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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无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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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熙和堂,王府女官正由崔氏接待。
白琼入内,便见一个身着红衣,面容温和的中年女官对自己露出亲和的笑来。
绯衣女官……
杜女史与白琼是见过面的,先前白琼姐妹三人奉命入宫,杜女史就跟在康王妃身边。
对于白琼姐妹,杜女史还是很有几分印象的。长女受皇后看重,次女极爱诗书,幼女气度沉稳,当真是各有特色。
与杜女史见礼过后,对方拿出一张洒金笺来,对白琼道,“王妃颇喜与姑娘对弈,特命下官送来请柬,邀姑娘明日过府一弈。”杜女史这话着实客气。
便是康王妃直接召见白琼,宣宁侯府也没有拒绝的余地。康王妃却还是给白琼下了帖子来请,起码这面上的尊重做足了。
见白琼收下请柬,杜女史任务完成,面上笑意愈发真诚。
杜女史话中隐约透露出,近日圣人屡召康王入宫,而刘皇后忙着带儿子,康王妃独处王府,这才来请白琼过府。
可康王妃是有一个亲妹妹的呀?
不过这话白琼也没有问杜女史,康王妃召见必有缘故,只是不知和自家请来太医有几分关系?
崔氏心中转念一想,复又安慰自己,便是真有关系,那也不会来得这样快。陈太医两个时辰前才离府,不到两个时辰王府女官便送来了请柬。
可惜宣宁侯府势力大不如前,不然只需打探下康王妃今日是否入宫伴驾。其中内情,便可分明了。
杜女史对白琼态度很是和气,若非这身绯色官服,绝计不会让人想到这是一位正五品的王府女官。
杜女史离开后,崔氏心里已经思衬过,便对白琼道,“既王妃召见,琼姐儿明日奉召行事便可,不必顾虑其它。”这话的意思就是,若康王妃问到自家,只管把事推到她头上来。
白琼应是,心里存着明日见机行事的想法,却见外间忽然闯进一个人来,不是孙姨娘又是谁?
只见孙姨娘面容惊惶,几乎素面朝天,见了崔氏尚未分说,便直跪下砰砰磕起头来,把一旁的挽春、抱夏几人都给看呆了。
孙姨娘不语,只一昧地磕头,额上立时就见了红。
崔氏眉头一皱,却不是为这个,而是孙氏这时候来,为的是什么,不用说她已经明白了。可这事儿老太太已经点了头,侯爷还在静养,谁还违了老太太的意?
况且此事中宫显然已经上心,莫说孙氏是瑞姐儿生母,便是她这个嫡母想要插手,且得看下自己天灵盖硬不硬。
这事儿放到惠国公夫人身上,约摸是成不了的。刘皇后再如日中天,不看僧面看佛面,崔氏毕竟是传承千年的世家,有些事儿也不好做得太绝。
而虽同为崔氏出身,宣宁侯夫人这一支却已然家道中落,是个现成的软柿子。
果然,孙姨娘正是为婚事来的。
孙姨娘额上流血,颊上滴泪,几乎泣不成声,“求太太开恩,好歹劝一劝姑娘,千万不能应了那桩婚事啊!”孙姨娘也是方才打听出来,原来宫中召见,竟是为了给那天煞孤星赐婚。
怪道这么给姑娘体面,原来是想拿她女儿去填那个火坑!孙姨娘越想越慌,又听闻侯爷病了。知道这件事唯一的转机就在大夫人崔氏身上,这才着急忙慌赶过来。
白琼当时正在场,进退两难,姨娘算是半个长辈,很不该让自己看到这样失态的情景。
不过须臾,白琼急忙上前搀住孙姨娘,止住她继续磕头的动作。白琼怀疑,要是她不上前拦着,孙姨娘能磕到晕过去。
“姨娘便是有话说,也该禀明太太才是,这样倒教太太为难。”白琼只说这一句话,孙姨娘的哭声便戛然而止。
挽春、抱夏迟了半步,见此连忙上前,一左一右搀住孙姨娘。
白琼顺势抽身,又当起布景板。
崔氏见孙姨娘发髻凌乱,面上一片血污,叹口气对抱夏道,“扶姨娘下去净面梳头,再来回话。”抱夏扶着孙姨娘下去梳洗上药,崔氏又对白琼道,眼底含着赞赏之色。
“琼姐儿且回去,预备明日去王府拜见王妃娘娘。正好老太太赐给你一套首饰,明儿就戴了那个去。”这说明,崔氏是知道这套首饰的。
崔氏不仅知道,给白琼赏首饰这件事,本来就是崔氏提出来的。只是老太太拿了这套首饰出来,却也让崔氏倍感意外。
这套首饰不止看着沉,实际上也是真的沉手。明儿真要戴了一整套首饰过去,白琼怕不是脖子都得教压弯几分。
崔氏一会儿还要见孙姨娘,知道这件事不好让白琼在旁,故而找了这个借口。白琼应是,崔氏又让挽春送白琼回碧映阁。
这一回,挽春除过恭敬外,对白琼又多了几分感激。
这一回的事,还真多亏了五姑娘。她虽然是太太的心腹,可这劝姨娘的话,她们开口总差几分。若是老太太身边的人,那就另有分说了。
挽春亲自掌灯,云卷几次想上前接过,都被挽春不软不硬地岔开了。直到回到碧映阁,那盏巴山秋雨的宫灯,一直都在挽春手中。
等回到碧映阁,云舒和一众小丫鬟在内室,围着那套还未收起来的十二花神簪啧啧称奇,个人面上都含着惊叹之色。
见自家姑娘回来,云舒连忙收敛神色,让小丫鬟们各司其职,又对挽春陪笑,“姐姐快坐,有劳姐姐送咱们姑娘回来。”云舒眼尖,瞧见宫灯还提在挽春手里,忙上前接过,又让石斛倒茶。
挽春含笑,本来是想送五姑娘回来后便回去的。然而看到这一整套花神簪后,挽春却改了主意,真个儿坐了下来,又对白琼笑道,“讨姑娘一杯茶吃。”
白琼自然欢迎,云卷忙让玉桂去拣两盘点心来。因白琼爱吃零嘴,碧映阁里时常备着一些寻常糕点。
挽春也不挑拣,随手拿了块栗子糕,慢条斯理地吃了一块。
白琼应了崔氏的话,自然要挑拣搭配这套首饰的衣裳。
虽则时值隆冬,白琼却还让云舒把那身绣着遍地缠枝莲花的湖绿色衣裳挑出来。
挽春在一旁看着,还夸白琼,“这身衣裳配花神簪是极合适的。”对这套首饰,挽春知道的还更多些。
老太太徐氏出身清远侯府,清远侯在开国时也是有过丹书铁券的人家。只是后来子孙不肖,丹书铁券教皇家收回去了。然而清远侯的爵位却保全下来,一直传承到如今。
清远侯府的情况和宣宁侯府差不多,只如今的清远侯是老太太的侄孙。徐氏是上一代清远侯的独女,当年徐氏出嫁,老清远侯把侯府四分之一的家当给女儿做了陪嫁。
所以这一代清远侯和这个隔房的堂祖母也只是面上情分,说是老死不相往来也差不多。老太太和娘家,其实已经很多年没打过交道了。
而这套十二花神簪,则是徐氏嫁进宣宁侯府时,前三抬嫁妆中的其中一抬。是开国时,第二代清远侯用极佳的羊脂白玉,再花以重金请能工巧匠打制,是能传家的物件。
传承百年,却依旧莹润如初。时光的积淀让这套首饰添了两分灵性,看着倒不像死物了。
挽春看着这套首饰,自家心里也在想,这到底是老太太一时之念,还是真想就此捧着五姑娘。
以往五姑娘在府里不声不响,虽则有太太看重,可到底不如大姑娘和二姑娘。可经过这番变故,往后的事,可就难说了。
老太太既舍出这套首饰来,别的不说,只要老太太在一日,府里就没人敢怠慢碧映阁。
不等白琼挑完衣裳,挽春便告辞了。方才孙姨娘哭那一场,丝毫没有影响到五姑娘。只这份心性,便十分难得了。
挽春决定在太太面前再替五姑娘吹吹风,她们做丫鬟的,除过侍奉主子外,自然是要广结善缘的。她妹妹也快到进府的年纪,若是进不了熙和堂,碧映阁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即便日后不跟着姑娘走,在姑娘们的院子里担过差事,便是想进主院,也是有由头的。
挽春走后,云卷、云舒小心翼翼地拿着首饰在白琼头上比划。两人不傻,自然能看出来老太太这是在抬举自家姑娘。
旁人不提,挽春姐姐不就待自家姑娘更客气三分?世人都是看菜下碟,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好,除非是血亲。
云舒心中暗松一口气,以往侯爷爱重大姑娘,夫人眼里只有二姑娘。眼下可好,老太太抬起自家姑娘,也勉强算得上是三足鼎立了。
不管这些有的没的,这套首饰确实华贵,这才衬得白琼像是一位出身簪缨世族的豪门之女。
白琼任由两人拾掇,直到戌时末才歇息。
次日一早,杜女史便亲自来接白琼,礼数很是周到。
在此之前,白琼先是戴着祖母赐下的首饰前往祥庆堂请安。老太太看着打扮一新的小孙女儿,心中突然感慨,没想到大房里这个最小的姑娘,反而是最让人省心的。
徐氏保养尚好的双手拂过白琼头上的玉簪,眼中闪过怀念的情绪。当年父亲为着她的嫁妆,硬是压着全家给自己置办了一百二十八抬。
老太太虽是独女,可清远侯府不止老侯爷一家,旁支远亲,乃至亲兄弟,不可能眼看着老侯爷把侯府给女儿搬空。
往事已矣,老清远侯早已作古,老太太望着这套首饰,心里只有对父亲的怀念。
是以长子对长孙女的爱重,老太太是完全能理解的。正是因为理解,所以她才不能允许这时候侯府再出乱子。
因长子还在静养,老太太面上的笑是浅淡的,对白琼温言嘱咐两句,便叫她去熙和堂给崔氏请安了。
白瑞被老太太禁了足,在赐婚落定之前,不许她出藏月阁半步。
崔氏望着穿戴一心的白琼,也有些感慨自己往日里确实没有过多关注碧映阁,只知道琼姐儿将碧映阁打理得很好。
这却是怪不到崔氏头上,上面两位都没注意到,遑论崔氏。
崔氏细细打量了一遍,方才满意点头。
“这样便很好。”崔氏含笑道。
过了嫡母这关,白琼才算是放下心来。
用过早膳后,杜女史如约登门,来接白琼过府。
在马车上,杜女史还告诉白琼,王妃特意寻了本古棋谱,届时可以让白琼抄录一份。
白琼面上不显,心里在想,到底是天潢贵胄,确实非常人之家可比。
在王府面前,连公侯府邸,也只能称一声常人之家了。
康王府原是太祖幼子瑞王的王府,因瑞王绝嗣,这座几近逾制的恢宏王府便被圣人赐给了弟弟康王,改作康王府。
一来彰显圣人手足情深,二来也省去新建王府的花费。对于原瑞王府,宗人府一直在花心思保养,是以翻新没有花多少银子,不过十数万两而已。
白琼被引导着进到王府,杜女史一直在留意白琼的表现。在见过更为恢宏的皇宫之后,对这座精巧的康王府,白琼依旧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叹。她的面上只有恭敬,也似乎只有恭敬而已。
没看出来什么的杜女史决定放弃观察这个让中宫和自家王妃都颇感兴趣的姑娘,转而为白琼做起向导来。
过了垂花门,白琼发现康王妃竟亲自迎了出来。
一见到白琼身影,许氏便快步出了正堂,面上是和善的笑容。
“骤然相邀,还望海涵。”康王妃面上并未透露太多情绪。
“王妃抬爱,小女愧莫能领。”白琼恭敬道。
许氏携了白琼的手,亲自领着她进了正堂。
进了正堂,白琼这才发现还有一个人在。
康王妃许氏之妹,许应魁幼女,许朝卿。
“这是我妹妹朝卿,她自小就是这个性子,阿琼莫要见怪。”许氏语气很是亲昵。
白琼一瞬间有些恍惚,这是一个和二姐白珩有些相像的姑娘,衣裳素净,面容似水,捧着一卷古籍便能度过一整日。
与白珩不同的是,许朝卿虽爱诗书,却并非不会交际。
在经姐姐引荐之后,许朝卿便与白琼以姐妹相称。
王妃似乎真的只是来请白琼对弈的。说了没一会子话后,许氏便让杜女史布置好一应物事,自家与白琼移去花厅,许朝卿在一旁作陪。
康王府极大,却显得有些清冷。
作为许应魁的女儿,清流家眷尚未登过王府大门。而勋贵女眷之间,则流传着康王妃性格乖僻的传言。
而白琼所见却恰恰相反,康王妃虽然少言,但待人行事绝非乖僻可言。
下过一盘后,康王妃这才将话题引向重点。
“听闻昨日有太医过府?不知府中哪一位有恙?可要紧否?”康王妃自然是从刘皇后处听说的。
事实上,昨日陈太医刚回太医院,还没来得及坐下缓口气,就被赶来的小太监请去见刘皇后了。
陈太医并不是专精妇科或小儿科的太医,寻常也只是请平安脉而已。今日中宫召见,陈太医自己也没太想明白。
不过刘皇后很快就为解了惑。
在确认中宫身体康健之后,刘皇后借着寒暄的机会问了宣宁侯府的事。
在中宫与宣宁侯府之间,陈太医果断选择了前者,将宣宁侯发病一事完完整整告知了皇后。
只是陈太医对宣宁侯为何突然发病的原因没有作出说明,因为就连太医也无法确定,宣宁侯究竟是为何发病的。
对于这些勋贵的家事阴私,陈太医从来不好奇。
而刘皇后似乎也只是寻常问话,并没有多说什么。
而当时康王妃正在刘皇后左右,请白琼过府的帖子便是在那之后送去的。
而杜女史没有告诉白琼的则是,她那一日并非是从王府过来,而是直接从宫中去的宣宁侯府。
像这些消息,宣宁侯府是肯定打探不出来的。a
而白琼在纠结片刻后,选择实话实说。
“禀告王妃,实乃家父微有小恙,经陈太医诊治后已无大碍,正在静养。”康王妃能问出这句话,自然是听说了什么。
而真话也要看怎么说,若直白地告诉王妃,是因为大姐的婚事才闹得这一出,恶了皇后于自家不利。
可若含混过去,万一皇后事先已经知情,这便是欺君之罪。
哪一条自家都担不起,索性白琼便说了部分真话。
而就在这时,递牌子进宫想要面见皇后的崔氏却被告知,“皇后娘娘在为陛下祈福,不见命妇。”
先前中宫有意还看不出什么,如今见不到刘皇后,崔氏心里反而慌乱起来。
以往只是瞧见这桩婚事的坏处,今天一递牌子,崔氏才惊觉,她不是堂姐惠国公夫人。刘皇后想抬举自家,自然是锦上添花。可若刘皇后改了主意,自家便是连宫门都进不了的勋贵之一。
不得已,进不到宫里见刘皇后,崔氏也只得打道回府。
老太太听说后叹了口气,“等琼姐儿回来,咱们就知道宫里是什么意思了。”徐氏到底是有阅历的人,知道这件事的关节在刘皇后。
而中宫的意思,则会通过康王妃之口转述出来。
老太太心里也在打鼓,若中宫有意促成这桩婚事,又为何不愿见儿媳妇崔氏?若中宫无意,又怎么会让康王妃给琼姐儿下帖子。
拒绝有很多种方式,这算是最体面的一种。可事情放到眼下的局面,却着实让人捉摸不透。
王妃对宣宁侯的身体表达了关心,并转达了中宫的问候,“皇后娘娘也很关心令尊,陈太医也说令尊无碍,皇后娘娘这才放下心来。”刘皇后若是遣使慰问,就等于说她知道宣宁侯府的闹剧。
一旦把这件事摆到明面儿上,反而不利于婚事的继续推进。
而康王妃的话外之意,则是中宫依旧赞成这门婚事。在含蓄地表达了皇后的意见之后,康王妃又拿出那本古棋谱,竟是真的想和白琼研究下。
白琼只能奉陪,而一旁的许朝卿则一直沉浸在古籍之中,似乎真的只是来作陪的。
白琼发现康王妃姐妹确实有相似之处,对自己热爱的东西,都能沉下心去研究。
而这段时间里,除了王府的藏书阁外,各处都是静悄悄的。
杜女史看着王妃面上的浅笑,觉得中宫起意的这桩婚事未必是坏事。
自家王妃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独了些。
在杜女史看来,王妃就好像一只伶仃的鹤。因为生父的关系,一直不愿意与人交际。若非中宫数次召见,只怕是连皇宫都不会入的。
实则杜女史一直没看出来,王妃到底是怎么瞧上了这位宣宁侯府的五姑娘。两人可以说是素昧平生,但眼下又相处得十分融洽。
而让康王妃自己说的话,那就是她在白琼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当初中宫宣召宣宁侯府家的姑娘入宫,白瑞天然受刘皇后看重,而侯府那位二姑娘性子又有些像自家妹妹。唯独这位五姑娘,举止恬静,有一种大隐隐于朝的风范。
似乎在人世而又未入世。
正是因为从白琼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所以康王妃才会对白琼另眼相看。
只是让康王妃不解的是,她是因为亲爹的缘故想要避世,而这位侯府五姑娘身上的疏离感又是从何而来?
白琼若是知道康王妃心中所想,只会失笑。
想入世却偏偏有几分疏离感,康王妃对同类的嗅觉十分敏锐。
康王妃注意到白琼对几本古籍好似很感兴趣的模样,便十分善解人意地表示,这些古籍她都可以抄录一份。
白琼对王妃的慷慨表示十分的感谢,并确认了中宫的态度。
而最重要的是,来年二姐的生辰礼就有着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