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患者》苏若K

1、第 1 章

　　精神病患者
　　1
　　我叫艾琳·H·沃尔特，17岁。由于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至今为止的人生有一半是在医院里度过的。
　　和许多家长一样，我的父母亦对我过度担心，禁止我参加户外活动，以及外出。
　　于是我只能整天呆在卧室里翻阅内容空泛的时尚杂志。
　　这样的人生简直无聊透顶。
　　街坊们的闲言碎语时常透过窗户飘进我的耳朵——或许这是十几年来我唯一觉得有意思的娱乐活动，虽然大部分人都不这么认为。
　　我对其中一个传闻非常感兴趣。
　　他们说，蓝顶别墅里关着一个患有精神病的孩子。
　　而我的卧室窗户所对的，正是蓝顶别墅。
　　一天，我透过窗户，看到了传闻中的孩子。
　　一个与我年纪相仿，面色苍白的少年。
　　“你好，我叫艾琳。”我主动和他打招呼。
　　“啊，我，我叫肖恩。”他局促地说。
　　本来，我只不过是有点好奇。现在见到传闻的男主角，却萌生了疑惑之心。
　　他看上去非常普通，不是鹰钩鼻子，不是兔唇，也不是下垂眼。总之，他是个没有任何特征的人，只不过气色很差，第一眼看上去有些阴沉罢了。
　　“对不起，我妈妈在叫我了，我必须过去一下。”他注意到我有些出神，轻轻咳了一声，“但愿下次还能再见到你。”
　　“到时候可以和你好好聊聊吗？”
　　他冲我微笑：“乐意奉陪，艾琳小姐。”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窗口。
　　之后，我们一有机会便在一起聊天。对于只能呆在家里而缺少朋友的我们来说，应该是非常愉快的事吧。
　　说是一起，实际上由于我们都被告知“禁止外出”，所以只能隔着三公尺半的空中距离站在属于各自的窗口对话。
　　有时感觉很像会动的风景画。
　　那些日子里，肖恩从未在我面前发过病。我开始怀疑传言的真实性。
　　他对我说了很多他自己的事。
　　他的父亲死于车祸，母亲在那场不幸的惨祸之后开始酗酒，并常常虐待他。
　　他让我看了他手上的鞭痕。
　　虽然有一点距离，可是我依然能看清那些鞭痕。
　　我怜悯地点点头，刹那间发觉自己和他的情形真的很相似。
　　同样被囚禁在家中。
　　没有快乐可言，没有自由可言。
　　我和肖恩在精神上受到的虐待，应该是大同小异的吧？
　　这或许正是我们能够互相吸引的原因。
　　空中距离——三公尺半。
　　精神距离——无限趋近于零。
　　2
　　“艾琳！艾琳！”
　　当我躺在床上胡乱地翻着表姐专程拿来为我解闷的悬念小说时，我听到来自对面窗户的呼唤。
　　我立刻坐起来，拨开厚厚的窗帘，打开一扇窗。
　　“有什么高兴事吗，肖恩？”看到他阳光般的微笑，我不禁问道。
　　“艾琳，你看这是什么？”他欣喜地举起一个白色物体，说。
　　白色物体动了一下，发出微弱的叫声。
　　“喵……”
　　那是只目光锐利的小猫，乳白色，看上去很可爱。
　　以前，我只在宠物杂志上看到过真正的猫。
　　被吓了一跳的同时，我也兴奋起来。
　　“它……从哪里来的？”
　　“刚才我在站在窗口往外看的时候，看见它在我家的院门口睡觉。虽然妈妈不许我出去，但是……但是我还是把它抱进来了。”
　　“你要饲养它吗？”
　　“不知道……妈妈不会让我养猫的……”他有点落寞，“不过，我可以把它藏在花园里，只要不被发现不就行了吗？”
　　“你要经常把它抱到这里来让我看看哦！”我说，“其实，我也很想养宠物的，只是以前养的小鸟都被野猫之类的弄死了，所以到现在也不敢再养。”
　　一想起我的金丝雀纳迪的死状，我就恨不得向上帝发誓再也不养宠物。
　　“真可怜。”他说，“可是，你要相信，尼克它绝对是只好猫，不会做那么残忍的事的。对不对，尼克？”
　　看着他同小猫对话，我又一次笑了。
　　自从认识肖恩之后，我好像变得爱笑了。
　　就好像，回到当年纳迪还在的时候一样。
　　3
　　肖恩的计划最终未能成行。
　　他抱着小猫正要下楼的时候，他妈妈回来了。
　　我的窗半开着，我因此听见了肖恩的妈妈在大声训斥他。
　　我凑近窗户，看见她吵吵嚷嚷地把肖恩用来装小猫的箱子连同小猫一起扔在了院子的角落，准备明早和垃圾一起丢掉。
　　我躺回床上，没有意图地望着天花板。
　　第一次知道，夜是这么漫长的。
　　为了小猫，我第一次失眠了。
　　真的……有点担心呢。
　　4
　　“啊——”
　　清晨，一声尖叫划过云霄。
　　我被这声尖叫吵醒，睁开眼睛询问道：“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别人家的事，我们没必要管。”妈妈淡漠地拉开窗帘。
　　我沉默。
　　窗外不停传来肖恩妈妈的吵嚷声。
　　好像很生气的样子，歇斯底里地闹了一个上午。
　　她这样做的原因，我事后才听肖恩提起。
　　那竟是我连做梦也想象不到的惨剧。
　　肖恩的妈妈早上出门时——那时她早已把小猫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发现门口竟横着那只小猫血淋淋的尸体。
　　那样子，任谁看了，都会感到毛骨悚然吧。
　　肖恩的妈妈以为是谁在恶作剧，才会不停地咒骂。
　　我再见到肖恩时，他的眼圈红肿，已经哭得像个泪人一样了。
　　看见他这样子，我都不知道要怎样安慰他才好。
　　“我想……把尼克葬在院子里，”他抽泣着说，“我还给它做了墓碑。”
　　几句简单的交谈之后，肖恩离开了。他是去埋葬它的尼克。
　　只是，我有两点实在想不通。
　　到底是谁在恶作剧？为什么要恶作剧？
　　我突然想起悬念小说中常有的一个设定。
　　患有精神分裂症的人，一经发病，恢复正常之后常常不知道自己做过些什么。
　　莫非是……“另一个肖恩”干的？
　　长久以来的相处，竟让我忘了“肖恩是精神病患者”的传闻。
　　“另一个肖恩”……
　　绝对没错。
　　5
　　那之后连续几个早晨，尼克的尸体一再出现在肖恩家门口。
　　我有点不安地看着肖恩，他的情绪很低落。
　　而且，看上去他还没发现自己就是凶手的事实。
　　“艾琳，妈妈不许我再把尼克葬在院子里……她要我——”他停顿了一下，“要我丢掉它。”
　　我没有开口，而是默默沉思着。
　　毕竟我也很喜欢尼克，就这样被丢掉，它未免太可怜了。
　　“艾琳。我想偷偷溜出去，把尼克葬到别处去。”
　　“可是你妈妈……”“我会快去快回，不会让她发现的。”他妈妈现在刚好不在家。
　　他离去后，我忐忑地等在窗口。
　　悲剧的大幕拉开前，他平安归来了。
　　“我把尼克葬在一个漂亮的花园里了！”他对我描述那里的美。
　　“嗯……我也，好想去看看啊。”我沉思了一会，说。
　　“我带你去啊！”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却又瞬间黯淡下来，“对，对不起，我忘了你不能出去……”
　　“不，我的病没什么大不了的。”已经太久没有与阳光接触了，真的很怀念，“明天我父母会去教堂做弥撒，到时候，带我出去，好吗？”
　　我并不担心肖恩会在我面前病发。
　　反正我的病也决定了我的命运并非掌握在自己手中。
　　“好，我带你去。”
　　第二天，我开心地换上自己最喜欢的白色长裙，从一楼的窗户跳了出去。
　　肖恩拉着我的手，带我远走。
　　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轻松自在的感觉了。
　　我又想起，我可爱的金丝雀纳迪。
　　尼克的小小墓园被鲜花环绕，我不由得开始为它祈祷。
　　安息吧，愿你在天堂能找到新的，更为可靠的主人。
　　归途中，我显得非常疲惫。
　　从未到过这么远的地方……
　　我们渐渐放慢了脚步，却不巧与长舌的街坊们擦肩而过。
　　“哎？那不是蓝顶别墅里那个疯子吗？”“哦，是啊。”“家里人怎么看管的，竟然让疯子在大街上乱跑……”
　　她们以为我们听不到她们的“窃窃私语”，可我们却听得清清楚楚。
　　“艾琳，”她们走远后，肖恩低声说，“你不要把她们的话放在心上……”
　　“我明白。”我微笑着回答。
　　他也对我回以微笑。
　　然而，我们的微笑在一秒之后凝固了。
　　“肖恩！”
　　他妈妈气势汹汹地出现在我们面前。
　　“妈妈……”肖恩胆怯地低下了头。
　　“给我回去！”她野蛮地抓住肖恩的肩膀，狠狠踢了他一脚。
　　“肖恩……”我不禁叫出声。
　　“滚回你家去！死丫头！”她恶狠狠地瞪着我，把我推回自家门口。
　　看着她把肖恩拖回家去，我悲伤地想，我竟想不出一种能救他的方法。
　　我恍惚地回到自己房间，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劲。
　　可，我想不出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闭上眼睛，我就看见肖恩遭到虐待的画面。
　　睁开眼睛，已是白天。
　　又一夜，未眠。
　　6
　　我被眼前的情景吓呆了，跌坐在地上。
　　我浑身是血，最爱的白色长裙沾染了太多这种肮脏的东西。
　　我慢慢回想起，我是来找肖恩的。
　　肖恩的妈妈在他家中被杀了。
　　凶器是一把长水果刀。
　　而这把刀现在就握在我手中。
　　某些情景，也终于开始在我脑中浮现。
　　杀死尼克的，不是肖恩，是我。
　　把它一次次从院子里挖出来，扔在同一地点的，不是肖恩，是我。
　　杀死肖恩妈妈的，不是肖恩，是我。
　　而现在把刀刺入肖恩体内的，不是肖恩他自己，是我。
　　我杀了他们，一如当年杀死我心爱的金丝雀纳迪。
　　我拔出刀，上面沾满了鲜红的液体。刀，很快被我扔掉了。
　　我吻了一下肖恩的额头。
　　他临死时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像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我为什么要杀死他一样。
　　借口的话，我可以找出很多。
　　只是，真正的理由，我也不知道。
　　我连自己的心情都猜不透。
　　我在命案现场徘徊了很久，想找一个能真正称其为理由的理由，却仍然失败了。
　　于是，我只好无可奈何地离开这充满血腥气味的房间。
　　当我走出肖恩家的院子时，我抬起头，看见了一样东西。
　　啊，原来是这样。
　　我终于明白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我笑了。
　　原来我一直未能有机会仔细观察的我家的别墅。
　　它的屋顶。
　　也是蓝色的。
　　END

作者有话说

　　希望没有看不懂的……默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