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修） ...
-
怀念巷的路旁种了一排葱绿苍翠的洋槐树，拂晓将过，城市浸泡在大片金色的磷光中徐缓复苏。
清风呼啸着从高空盘旋而下，哗啦啦掠过洋槐叶梢，打着旋儿撞散蓬松的团云，倏尔云气迭起。
早八毁人灵魂，何况是早六。
贺时忆背靠围墙探出头，偷偷摸摸瞟了一眼学校，又赶紧挪回墙角。
还好这次他跑得快，主任巡查之前就脚底抹油溜了，否则现在也正和其他人一样，罚站在大门口背古文。
那篇古文冗长又拗口，他单是看了两眼就头昏脑胀，怪不得两排学生个个都背得如丧考妣。
他现在蹲着的墙根是视线盲区，刚好被身后的围栏和车棚挡住。
宁中校门面朝南，这地方刚好在大门十多米开外的十字巷口拐角，地理位置不仅十分利于藏行匿迹，还方便就地翻回学校，可谓躲巡查之风水宝地。
贺时忆拍拍裤子站起来，轻车熟路找了个熟悉的位置往里靠好，默数。
据他经验，等原地静待十分钟之后仍不出变数，就代表此处阵地安全，没暴露。十分一到，他松懈下来，揉了揉自己空瘪瘪的胃。
贺时忆溜的次数多了，对蹲在这摸鱼吃泡面产生了感情。
有时候不在这里解决早饭，他都觉得泡面味儿不正宗。
从巷口走几步就有一家小卖部，东西不多，只卖烟酒零食。看店的大爷几分钟前从窄巷另一端不紧不慢走过来，临到店门前一抬眼，撞上贺时忆的目光。
大爷心有灵犀地笑了下，抬起半扇卷帘门猫腰钻进店里。须臾，声音从门内瓮瓮地传出来：“今天要什么味的？”
“随便哪个味都行。”贺时忆没挑，无论哪个味他都吃腻了。
店里响起翻找和撕破塑料包装的声音，一桶面对准贺时忆的脑袋抛了过来。
他抬手接到，付了钱，又问大爷借半壶烧开的热水，挨着墙根蹲下来等待面泡好。
在每一个饥肠辘辘的人眼里，等待方便面泡好的三分钟甚于度日如年，漫长得令人不可思议。
贺时忆思绪发散地走了会儿神，百无聊赖两秒，又赶紧收回思绪打起精神，警惕地蹲好。
按照他对自身体质的了解，人一旦觉得无聊就会开始倒霉，所以他不敢无聊。
今天等水烧开浪费了太多时间，桶面泡好时校内晨读已经结束了。
悠扬起伏的下课铃浮荡在学校上空，落在耳朵里却似无常催命，贺时忆心底一紧，玩完，晨读过了！
他得在上课前多咽下去两口，不然这桶面买得就亏了啊！
他吃得实在太费劲，狼吞虎咽全神贯注，完全没注意身后埋没在铃声之下的脚步。
哒哒声逐渐接近，仿若神不知鬼不觉。
贺时忆深吸一口气，舀出满满一叉子面塞进嘴里，心想得再喝口汤，不然太噎。
下一秒，后腰突然被人狠狠向前顶了一下，他猝不及防半张着嘴：
“噗——！！！”
满口面差点没倒呛进气管里。
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道迫使他整个人栽倒，正脸精准无误，扑进热气腾腾的酸菜味面汤里。
哗啦。
汤油和吃到一半的面洒出来，泼在校服上。手里的塑料叉也承受不住少年单手撑地的力道，啪唧折断了。
一声我操脱口而出，身后的人也停了下来，慢半拍地看向面前被自己撞进酸菜汤里的倒霉蛋。
“……”啊，这里蹲着个人？
倒霉蛋呸呸两下转过身，手里还端着只剩残羹的面桶，上半身校服几乎全被油污弄脏了。
几片磕碜的酸菜黏在衣服上，像车祸现场，衣服阵阵散发出老坛的味道。
半晌男生的睫毛颤了颤，颇愣怔和狼狈地起一只手，抹掉脸上残余的温热汤汁，惊疑不定地与他面面相觑，良久反应不过来。
“……”
“……”
空气在沉寂中凝固。卓淮缄默半晌，嘴唇翕动，萌生出不妙的预感。
贺时忆皮肤偏白，衬得脸上烫伤的薄红愈加明显。还好汤没有那么烫，洒到脸也不算特别严重，凉水冲一遍就褪下去了。
少年出走的神智还在加急赶回来，眼下只知道仰着一张湿漉漉的脸不知所措。
视线来回在罪魁祸首的脸上游移，眨了眨眼，睫毛扑扑簌簌半托着迷茫。
人生的转折来得太过猝然，上一秒他还在吃泡面，下一秒泡面就横尸半路。
而他自己满身狼藉，人们见了都要捏起鼻子喊一声什么老坛味儿啊那么冲。
……我操，这傻逼谁啊，瞎了眼睛不看路么？！！
贺时忆自己也觉得离谱，在出离愤怒中，他竟还能挤出余味，去品尝心中的苦涩和无奈。
他就知道，这份有苦难言实际名为早有预料——以他那阎王见了都要撇一句“倒霉”的体质，干了亏心事是万万不可以得意忘形的。
看着吧，孽力回馈这不就来了吗！
卓淮蹙眉退后一步，见地上的人迟迟没动静，伸出手试图把人拉起来。
贺时忆啪地打开那只手，终于在这一刻如梦初醒：“你他妈有病啊！眼睛瞎了走路不看路吗！”
“我不是故意的。”卓淮迅速开口，“对不起，我快迟到了，急着向右边看校门有没有关。”
贺时忆又没忍住骂了句脏话，狼狈地爬起来：“所以我这么大一活人蹲这你看不见是吧，看来你眼睛没长脚底，是长头顶了？”
卓淮歉意道：“没有骗你，我确实没注意到有人会蹲在拐角……吃方便面，对不起。”
贺时忆被噎了一下，好像确实没几个人会大早上蹲在拐角吃泡面，但这并不是可以开脱的理由。
他狐疑地打量这人，“你是宁中的？你怎么没穿校服？”
“你也是宁中的，你不进去上课吗？”
“别他妈想转移话题！”贺时忆忍无可忍，指着泡面残骸和自己污渍斑驳的衣服破口大骂，“你眼瞎撞的我，然后打算装无事发生就算了？！”
“我没有这么想。”卓淮摇摇头道，“你说怎么负责我都没意见，按你的意愿来。”
“哦……我倒觉得，你俩都来我办公室负责比较好？声音这么大，当我听不见么？”
幽然森冷的女声倏尔从几米之外冒了出来，仿佛来去无踪的彼岸之音。
贺时忆登时吓得一个激灵，鸡皮疙瘩起了满胳膊。
完蛋，这下翻车到底。
他背对着转角口，根本不知道赵亭来了多久。一时怒上心头不小心忘记控制音量，结果自己把主任给招过来了。
但还能补救，看这差点被他揪住领子揍的人也面露惊愕，赵亭大概率声比人先到，没看到多少。
“……赵主任，”贺时忆先发制人，奉行“做没做错都得先服软道歉”的不败准则，低声道：“我的错，保证不再犯。”
卓淮慢两步，从他身后跨出来并排站好，虽然仍不明就里，但识时务地跟了句：“对不起，主任。”
赵亭瞥了眼腕间的金属表，冷冷一笑。
这两个小子等她挨个收拾，首先是她认识的，刺头中的老熟人贺时忆。
这小子前科累累，不用讲话她都知道他为什么不在课堂，而是在校外闲晃。
再粗略扫过眼前的场景，结合两个学生剑拔弩张的状态，稍一动脑她就将原委猜出十之八九。
她率先投向其中衣着沾满油污的少年，指着手表：“自己来看看几点了，贺时忆，你这周已经第三次迟到了，而今天才刚星期四！一周总共就一天掐着点踏进校门，你还想不想上了？再说你不是住校么，这也能迟到？”
“上啊，想上。”
贺时忆视线乱飘，不动声色地腹诽：他能有什么办法啊，谁叫学校食堂难吃得不忍下咽，害他每次都得大清早溜出去找吃的，再者今天是故意为了逃处罚才迟到的。
果不其然，赵亭下一句就提到了今早的处罚。
“你是滚刀肉不怕操练吗，还记得自己为什么被罚站示众？一个身强体壮牛高马大的男生，竟然对隔壁班安分乖巧的小姑娘动手，人家招你惹你了？长这副体格就为了欺负女孩？”
“主任，我没有故意欺负她。”贺时忆替自己小声申辩，“是四班那群疯狗先没事找事咬人的，我不小心撞倒水桶误伤到她。之后我送她去医务室检查了，她就是腿上擦破点皮，没啥大碍。”
事实上他体格也并不算健壮，反而称得上骨感，瘦削的身体从头到脚都拎不出分毫多余脂肪。
肌肉温驯结实地贴附在骨头上，线条流畅自然。两条腿从裤管里出落下来笔直修长，隔着衣服，甚至有些纤瘦。
“她说你道歉态度良好，这件事就过去了。”赵亭从鼻子轻哼了声，“但一码归一码，你逃处罚被抓到现行，必须下周两倍补上，我亲自去逮你。现在先不说你，赶紧洗把脸换个衣服回班上课去。”
她余音落下，立刻另起话头，话锋调转向侧边，“你呢，你是哪个学校的，他衣服是你弄的吗？”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01（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