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癌》朴鲁的橹

7、就是绕不开了

　　鹿潭的八月，即便到了晚上七八点钟，温度也还在30℃上。
　　连横拉着箱子在校园里走，他并不难受。打他有记忆起，他们家大概就是这样的，三天不闹腾，第四天早早的。
　　夜闷热，水汽在空气中压缩着，一动弹就是一身的汗。
　　连横拉着箱子走到宿舍楼，前胸后背都湿透了。
　　宿舍楼里一盏灯都没有。
　　他有点傻眼，再往前，发现楼门也是锁死的，门口还竖了个牌子——暑假整修。
　　连横自觉从小在连正雷和江敏的暴风骤雨里长大，这么多年，情绪已经没有太大波动，然而这会儿，从被老赵骂的委屈，到准备比赛的压力，还有不着调的父母……太多他自以为已经消化然而其实并没有的情绪这时候都一股脑地涌出来，混在一起，好像油锅遇到冰水，平地炸得噼啪响。
　　他在附近的小超市买了包烟，瞄了眼银行卡上的余额。
　　余额还有不少。连正雷和江敏这点很好，从来不断他的钱。
　　坐在马路牙子上抽了根烟，连横的大脑还是有点卡，于是打算找个宾馆先住下，什么事等明天再说。
　　这时，两道车灯闪了闪。他顺着车灯看过去，是辆橘黄色的小跑，车窗摇下来，露出个小小的爆炸头，鬼马可爱。
　　“想什么呢？喇叭按这么响也不抬个头！”
　　是前段时间刚认识的蜜柚。
　　连横从马路牙子上站起来，“新发型还挺适合你。”
　　“是吗？”蜜柚对着后视镜照了照。
　　连横嘴欠地，“特野性。”
　　“滚！”
　　上次的事以后，两人互相加了微信，经常朋友圈点个赞，偶尔聊上两句，还约过两回饭。
　　连横把烟捻灭，“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学校转？”
　　蜜柚把话原封不动地问回去，“问你呢，怎么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学校转。”
　　连横苦笑，“想回来住几天，”下巴往宿舍方向点了点，“碰上整修。”
　　他往车里瞄了眼，见车上没有别人，“得，别枉费你跟我晃了这半天的车灯，拉我一段！”
　　蜜柚从里面打开车门，“上来。”
　　连横转身拉了箱子，塞进后座，自己上了副驾。
　　车里冷气开得很足，连横一身的汗，遇冷打了个激灵。
　　蜜柚关了冷气，给他递过去抽纸，“去哪儿？”
　　“你往哪个门走？”
　　“我开车，怎么着都行，刚才出来找素材，这会儿准备回家了。”
　　“那就北门吧，把我放对面宾馆就行。”
　　“住宾馆？”
　　连横没吭声。
　　蜜柚回头看了眼他的拉箱，“你这什么情况？”
　　连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没说话。
　　蜜柚也没深问，犹豫了下，“你要是就住一天半天的，我就把你扔北门，要是得住上几天，我一朋友那儿刚好有个空房间，就没必要把钱扔给宾馆了，又不卫生。”
　　连横擦脸的手顿住，“他房子在哪儿？”
　　“就路对面，学府上苑。”蜜柚瞥了连横一眼，“住吧？我帮你问问。”
　　她把车停在路边，没用车载蓝牙，掏出手机拨了号，“忙着呢吗？……你那房子还空着吗……我一朋友打算找个暑期实习，这几天没地方住，想在你那落个脚……你这问题问的，姐什么人啊，你什么时候在姐身边见过不靠谱的……你们学校一师兄，见着你就知道了……行，那我带他过去找你……知道了知道了，挂了！”
　　蜜柚不算漂亮，但身上有类似北京大妞的那种爽朗。挂了电话，她撸了把手腕上叮当作响的镯子链子，冲连横妩媚一笑，“妥了！我领你去找他。”
　　挂上挡，蜜柚忽然挠了挠头，看着连横，吞吞吐吐的。
　　连横说，“房租该多少是多少，便宜点贵点都没事。”
　　蜜柚踩了脚油门，“房租倒不是事，他不缺钱，就是，提前给你打个预防针，他这个人吧，稍微有点小个性。其实我倒没觉得怎么样，也不瞒你，我还追过他小半年，他虽然不搭理我，但我单方面觉得还挺好。”
　　连横噗地笑了，“不是，他都不搭理你，你是怎么感觉出的好呢？”
　　“搭不搭理我，那是他态度的问题，我喜欢他，是喜欢他里面的东西。”蜜柚往心口点了点，“而且他也不是光不搭理我，他是谁都不搭理。”
　　见连横撇嘴，蜜柚有点着急，“你还别不信。我第一次见他，就是他给一孤寡老人送东西。他把两大袋子吃的往地下一放，就坐小马扎上看他，也不说话。老头呢，也是个闷葫芦，半天想起个话题，聊不两个回合，就又没动静了。我那是第一次见有人把好人好事做得这么尴尬。”蜜柚想了想，“当时就相中他了。”
　　“你原来喜欢这款！”
　　“我们主任也这么说。你不知道他当时那表情。他准备了好几页的稿子，想叫他照着稿子演，结果见着人以后，愣是没敢提这茬，低声下气商量好半天，怎么说，他就是不同意。”
　　“不想上电视吗？”
　　“大概是吧。”
　　“确实挺……个性。”
　　“但是我们已经报了选题，又耽误了半上午，我就有点不死心，死皮赖脸地想再磨磨他，我就问他你经常过来看老爷子，是怎么考虑的。他盯着我看了两秒，问我，有什么不对的吗？我擦，我当时真后悔镜头没开着，给他那呆萌呆萌的表情来个特写。”
　　连横捂脸，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坐那看了老头一会儿就走了。我翻了翻他拎来的俩袋子，没有方便面火腿肠那种花不几个钱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全是新鲜的蔬菜水果肉蛋奶。老头说他每次都是这样，看着冷冰冰的不好接近，其实心肠好着呢！但是他们班同学对他意见挺大的，说他特立独行，眼高于顶什么什么的，所以，我只能说大家视角不同，看到的的确不一样。”
　　车连拐了两个弯，“咱们这是去哪？不是学府上苑么？”
　　“他还没回公寓呢。他在这边开了家画像馆。哦，对了，他之前是和他师兄一起合租，可能两个人相处得不太愉快，他就不想再跟别人合租了，我跟他说了你这边的情况，他说暂时周转周转没有问题，你过去住着就行，什么时候找到房子什么时候搬，就是，不能往他那带人，也不能打扰他画画。”
　　连横忽然想起个很重要的问题，“他叫什么？”
　　蜜柚一脚刹车踩住，停在路边，“岳彩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