心理建设,收工后也不停地暗示自己——

      我是程清,不是谭酥,那些莫须有的情绪不该缠上我。

      她应该是幸福的,明媚的,而非痛苦的,阴郁的。

      但为什么,她丧失了感知快乐的能力呢?

      她开始害怕独处,害怕自己的异样被察觉,可人群的热闹更让她觉得自己像个格格不入的怪物,满心荒芜。

      家人还在,朋友如常,可她缄口无言。

      因为那个陪伴在自己身旁,能够承载自己所有情绪的人,已经不在了啊。

      毫无征兆地抽身离开,从此世界的底色彻底灰暗。

      她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谈笑自如,仿佛不懂难过,也不受干扰。

      可每每独处,江槐离开的空白,便像噬人的黑洞,正把她一点一点吞掉。

      她开始控制不住地翻旧物,江槐送的首饰、写过字的便签,穿过的衣物,每一件,都在提醒对方的缺席。

      明明仍能感知到对方温润的气息尚存,过往的笑声与拥抱仿佛还在耳畔眼前,可伸手触碰,只余寂寥。

      终于在某天未眠夜,崩溃的情绪决堤。

      她目色清明地从床上起身,去到客厅,拿起水果刀,将自己锁进了卫生间。

      利刃划向手腕时,江槐的话突然在脑海中炸响。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皮肤被划破的瞬间,程清浑身发抖,直到看见血珠滚落时,才霎时清醒,惊慌失措地扔掉水果刀,像濒死的鱼般大口喘息。

      “疯子,我在做什么啊……”

      她声音发颤,跌跌撞撞冲出去,翻找着医药箱,直到碘伏刺痛伤口,疼得她吸气,才彻底清醒过来。

      她害怕了,既怕自己让大家失望,又恨自己被干扰而失控,可那些遏制不住伤害自己的冲动,像被恶鬼缠绕。

      还会有下一次吗?

      程清不知道。

      “你的生日要到了,打算怎么过啊?”

      伤口已经结痂,她用自己想吃水果时不小心被划伤来掩盖事实,无论看到的人信不信,都借此糊弄了过去。

      “程清……程清?”

      电话那头的声响唤回她的神思。

      “啊,你说什么?”

      “干啥呢你,听小小说,你最近在剧组经常发呆,怎么跟我打电话也发呆?”

      “没事,生日是吧,我爸妈说在家庆祝就好,可以叫些相熟的朋友来,如果工作室那边有安排的话,可能还会短暂地开个直播,和粉丝们一起聊会。”

      “好啊,反正到时候你已经杀青了,我也刚好拍完戏,等零点一过,我俩换场地嗨呗,怎么样?”

      程清有些无奈。

      “你还真是精力旺盛,邱一眠人呢,你不跟她缠绵,来跟我腻歪干嘛?”

      “别提她,分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和好,你过生日我当然是陪你啦,至于她,滚一边去。”

      程清默了默,半晌才语带羡慕地开了口。

      “其实我觉得你跟邱一眠的相处模式还挺好的,吵归吵,闹归闹,三年了,从没有真正离开过彼此。”

      “啊……”

      濮芷知道程清这是又想起了那个负她心的前女友,安慰道。

      “可是很折腾啊,动不动就说分手谁受得了,不用羡慕,我给你介绍女朋友呗,姐姐妹妹都有,大家都排着队想跟你谈恋爱呢。”

      “没兴趣,单身挺好的。”

      濮芷撇撇嘴。

      “别以后变成性冷淡就行,更不准为了某人守身如玉,听见没有?”

      程清没理她。

      “听见没有?!”

      吵死了,程清揉揉耳朵。

      “听见了听见了。”

      挂断电话后,程清望向窗外,继续发呆。

      自从确诊抑郁症后,她遵医嘱开始服药,也尽可能地减少了自残的次数。

      抗抑郁的药吞下去总泛着苦味,程清却按时服用。

      她不愿意低头,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逃避和无能。

      可再怎么倔强,她偶尔仍会在深夜,被往昔的片段拽进深渊。

      江槐在她的脑海里打转,相爱时的滚烫,分手时的决绝,裹着苦涩,掺和进药,把她的胃,搅得翻江倒海。

      减少自残就是在变好,她高兴于自己的变化,却没发现,自己笑起来的时候,眼神变得越来越空。

      也越来越忘事,越来越容易发呆。

      生日当天,家里热闹的不像话。

      本来程清人缘就好,在片场,总能跟导演和演员打成一片。

      可那些大多是浮于表面的关系,真正要好的朋友,如濮芷,也只是少数中的少数。

      她没邀请太多朋友来,怕父母忙活不过来,想跟进厨房,却被程晚棠推了出来。

      “寿星今天就不要忙活了,陪朋友聊会天,玩玩游戏,房子大,随你们闹腾,都给我乖乖等饭吃。”

      “谢谢妈。”

      程清望眼正勤勤恳恳切菜的老爸。

      “谢谢爸。”

      在这个世界上,父母是唯一毫无保留去爱自己的人。

      程清同朋友闹,偶尔也会被她们逗笑,可这笑落在濮芷眼里,总觉得少了股鲜活劲儿。

      零点一到,回复完直播间粉丝的祝福,又聊了会,程清才关闭直播,等到切蛋糕的环节,大家唱完生日歌,让程清许愿,她阖眸,沉思,再睁眼时,眼泛泪光。

      程清抹去。

      愿望被藏在心底。

      她许的是——

      做个正常人,别再被吞噬。

      等到朋友七七八八地离去,濮芷依旧赖着不走,又坐了会,才拽着程清离开,来到空旷的院子里,变魔术般掏出烟花棒。

      点燃的瞬间,火光照亮两人脸庞。

      濮芷挥舞着烟花棒,笑得畅快,程清却盯着跃动的火苗发呆,恍惚中,她似乎看见江槐从前给自己过生日的模样,心口猛地一疼。

      “喂!”

      “又发呆,喏……”

      将烟花棒塞到程清手中。

      “过生日还丧着张脸,要实在不开心的话,何必勉强自己呢?”

      “你都知道了?”

      濮芷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却远比自己要敏锐和细心。

      “我生病了。”

      幽幽叹了口气,不敢告诉父母的消息,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在朋友这说了出来。

      “看出来了。”

      “我知道你看出来了,不然我也不会告诉你。”

      程清沉默几秒后,突然偏头看向濮芷,声音轻得像飘飞的絮。

      “别可怜我。”

      “不可怜,你从不缺乏勇气。”

      “我能给你的,也只有陪伴。”

      濮芷垂眸盯着掌心的烟花棒,火星明明灭灭,映在眼底。

      “还记得吗,我俩上小学的时候,就约好了,要一起去旅行,就我们俩,可是这个愿望直到现在都没实现。”

      “环球旅行,怎么样?”

      程清思考了下,点点头,笑起来。

      “那,明天就出发?”

      “行,雷厉风行,我喜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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