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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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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跑了,手断成这样,还指望跑到哪里去。”烂尾楼背光的角落里,余落延喘着气,额角慢慢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黑帽子也深谙自己跑不过这个不俗之客,战战兢兢地停住脚步,突然猛地一转身,抬起克制不住发抖的左手,将尚带余温的枪口对准了余落延。
“第一次用枪?”余落延的目光向黑漆漆的枪口扫去,似乎有种几近疯子的扫兴,和满到要溢出的不屑一顾,“不会用还用,是怕用刀打不过人家吧。”
屠杀城的天色属实算不上好,就连刺鼻又鲜红的鲜血,都在可见度极低的环境下变成一滩滩不可言说的深色死水。于是这烂尾楼里完全不透光的转角一隅,便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疯狂又隐秘的屠场。
可黑帽子莫名有种被余落延看穿的羞耻感。她暗暗将枪把握得更紧,将后槽牙磨得咯咯作响,仿佛吹响了一触即发的角落里隐秘的号角。
此刻烂尾楼里发生的这些事陆彧清是一概不知情的。
他大概只能听到耳边狂奔过的急促而不停歇的风,灰色风衣没扣扣子,此时正迎着风飘起,活像小时候看的动画片里前去救场的英雄身上必不可少的披风。
说实话,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这么快。他甚至连回头的时间都没有,不知道薛厌有没有追上来,也不知道被他抛在身后的世界里发生的其他事情。
喉咙里时不时涌出的铁锈般的血腥味让他不太好受,但也让他时刻保持着清醒。
他只知道要快一点,再快一点,甚至想孤注一掷地乘风而上,肆意地刺穿迎面而来的所有阻力。
双界人可以死,但无辜的巡查员不行。
双界人死了无非是失去进入系统的机会,在现实世界里依然活得逍遥自在。
可巡查员呢。
那是一条条曾经都鲜活热烈着的生命,或有深爱的人等待着携手去望山川河流,或有年少轻狂时未完成的梦想要去执拗追求。有人还不谙世事地等待着长安花开,有人却历经沧桑地看遍了梅花落。
陆彧清表面一脸涉世已深的云淡风轻,可内心的波澜早已簇成一把汹涌的火炬,被年少永远丰盈着的正义感包裹,燃不完,烧不尽。
他不知道那个双界人是出于什么心理,也不知道她和那三位遇害的巡查员有什么过节。
但在逝去的生命面前,真像的种种锋芒皆被悄然模糊,隐匿了起来。
陆彧清喘着气,在离水泥楼还有一百米左右的距离时,开始在自己万能的风衣口袋里翻找起来,随后胡乱向上空抛去一张卡。
无处不在的系统顷刻间便贪婪地将那张卡吞噬,并将之化为灰烬。
[巡查员陆彧清使用枪械获取卡,现在分发武器——]
陆彧清摸了摸后腰刚刚多出来的手/枪坚硬熟悉的外壳,沉下一口气,闪身进了水泥楼。
“砰——”
枪口冒出滚烫的白烟,在漆黑的夜里,竟也能瞥见分毫。
余落延反应迅速地侧身躲过。
子弹擦过他的右臂,刺破衬衫,划出一道鲜艳的裂口。
“操。”余落延摸出那把偷来的“历经沧桑”的匕首,迎着黑帽子的枪口便挥了上去。
手枪坚硬的枪口与匕首锋利的刀刃猝不及防碰撞,擦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几乎给人一种要蹭出火花的错觉。
黑帽子在混乱中开枪,枪口被余落延的刀撞向天花板的方向,子弹似一条伶俐笔直的线穿膛而出,轰然打向烂尾楼只盖了一半、本就不结实的屋顶。
屋顶地砖瓦骤然碎裂,四分五裂地崩开,直直砸下,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
这种大面积的砖瓦砸下,即使身手再敏捷,也是插翅难飞,在劫难逃。
余落延刚抬手挡住向脑袋砸来的一大块碎石,掌心被刺破,还没来得及疼,又被身后的石块砸中了后脊。
“真他妈操了。”余落延在电光火石间还没忘了骂娘,抱住脑袋蹲下身,任石块如猛兽般砸过脊梁和后背。
待一切重归平静,余落延放下手,在一片灰烬中咳了几声,抬眼去看黑帽子。
黑帽子断了很久的右手腕被再一次击中,此时疼得在地上打滚,锋利的砖瓦不留情面的划伤她的身体。
可这并没有换来余落延的丝毫同情。
他冷眼旁观黑帽子目眦欲裂的神情,缓缓靠近,哑着嗓子问:“你到底为什么要杀人。”
黑帽子痛得发不出声音,可即便这样,她似乎也要尽力把某种扭曲的信仰宣之于口,如蚊子般不断喃喃着重复:“杀了所有巡查员,这个系统才能属于我!杀了所有巡查员……”
余落延听了三四遍,才勉强分辨出她在说什么。
余落延以无可救药的眼神扫她一眼,无需多言,拿过刚刚放在一旁的刀,直挺挺刺向黑帽子的心脏。
可刀刃刚刚刺破对方胸腔的皮肤,滋出一串细小的血珠,生硬的圆形状物突然抵上了余落延的太阳穴。
黑帽子不知哪来的力气,左手抖得像帕金森患者,抵着余落延额角的枪口却意外地坚定。
她像疯子般大笑起来,咳得活似鬼片里的冤魂,用气音笑着说:“最后一颗子弹。”
余落延余光扫过对方手腕的骨型轮廓和肌肉线条,语调意外地平静,说着没头没脑地话:“原来你是女的啊。”
黑帽子没有搭理他无力的挑衅,食指默默按下了扳机:“滚去死吧。”
余落延默默闭上了眼,兀自抓紧匕首的把手,用最后的全部力气将刀刃推进了黑帽子的胸膛。
鲜血骤然间争先恐后地迸溅而出,与余落延手上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其他躲避者的血痂混为一坛。
死就死吧,大不了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他余落延从来就没怕过死。
死之前为民除点害,也没什么不好的。
“砰!!!”
一声枪响,黑帽子的手无力脱落。
四下一片诡异的沉寂。
无人说话,无人动作。
余落延倒在砖瓦碎片里,已经开始神智不清。
他感受到自己耳畔阵阵急促的耳鸣,胸膛剧烈起伏着,仿佛是离水的鱼做着最后无力又可笑的挣扎。
“我死了吗。”他平静地想着。
活着时,他曾像任何一个疲于奔命的凡夫俗子一样幻想过,在濒死时绝望的彷徨里,上天能否赐予无知无能的人们最后一丝慰藉,让他们走马观花地回望自己从未停歇又碌碌无为的一生。
虽未成何大事,可毕竟有过炽热而滚烫的爱与希望,有过自己曾偷偷藏匿于无人角落的梦与远方。
可死到临头,真正可以开始回忆一切时,余落延惊觉自己竟无从回忆,无所依恋。
自己的一生是一滩发黑的死水,让人望而却步。
这亦是他从不怕死的原因。
无所依恋,便无坚不摧。
忽闻一声粗重又急促的喘气。
余落延在意识沉沦之际模糊睁眼,在光怪陆离的世界中,他看到一个长相清秀的青年站在那里,大概是红了眼眶。
青年垂着的手里握着把枪,枪口正缓缓向外冒着意犹未尽的白烟。
余落延艰难地转头,意外看见黑帽子眉间赫然有一个血淋淋的弹伤。
她已失去知觉的手里仍握着枪,枪里的最后一颗子弹还是未能如愿打出。
青年人只是单薄地站在那里,颀长的身影孤注一掷地背着世界,背着光。
可也许是出于濒死的幻觉,余落延竟平白觉得他披星戴月,乃至光芒万丈。
青年人灰色风衣的衣摆被风轻轻拂起。
他在混沌的角落中开了口,声音沉重沙哑,却带着一丝难言的希冀。
“余哥……”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