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岂曰无衣 ...
-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诗经·秦风·无衣》
-------------------------------------
四月，嬴政决定继续巡视，想要摸清秦国的军队与武备情况，好为自己所用。
巡视的第一站便是武库，嬴政邀请了吕不韦同行，一来吕不韦一直负责督造武库各类军备，二来也想试探吕不韦的态度。吕不韦知嬴政对他已有猜忌，但仍欣然应允。
武库内，存放着近年来制造的上万件兵器，有矛戈，有弩机，有箭镞，工匠们还在继续打造。随行官员皆称赞，目前秦国武备都充盈，待郑国渠建成，粮草便无后顾之忧，大秦统一天下指日可待。吕不韦却说要想一统天下，这些准备还远远不够。
“九年，相邦吕不韦造，寺工詟，丞义，工沱。”明月抚着一把铜剑上的铭文念着，这里的这些兵器都是吕不韦监造的，上面都刻着类似的铭文，它们之中的一些将被埋入皇陵的陪葬抗，传至后世。
“此剑为一次铸造，剑夹可便于把握，纵面血槽可增大流血量，束腰可便于从伤处抽拔出来。”利刃出鞘，远处的门帘已被削作两半，这是明月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见识到秦剑之锋。“此剑之锋利，即便在千年之后也不会逊色。”虽说秦国的社会经济和工艺技术并不如东方六国，但秦剑所指之处，都将成为大秦疆土。
从武库出来之后，吕不韦便告退了。临走时，嬴政说他要去巡视骊山大营。吕不韦面露欣慰之色，拍拍嬴政的肩膀，直道如此甚好，并反复叮嘱蒙恬蒙毅保护王上的安全，武遂之事不可再发生。这些年嬴政面临的危险并不少，要是再出点什么事，他的老心脏可是受不了。
嬴政点头道：“骊山大营为蒙武将军执掌，仲父应放心才是。”
吕不韦看嬴政紧握着明月的手，连连称是。“老臣相信，明月姑娘也会保护好王上的！”
蒙骜去世之后，蓝田大营便交由蒙武继续执掌，蒙恬更是在这里得到了不少历练的机会。几年前蒙骜攻取韩国十三城，其中便有蒙恬的献计，军中对这少年无不钦佩，感叹果然是将门之后。嬴政这次来，便是有要事与蒙武将军商讨。
这种军政大事，明月不便参与，于是就在军营里面瞎转。世人皆传秦军虎狼之师，如今终于见识到了真正的秦军军威。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今日的秦国早已不同往日，但秦人的精气神却不减当年。行伍排阵，列队整齐，士兵手中紧紧握着戈矛和盾牌。时不时传来两声训练时的呼喊，响彻云霄，似有吞并八荒之势。
沉浸在行伍气势中的明月被蒙毅的喊声拉回了思绪，原来是蒙武想要见她。上次她在蒙家养病，也只在庆功宴时匆匆见过蒙武一面。
“明月，这是我父亲！”蒙恬介绍道。
“见过蒙将军！”明月朝蒙武行礼。
蒙武点点头，示意蒙恬蒙毅先出去。“姑娘不必多礼，既然姑娘回来了，我想有些事情也该与姑娘谈清楚。”
明月不太明白，究竟是什么大事要蒙武亲自跟她说。
“蒙家三代效忠秦国，我们都不希望蒙恬因为一些别的原因而忘记了自己的责任。”
“我知道将军所虑。”明月站定，斩钉截铁地说，“蒙恬他不会的。”
“父亲知道王上对姑娘有情。”蒙武走到明月身侧，“若是让姑娘留在蒙家，做蒙家的女儿，姑娘可愿意？”
“这也是王上的意思吗？”明月反问。
蒙武一笑：“王上亦是此意。”
“承蒙不弃，我——”明月有些为难，不过是小儿女之间的情事，竟也值得蒙骜临终之时安排，蒙家到底打的什么算盘，是为了约束自己还是为了成全嬴政。
“我不急着要你的答案，但是我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你会做好自己的选择。”
从蒙武大帐出来后，明月松了一口气，他们怎么就那么笃定自己要嫁给嬴政留在秦国了呢。入夜，军营中已架起篝火，嬴政决定在这里留宿一晚后再去上林苑狩猎，然后去雍城看望太后。
明月见嬴政对着虎符发呆，便到他身边，笑着问：“怎么，王上又舍不得把虎符还回去了？”
嬴政转过身来一笑：“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依我看，太后早就想把虎符交给王上了，所以王上也没必要把虎符还回去。”明月倚着他，“阿政，太后心里还是有你的，只是她现在已经无力掌控局势了。”
嬴政低头看着明月：“所以我也想让母后看到我的诚意，让她知道我还是信任她这个母亲的。”
明月抬头看了看他：“可是，我怕若这次还了虎符，嫪毐会背着太后生事。”
“别怕，我有数！”嬴政拍拍她的手，牵着她到榻边，看着她精致的盔甲，无奈地摇摇头道，“你睡觉难道都不脱衣服？”这甲风格不同于各国的款式，像是特别定制的，这甲把她包裹得严严实实，一看就不是很容易解开。有好几次他想要近亲她，却被这甲挡住了。
“嗯？”她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道：“这个时候还是谨慎些好！”
“寡人都不怕，你怕什么？”嬴政忽然抱住她，下巴在她肩上垫了垫，那盔甲硌得他直疼。
明月有些紧张道：“我究竟要怎样做你才肯相信我？”
“寡人想什么，你不知道么？”嬴政说着便开了她腰带上的锁扣，那坚硬厚重的盔甲应声而落。“明月，我——”
明月抬起头，迷离地看着嬴政，被他的气息围绕包裹，并沉浸其中。又忽然清醒过来，躲开他的眼神，轻轻推了他一下道：“王上是要做大事的人，更要克制住自己的欲望！”
“可这与你我之间的事，并不冲突。”嬴政抱她越来越紧，贴着她的鼻子问：“你如此克制，难道不会痛苦吗？更何况已经——已经——”
她离开他的怀抱，淡淡地说：“起码现在还不是时候！”
嬴政又把她拉回到怀里，从背后抱着她，吻了一下她的脸颊道：“求你——不要让我等太久！”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和欲望，不想就这样放走她。
“王上？”她唤了一声，试图唤醒他。
他抓住她的手道：“不要唤我我王上，唤我——阿政！”
“阿政——”明月偏过头来，却被他逮到机会。
他亲吻着她，她也不再抗拒，渐渐转过身来，手臂也环上了他的脖颈。忽然唇上一痛，他被她推倒在榻上。
她直起身子，站在他面前，郑重其事地说道：“我能给王上的，也仅此而已了——我本就不该出现在王上的生命里，更不想成为王上的牵绊和负累！”
这场面着实让嬴政有些失望，他曾经无数次想象过在自己的百般温存下终于能融化她的心，他们会一同许下怎样的山盟海誓，却没想到她会给自己这样绝情的承诺，哪怕他们已经肌肤相亲，她也要在感情上划清界限。可自从他们在一起后，他隐藏在内心的感情逐渐喷涌而出，虽然他也不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但他确定的是自己是需要她的，也离不开她。但她却表现得好像并不需要这份感情一样，急于要把他推开。
虽然没有拒绝同榻而眠，可她却躺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嬴政也没有继续坚持，只是拽了拽她的手，几乎恳求地说道：“明月，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离我近一些。”
她这才把身子移过来，待握住她的手，才让嬴政有了些安全感。待她睡熟，他才抚过她的面庞，你到底何时能体会到我对你的感情。
远方传来咿呀的叫声，明月抬头一看，是一行大雁迁徙。大雁尚且还知道该往哪去，可她看得到所有人的结局，却唯独不知自己的归途。拔出一支箭，对准头雁的头，一闭眼，箭离弦飞出。一睁眼，另一支箭从自己那支旁边飞过去，射中了头雁的脖子，大雁应声而落。
究竟是谁抢了自己的猎物？！明月下马，牵着马在林子里散步。
“原来你在这！”嬴政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打到什么猎物了？”
明月回过身，笑着摇头。
嬴政一只手藏在背后，走明月身边：“方才也不知道是谁，差点抢走了我的猎物，还好，我就快了那么一点点！”
“原来是你！”明月气的掐腰。
“你是在气它吗？”嬴政从背后拿出那只大雁，“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干嘛送我这个？”明月狐疑。
“纳彩是采择之礼，为六礼之首，昏礼下达，纳彩用雁！”嬴政缓缓说，“既然我要娶你，自然要准备些什么！”
“雁乃是忠贞之鸟，失了伴侣，另一只也活不成了。”明月仰头看看天空。“我就像这只离群的雁，成了你的猎物！”
嬴政紧紧将她抱在怀里，低下头想要吻她的唇，却被她羞红了脸挡了回去。
“原来你们在这！”蒙毅兴高采烈的打破了树林的安静。听到蒙毅的声音，明月忙推开嬴政，脸上还带着未散的红晕。
蒙恬停下脚步，看着他们紧握的手，嬴政正弯着眼睛对他笑，不知为何，他自己也笑了出来。
蒙毅一把抢过嬴政手里的雁：“我说你们怎么没有我打的猎物多，原来是在这里偷懒！”
嬴政看了看蒙毅马上挂的满满的猎物：“蒙毅今天收获颇丰——给我们做炙肉吃吧——”
“不管你们做什么吃，先把我的雁还我！”明月一转头，伸手向蒙毅讨要。
“我不管，今晚我就把它烤了！”蒙毅拿着雁跑到远处。
明月追过去：“真是胆儿肥了，王上给我的聘礼你也敢烤！”
蒙恬看着蒙毅跟明月打打闹闹，笑道：“看来，还是王上赢了！蒙毅被明月惯坏了，什么都敢说，也不讲个尊卑。”
嬴政拍拍蒙恬的肩膀道：“你还是不了解她，她是把蒙毅当亲弟弟疼的！”
蒙毅被明月追着躲到了嬴政身后：“明月！我们再比一局，若是赢了，我就把雁还你，怎么样？”
“不就是骑射吗？”明月说着，翻身上马，摸摸弓箭，一抽马屁股又飞奔了出去。
“喂，你等等！”嬴政说着也上马奔了出去。
明月回头喊道：“既然是比赛，我也就没必要手下留情咯！”
黄昏时分，蒙恬蒙毅在草地上架起篝火，准备将白天打的猎物烤了美餐一顿。明月心情极好，拿出之前扎的风筝，放飞在天空之中。
“哥你看，多美啊！”蒙毅大喊。
蒙恬一转身，辽阔的蓝天绿草，有风徐徐吹过，心爱的女子在晚霞下跑啊跳啊。
蒙毅凑到蒙恬身边：“可是看一眼少一眼咯！”
“小子你说什么呢？”蒙恬恨不得把他这个弟弟踹一边去。
“我是说，等明月进了宫，成了王上的女人，自然不会总让你看。”蒙毅解释道，“你还不是活该，当年你们明明是一起认识的她，她明明之前一直住在我们家，那么好的机会你都没有抓住，也不知道争取，她怎么会对你动心。”对于如何谈恋爱这件事，蒙毅对哥哥一直都是恨铁不成钢。
蒙恬拍着蒙毅的背：“她的心从始至终都在王上身上，我能看出来，她是真的喜欢王上，那是从心底而出的爱意，那种眼神——”
“那你呢？”蒙毅反问。“或者你该找她谈一下的！”
“她对我们和对王上不一样，这是她自己的选择！”蒙恬叹了口气，“我们只需要做好臣子的本分，为国尽忠才是我们最大的荣耀，与此相比，其他皆不重要！”
蒙恬痴痴地看着远处的明月笑着，在他心里她始终都是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可蒙毅想，明月也只是个女人，她所需要的也再简单不过，而从本质上讲，她和王上才是一类人，为了达到目的，世俗礼法都能抛到脑后。
忽然，明月身子向后一栽，应是被脚下的石头绊倒了，蒙恬想过去扶。
蒙毅摇着头拦住他道：“你既然已经放弃了，就别过去，明月自有人扶。”
果然，嬴政跑过去，想抱起明月，明月不让，嬴政便伸手把她扶起来，她又差点跌倒在他身上。忽然一直雄鹰从天边飞过，与脱离丝线的风筝缠缠绕绕，终究还是分道而行。
“可惜了你做的鸢！”嬴政感叹道。
明月看了看天边，摇了摇头：“没什么好可惜的，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这世间芸芸众生，所有的抗争都是为了能活得更好。王上就像那雄鹰，自当搏击长空，我也与那风筝一样，只有线断了，才能飞得更高，飞到想去的地方。
蒙恬不得不承认蒙毅是对的，这样的关系总归有些尴尬，有些事情，尤其事关感情，还是说明白比较好。蒙毅看着他们两人：“他们两个呀，都有心，就像干柴烈火，只是缺一个的时机，你看着吧，明月一定经不住王上的软磨硬泡，早晚会答应的！”
雍城，秦国宗庙所在之地，多年前她也曾来过。此刻，明月正跪在宗庙之中，她一直与秦国羁绊颇深，需要静下心来仔细想一想，她想有人给她以指引。
他们之间毕竟隔了千百年之久，身份地位悬殊，想法与期待终究不同。他将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与权势，他会成为整个天下的王，会有前无古人的成就。若是留下，必将会囚禁自己的一生。若是将来她惹怒了他或是他做了什么让她接受不了的事情，她又该如何应对。
“你还是回来了，你终究还是我秦国的人。”静谧中，伴着一阵风吹过，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你一直不肯停下脚步，是我最担忧的事情。或许是时候该放下一切歇歇了，把手递给他，也许这就是你想要寻找的那个终点。”
终点——是么？
明月睁开眼，嬴政正站在她的眼前。
“你怎么会在这里？”嬴政皱着眉头。
“我看天色还早，便出来散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夜已深，我们回去吧！”明月正欲起身，却被嬴政拉着又跪了下来。“王上要做什么？”
嬴政牵起她的手，说道：“既然已经来了宗庙，那我们就把该办的事情办完，我说过要带你来见祖宗们的，没想到你自己却先来了。”
明月知道，他这是真的要娶她了，祭祖只是第一步。她跟着他给祖先灵位磕了几个头，又听嬴政念叨了一堆，倒都是好话，只不过听得人昏昏欲睡。
嬴政跟祖宗汇报完工作，伸过手想扶她起来。她把手交给他，又一个没站稳，差点栽倒在他身上，一来是工作汇报的催眠效果实在太好了，二来这腿又跪麻了。
明月及时推开了嬴政迎面而来的拥抱：“这里是宗庙，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嬴政也意识到有些不妥，便扶着她上了车。离开前，明月回头望了一下，宗庙中空空荡荡，别无他物，只听得到香烛燃烧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岂曰无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