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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共醉 ...

  •   是年十月,“贾瓦德之子积达”在当了三年半“吉姆萨之女梅根希尔德”的未婚夫之后,终于得到父母首肯解除了婚约。积达始终隐瞒梅根希尔德先提出悔婚一事,对她和拿拉达的私情更一概不知,因此“布柔恩之子贾瓦德”夫妇见女方家长未提出苛刻的赔偿要求,还十分过意不去。
      积达这边的束缚消失,梅根希尔德也卸掉了心头的一块大石,但既不见拿拉达托亲友上门求婚,亦未听伯父提起此事,再加上全家人的冷眼鄙夷,日子仍很难捱。因情怀忧郁,入冬时又染上风寒,小姑娘生了一场重病,心软的伯母才悄悄告诉她,伯父已同拿拉达私下讲定,婚事开春再议,否则匆忙行事难免惹人怀疑有什么丑事要遮掩。

      等待是漫长的,却也有个结束的时候。当严冬渐渐从翁法洛退去,穿城而过的伊斯忒耳河面上吹起丝丝春风,梅根希尔德总算苦尽甘来,等到了她渴盼已久的结果。溺爱独子的“凯宏斯之子埃伦”亲自陪拿拉达来向“提阿玛特之子安沙尔”提亲,双方家长相谈甚欢,当场握手定约,另择吉日举办订婚仪式。

      “吉姆萨之女梅根希尔德”又戴上了“埃伦之子拿拉达”的订婚戒指,消息传到积达耳中,没有给他带来过多震动,要说有那么点惊诧,也是因为拿拉达这个浪荡成性、惯做偷香窃玉之事的花花大少竟早早有了主。倒是积达的父母对旧日的准亲家生出许多不满,以为当初他们不要赔偿是由于解约正遂了他们攀龙附凤的心愿,说不定积达还是受了他们或明或暗的胁迫才坚决悔婚,因此老两口对积达的态度自此大大缓和了。

      今年翁法洛的春天过得特别快,自残雪未净的三月到芳草如茵的四月,再到花团锦簇的五月,仿佛只用了几天的工夫,一切都从冬日的寒冷萧瑟中恢复过来。王宫上下更是因为忙忙碌碌而显得格外热闹——明年“安迪美奥之子安迪美奥”即将成人并加冕为王,本朝祖制,新王登基当年应于大典前在雅雷史安神殿持斋祈祷一月,刚成年的幼主登基前一年及后一年再各加一次斋戒以祛邪免灾。今年八月三日是王子殿下的十七岁生日,自七月三日起王子将移驾神殿,开始首次持斋。
      宫里忙,雅雷史安神殿也不轻松,六月中神殿要开始为兰月典做准备,王子前来斋戒的相关事宜须尽早办妥。以往准备登基的新王都住在王座祭司居室,但“路格之子埃利奥斯”考虑到该处位于祭司们的居住区之内,人来人往不够清静,不利于保卫王子殿下的安全,更有碍殿下潜心静修,故决定将王室墓园南侧的一座小独院——守墓祭司的住处——腾出来供王子及其亲随居住。埃利奥斯认为这样不但解决了前述问题,靠近墓园还能使王子得到祖先英灵的福佑。除去确定王子的住所,王座祭司还要安排王子修行的日程和相关人手等等,时常还需入宫与王后陛下和首相姐夫商讨。

      待万事俱备,正日子也到了,在七月明媚舒适的阳光中,大队车马仪仗将金色王朝的下任君主送入了雅雷史安神殿。虽说是修行,王子殿下的生活还是比祭司们和普通的寄宿生悠闲很多:每天清晨和傍晚他要由雅雷史安如今仅剩的一位枢机祭司“福鲁加之子伊瓦”陪同,在祈祷塔中祷告一个钟点;一天只准在中午吃一顿素食,午饭后只能饮水;白天需打扫自己的房间作为象征性的服劳役,此外可以在神殿内自由活动,但必须有武装的侍从和禁军随行保护;晚上听王座祭司讲授教理经义。
      王子居住的小院最南端的一排门朝北的房间住上了西格尔将军特意遴选的精锐禁军和王子殿下的侍从武官,这批人只在神殿待五天就会被下一班取代。年方廿五的“海弗特之子古舒达”已是副侍从长,不免比旁人多担些责任,多值两班。三位伴读亦住了进来。其中拿拉达长王子一岁,已届成年,王后本想授以官职,但他不愿早早去受公务之累,王后也就暂且作罢,留他多陪伴表弟一年,待王子成人再为他安排前途。拿拉达现住正房的西侧卧室,东侧便是王子的卧室,中间的厅堂只放一座神龛。塞西达和积达分别住东厢的南北两间卧室,西厢是主从四人饮食起居读书之处。

      安迪美奥王子在神殿住了数日,只为两件事颇是烦恼,一是正长身体的时候却要顿顿吃没点油水的素斋,二是多日不得见倩尼迪公主一面,别的倒不觉什么,基本适应了。
      这天清早,他在祈祷塔祷告完毕,辞别了伊瓦,和三位方才跪在外面台阶上陪自己一同祷告的朋友回到小院中。积达有择席之癖,换了地方,连日来不曾睡安稳,实在乏了,径自回房补觉;拿拉达是个一刻闲不住的,换了套衣服又出去了,多半是去寻那些模样标致的女祭司调笑;剩下王子和塞西达两人做打扫房间的功课,不多时也就完了,塞西达收拾了清洁用具,拿去放好。
      王子正想接下来该干点什么,忽听有人在门口说:“仁慈的殿下,请您宽恕,今天我来迟了。”吐语如珠,清越动听。
      “谁?”王子见是个神殿仆役打扮的年轻女子,容仪婉娆,自己却不认得。
      “殿下,我是在花房做事的‘琦拉之女贝尔’,每日给殿下屋里送花的就是我。原应赶在殿下回来前把花换好,见不着殿下,不巧今天半路让一个冒失的撞倒,花也弄乱了,又脏了衣裙,都要换过,所以这时才来。”
      见贝尔态度恭谨,却无自己在宫中看惯的卑屈之相,王子对她已有了三分好感,觉得雅雷史安毕竟是圣地,连一个小小女仆都不同凡俗。
      “你进来,把花插上吧。”他和悦地微笑着说。
      贝尔走到神龛前,将供桌上的花瓶中的花取出,插入带来的新鲜花枝。王子边看她动作边问:“我看这些花开得还好呢,何必天天换新的?”
      “这都是上面定的,我们不敢妄议。”贝尔摇摇头说,“不过撤回去的花也有别的用处,殿下不必担心浪费。”
      “你自己住的地方有没有这样的瓶花?”
      贝尔拿起要换走的花,转过身笑对王子:“我干活的地方满是花,远看近看,怎样看不行,哪用带回屋呢。”
      王子追问道:“那你喜欢赏花吗?”
      “是,殿下。我的故乡天寒地冻,没有这么多漂亮的花……”贝尔还想再说点什么,看到有人进来,又把话咽回去了。
      来人是塞西达。他上下打量贝尔,目光全无友善。看了一会儿,才开口问:“你是什么人?”
      王子替她答了:“贝尔是来换鲜花的。”
      “换完了吧?完了就赶快走,殿下的住处不是你们这等人可以久留的。”塞西达没好气地赶她走人,根本不睬王子。
      贝尔朝王子望了一眼,紫幽幽的双目含着似有还无的一丝委屈,之后垂下眼睑,一声不吭地捧着花离去。
      “殿下今后也该小心一点,少和生人接近。这里不是王宫,您身系国运,万一出点事怎么了得,连我们这些人也要让王后摘了脑袋去了。”塞西达这么一说,摆明了是关心王子的安全,王子也就不好怪他了,只劝他别太多心。

      回花房路上,“琦拉之女贝尔”细细回味方才与安迪美奥王子的交谈。她一个生长在帝国边远地区的平凡姑娘,得见未来的君王一面自是满心激动,况且“安迪美奥之子安迪美奥”平易近人,生得又俊朗,双眉浓中见清,下面一对青瞳闪亮生辉……正想得入神,贝尔脑海中又响起那位清俊少年冰冷的声音:“殿下的住处不是你们这等人可以久留的。”
      “我们这等人……哼!我们这等人!”她自言自语着,忽然恼怒起来。不错,她只是地位卑下的女仆,与王子殿下不啻云泥之别,可王子还没表示瞧不起她呢,那个小子——他又算是什么东西!

      “……小姐!小姐?”
      低头想心事的贝尔终于听见有人在叫,四下看看,周围并没有什么小姐,只有对面站的一位形容英挺的青年,无疑是他叫自己。他打扮不像神殿中人,普通信徒和探访祭司的亲友也不会到花房附近来,贝尔猜他十有捌玖是王子的亲随。
      “阁下有事?”她心情正糟,口气不觉有些硬,再说眼前这名青年身份固然有可能很高,但嬉皮笑脸的模样就让人难以生出尊重感。
      “我担心小姐手中的花,被你这样的美人捧过,不惭愧得早早干萎才怪。”“埃伦之子拿拉达”见着美人总忘不了恭维,对闲荡时偶然撞见的美人也一样。
      贝尔礼貌地笑笑:“多谢夸奖。没事我先走了。”
      “不跟我说说话吗?”拿拉达不肯让路,“我现在很闲,挺无聊的。”
      “可我忙,没空陪您一起无聊。”贝尔拒绝得干脆,但没有挪步的意思。闲极无聊的公子哥儿和她搭讪,这种事她还是头一回碰到,好奇得蛮想瞧瞧此人肚里有几根花花肠子。
      拿拉达上前一步,凑近她说:“不是一起无聊。跟你聊聊我就不无聊了。”他开始觉得这姑娘除了养眼的外表还有点趣味,盘算着把她弄上手——与那来之不易的未婚妻缠了太久,也该换换口味了。
      “是么?那您已跟我说过话,现在该是不无聊了。”贝尔说着作出准备从他左侧绕过去的样子,他也如她所料朝左边移了一步,又挡住她。
      “别急,我们还不知道怎么称呼对方。我叫‘埃伦之子拿拉达’,是……”拿拉达眉飞色舞地报出家世,又历数一门门高亲。在绮罗丛中娇生惯养的名媛贵妇面前他不大谈论这些,可对于小户出身的姑娘,显贵荣耀倒不失为一碗甜美的迷魂汤。
      拿拉达讲了不短的时间,才说没空的贝尔也耐心地从头恭听至尾,可他刚刚意犹未尽地闭上嘴,她便再次声明:“很荣幸认识您,尊贵的‘埃伦之子’,但我真的还有事。”
      “你至少也介绍一下自己吧!”佳人姓名都问不出,他可不甘心。
      “我可是一点也不尊贵,不说也罢。”她又是一笑,说不出的幽软冷媚,阅美无数的拿拉达竟也看得一愣,未阻拦她离去。

      一天里唯一的一顿饭在中午将拿拉达唤回了住处,他人老老实实坐在那里像兔子般吞咽青菜,魂儿还飘在半空,不知向哪飞才能觅到那位连名字都不留给他的神殿女仆。膳后,积达又要去午睡,塞西达出去不知做什么,拿拉达打定主意要再换一身光鲜行头,去探听他新看上的姑娘的情况。
      站在卧室里的衣柜门上的穿衣镜前拿件马甲在身上比来比去时忽然听见敲门声,拿拉达心情不大好,他不喜欢在穿戴停当之前让人看到自己尚不完美的形象。但敲门的人叫了他两声,又把他的不满情绪压下去了——那是他的王子表弟,两人还是小鼻涕虫时就玩在一起,还讲什么形象?
      开了门就看见安迪美奥满脸难掩的兴奋,说起话来声音却小得像蚊子哼哼:“拿拉达,想不想尝尝好酒?”
      “唔?哪来的酒?”拿拉达只是纳闷,并无喜色。在适当的场合他会和别人一样开开心心地喝酒,却也不特别嗜酒,许是因为他从不需要借着酒劲狂欢发泄,反正他清醒的时候也难得自我约束。
      “几个禁军给的。我刚才想出去,守在大门那里的家伙一定要我带上人保护,我去叫人的时候发现他们在偷喝,他们就塞给我一些,让我别说出去。”王子殿下也不是酒鬼,不过是沉浸在做了点出格的事的小小刺激和喜悦中而已。
      “那尝尝也好,”他既想分享,拿拉达也不会不领情,“酒在哪?”
      王子故作神秘地笑笑:“到我屋里来,保你没见过这样的酒。”

      扔下不太满意的马甲,拿拉达随安迪美奥去了对面他的卧室。没见屋里有酒瓶,床头柜上倒有个陶制的大水罐,还有几个白瓷水杯。不意王子正是从这水罐里把酒倒出来,递给拿拉达的。拿拉达接了杯子,看杯中的液体无色透明,便笑道:“这分明是水么!你不是骗我,就是让他们骗了。”
      “尝了再说,”王子也笑,“也没准是你让酒骗了呢!”
      拿拉达往嘴里倒了一大口,很快也觉出这“水”有古怪:先是极浓的酒气,紧接着有一阵滚烫,从喉头直烧到胃中,几乎要呛出眼泪来。
      “不错吧?他们说这酒不能细品,大口灌下去才够英雄。”王子边给自己倒酒边解说。
      拿拉达已感觉脑袋有些发晕带胀了,他还记挂着自己要去做什么,英雄不逞也罢,酩酊大醉去见美人可万万不成。因而勉强把余下的半杯酒喝完,便向王子告辞:“我该走了,还要去找人呢,不能多喝。”
      王子的酒杯停在唇边:“找人?又看上什么女人了?女祭司可碰不得,难道是寄宿的小女孩?我说,你都订婚了,怎么还到处和姑娘们玩,不怕未婚妻伤心?”
      “又不让她知道。”拿拉达满不在乎,“订婚又如何,就算结了婚,总对着同一张脸也会腻的。我跟梅根好了一年半都多了,还不能尝点新鲜的吗?”
      “一年半?”安迪美奥怀疑自己听错了,拿拉达订婚才多久,一年半之前“吉姆萨之女梅根希尔德”的未婚夫还是积达啊!
      “嗯,她还差点生了我的孩子。只怕王子殿下您现在还不知道女人是什么滋味吧?”拿拉达乐呵呵地语出惊人。这话不该说,说出去就要坏了梅根希尔德的名誉,连自己的名声也难免受损,他都懂,往常也确实守口如瓶,可今天多半是因为那杯酒,他的口舌几乎不受控制,句句话在脑子里才闪过一个影子,已从嘴里吐出来了。
      吃惊不小的王子死盯着拿拉达,张着嘴半天没出声,最后只说了一个词:“积达。”他的目光已越过拿拉达的肩,投向后面那扇房门。
      门不知何时已被推开,“贾瓦德之子积达”站在那里,面色发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共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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