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逐光的脚步》横舟渡

3、回忆

　　晚饭结束后，杜明轩还要去参加另一个朋友的聚会，就安排自己的司机开车过来把苏禾送回了家。

　　苏禾到家时刚过八点，本来还可以把明天上课时要用到的课件再整理一遍，但今天苏禾什么也不想做，她成大字型躺在床上，两眼望着天花板出神。

　　这些年她努力地让自己过得充实，用学业、写作、学校事务填满自己的空闲时间，为的就是不去想念那个人，久而久之，她好像真的学会了遗忘。

　　但是今天，杜明轩只用一句话就戳穿了苏禾的自欺欺人，原来她一直都没能忘记他，只要一听到他即将回国的消息，有关他的点点滴滴就不受控制地浮现在了脑海中。

　　苏禾幼年时，苏父苏母一手创办了苏氏集团，事业刚刚起步的二人无暇照顾家里的一双儿女，于是11岁的大儿子苏霖被送进了全日制的贵族寄宿学校，才5岁的小女儿苏禾则托付给了留在老家的苏奶奶照顾。

　　她从小由奶奶和保姆一手带大，一年到头都见不到父母几面，倒是大哥苏霖每到假期就会回来见妹妹，两兄妹感情很不错。

　　直到苏禾15岁时，奶奶因病去世，苏禾才被父母接回了身边，但那时的苏氏集团处在高速发展中，苏父和苏母还是非常忙，大哥苏霖则在外留学，于是苏禾就像当年的苏霖一样，也被送去了寄宿学校。

　　短短一个暑假，苏禾就遭受了亲人离世的痛苦和生活环境骤变的彷徨，身边连个亲近的人都没有，整个人都开始变得沉默寡言。

　　好在大哥苏霖虽然远在海外，对妹妹却非常关心，得知苏禾也要去英华学院就读后，便拜托了自己的邻居兼好友，同样在英华学院高中部就读的沈檀尘关照一下苏禾。

　　沈檀尘和苏霖一起长大，两人关系不错，所以就答应了苏霖的请求。

　　开学那天，苏禾在自家院子里见到了沈檀尘。

　　十七八岁的少年逆着光站立在远处，肩宽腰窄，双腿修长，几步就走到了苏禾面前，低头朝苏禾粲然一笑：“你就是苏禾吧？我是沈檀尘。”

　　只一眼，苏禾就被沈檀尘惊艳到了，她还从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男生呢，不自觉就红了脸。

　　沈檀尘让苏禾坐自家的车一起去学校，一路上都仔细而耐心地为苏禾介绍着有关英华学院的一切，并将她送到了班级，更是拜托自己认识的学妹帮忙照顾苏禾。

　　离开时还温柔地揉了揉苏禾的脑袋，尽管心里嫌弃沈檀尘把自己的头发揉乱了，但他离开后，苏禾还是感觉心里空落落的，短短的相处时间内，苏禾就对沈檀尘产生了一丝依赖。

　　在奶奶去世后，回到苏家的苏禾面对的是偶尔回趟家的父母和远在海外只能和她视频联系的哥哥，沈檀尘是第一个给予了她帮助的人。

　　英华学院这样的贵族学校，里面的学生非富即贵，许多都是从小就读于此的，因此虽是初二刚开学，班里人却都是互相认识多年的老同学了，像苏禾这种中途转学的插班生很难融入其中。

　　她一个人坐在班级的角落里，听着身边同学热烈地讨论着暑期的见闻，有的人参加了国际志愿者组织，有的人去参观了南极科考站，还有的跟着家里的长辈在香港拍卖会上拍到了自己喜欢的字画。

　　这些都是苏禾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不是苏家财力不够，而是从小在小城市里长大的苏禾没有这种眼界，也不知道暑假可以做这么多事，父母太忙，根本无暇关心子女的教养，哥哥苏霖更多的是关心苏禾的生活，对于这方面的培养到底是忽略了。

　　苏禾的同学并不是故意要冷落她，聊天时也友善地带上了苏禾，但是苏禾完全无法融入她们的话题，最后只能闭嘴听着她们聊天，她开始止不住地怀念奶奶，怀念原来的学校和学校里的同学，甚至怀念起了刚刚离开的沈檀尘。

　　很快，在下午的开学典礼上，苏禾就如愿见到了沈檀尘。

　　沈檀尘作为高中部的学生代表上台发言，他在英华学院显然人气不俗，甫一上台就引起了一阵骚动。

　　台上的沈檀尘和那个温柔关心苏禾的邻家哥哥截然不同，他穿着全套的英华校服，左胸前白色的校徽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听到骚动的他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台下，就像君主巡视自己的领地一般，抬手做出一个下压的手势就将这阵骚动平息了。

　　他的演讲充满着青春热血，足以让刚刚开学的学子们像打了鸡血一样燃起斗志，苏禾在台下也听得热血沸腾，竟觉得在英华的学习生活也是值得期待的了，同时也开始崇拜沈檀尘，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做不到如他一般能在这么多人面前挥洒自如。演讲结束后，现场爆发了整个开学典礼上最热烈的一波掌声，苏禾看到坐在前排的校领导们也忍不住一边鼓掌一边点头。

　　如果说开学典礼让苏禾知道沈檀尘是个学业优秀，受人欢迎的学长，从而开始产生崇拜之情，那之后的迎新晚会则让苏禾彻底沦陷了，也改变了她在英华的学业生涯。

　　英华的迎新晚会处处都透露着贵族学校才有的规模与底蕴，从组织者到演出者都是在英华就读的学生，但无论是舞台布置还是每个人的表演都非常的专业，台下的苏禾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场电视台晚会的直播现场。

　　整个晚会的高潮就出现在沈檀尘出场时。

　　剧场内的灯光暗下，幕布后传出了一阵悠扬的钢琴声，随着大幕缓缓拉开，一束聚光灯打在了沈檀尘身上，光芒中的沈檀尘穿了一身很正式的黑色燕尾服，端坐在一架三角钢琴前，微微侧对着观众席，显得矜贵而神圣，现场在一阵短暂的欢呼声后迅速归于宁静。

　　苏禾望着舞台中央的沈檀尘出神，她感觉观众们似乎都在远去，整个世界只剩下舞台上独自演奏的沈檀尘一人。他低垂着头，双眼微阖，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和黑白琴键相得益彰，挺拔的身躯随着乐曲微微起伏。

　　那架一看就价值不菲的三角钢琴在沈檀尘手下流出哀婉却满含柔情的音符，苏禾从没学习过钢琴，也不会欣赏古典乐，但这一刻她仿佛读懂了这首乐曲中表达的悲伤、忧郁、躁动与不安，但她不知道是这首乐曲本身就带着忧伤的基调，还是那个弹琴的人将自己心中的忧伤通过乐曲表达了出来。

　　原来钢琴可以弹出如此动人的乐章，原来有人可以和钢琴这么相配，原来沈檀尘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优秀不凡。

　　从踏入这所贵族学校开始累积的彷徨与无助突然都化成了一种自卑涌上了苏禾的心头，她发现即使是家世相当，她和沈檀尘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也许和整个英华的师生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不够自信，不够美丽，不会主持、不会跳舞更不会弹钢琴。

　　与从小就多才多艺见多识广的他们相比，她只是一个从四线城市走来的普通女生。

　　苏禾突然很想靠近他们，想像他们一样的自信从容，优秀不凡，她想追上他们，准确地说是追上沈檀尘，她想凭自己的能力得到他的认可，站在有他的光圈之内。

　　一曲终了，剧场内响起了排山倒海般的掌声，只苏禾像个异类一般安静地坐在座位上，但心中却久久不能平静，最终和现场的其他人一样起身，为沈檀尘送上由衷的赞美。

　　接下来的整个初中生涯，沈檀尘成为了苏禾追逐的目标，她的文化课成绩本来就不差，在开学后的第一次模拟考试中就冲上了年级前三的宝座。

　　但在英华学院这种贵族学校内，成绩从来就不是唯一的标准，于是苏禾还选修了学校的钢琴课和舞蹈课，半路出家的她和那些从小就耳濡目染的同学比起来学得很吃力，但她相信勤能补拙。所以每天放学后，其他人都去参加社团活动了，苏禾却在钢琴室和舞蹈室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着。

　　期间沈檀尘也在不断书地书写着属于自己的传奇，苏禾常常能从其他人的交谈中听到有关沈檀尘的消息，多数都是他又代表学校参加了什么比赛，拿到了什么权威性的奖项。

　　沈檀尘也始终履行着自己对苏霖的承诺，时常关心苏禾，给苏禾的学业提供指导。其中在钢琴方面，他算是苏禾的半个老师，在他的指导下，苏禾的钢琴水平突飞猛进，弹得最好的就是当初沈檀尘在迎新晚会上演奏的那曲《月光》。

　　在这种追逐中，苏禾升上了高一，彼时的沈檀尘也已经高三了，苏禾早已不是刚刚来到英华时的那个女孩，她变得和当初羡慕的同学一样优秀，甚至犹有过之。

　　在又一届迎新晚会上，同一个剧场，同一架钢琴，同一首曲子。

　　不同的是沈檀尘成为了台下的观众，而苏禾正是那位演奏者，她凭借自己的努力走到了沈檀尘曾经走过的位置，那场演出结束后的掌声也同样热烈，苏禾站在台上谢幕时忍不住红了眼眶，只有她自己知道为了这一场演出，她付出了多少。

　　如果没有后来的事情，那么一切都会很美好，她通过自己的努力成功追逐上了心目中的少年，接下来应该是和他并肩而行，然后在某个恰当的时机向他吐露自己的少女情怀。

　　但就像大多数人的初恋都以悲剧收场一样，苏禾对沈檀尘的暗恋同样无疾而终了，因为沈檀尘有女朋友了，而他们一起出国了……

　　苏禾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哪怕时隔多年，那段隐秘的暗恋还是会让她感到酸涩，所谓的追逐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她就像一个心思叵测的第三者，却始终只能徘徊在男女主角之外，像个小丑一样滑稽可笑！

　　苏禾不允许自己再沦落到那样的境地，所以她逼着自己放手，逼着自己遗忘沈檀尘，本来一切都很顺利，时间能够冲淡一切。但是今天杜明轩却告诉苏禾，沈檀尘要回国了。

　　他什么要回国呢？杜明轩又为什么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她？！

　　苏禾在心中有些迁怒地想道，想着想着竟是慢慢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