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人类与精灵的故事（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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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萧瑟，晶莹剔透的白雪从天而降，悄悄压弯了枝头上的梅花。
披头散发的女孩躲在树洞里，裹着两件非常不合身的外衣，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没有穿鞋的脚长满了冻疮，烂掉了肉，正疯狂揉搓另一只脚的脚背，擦出的道道血痕又在冷风中结为薄薄的冰。
她急促地呼吸，牙齿不断打颤，竹竿细的胳膊紧紧抱着自己瑟瑟发抖，肚子饿得几乎要前胸贴后背，眼前甚至出现了重影，头晕脑胀的，快一头栽倒下去。
但女孩依旧努力地忍耐着，即使闻到香味也没有冲动地扑过去争抢，非常乖巧地坐在那等大人将食物分给自己。
“我们运气真好，遇到了精灵。”
领头的村长抱着一堆侥幸没被雪打湿的枯枝回来，生起了火，熊熊燃烧的火焰瞬间温暖了整个树洞。
众人顿时舒服地长吟一声，感觉终于活过来了。
“是啊是啊。”大口嚼着精灵带来的干粮，这群狼吐虎咽、衣衫褴褛的流民纷纷赞同地点头。
甚至有人流下眼泪，用力吸着鼻涕，就着雪水将嘴里没嚼几口的食物囫囵地咽进喉咙里，哽咽着低头拿衣袖使劲擦掉脸上的泪痕。
“如果，如果我阿爸能坚持到遇见精灵就好了。”
那样他就不会为了填饱肚子去刨土了。
谈到这个略有些伤感的话题，想起之前没有挺过去倒在半路上的同伴，洞内的气氛忽然变得沉重起来。
“算啦算啦，我们总比别人幸运，遇到了精灵。”有谁扯动嘴角，强打起精神，试着说几句安慰，“你看咱隔壁村的，都是一起出发，现在全死光了，我们这还剩一些呢。”
“只要活着，没死，那比什么都重要。”
于是众人不说话了，低下头继续埋头苦吃，怕干粮待会又变硬了咬不动。
女孩这时候已经吃完了她自己那份，正东张西望地寻找他们的救命恩人。
“大人在外边呢。”身旁的妇女看她这副好似小鸡仔忙着找妈妈的样子，轻声提醒，“你等雪停了再去，外面可冷。”
她点头，搂住小腿，下巴搁在膝盖上，安静地等待暴风雪离开。
过了好久好久，风停止跑动，太阳终于出现，洒落一点阳光将厚厚的白雪染成金黄。
跟村长打声招呼，穿上邻居给她的破了一个洞会露出脚趾的大鞋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走向森林。
那位救了他们的精灵就站在雪原之上，轻飘飘的，像是云朵，也像一片没有重量的树叶。
她穿着青金相间的长裙，纤细白嫩的手腕戴着精致的钻链，身姿窈窕步轻盈，宛如那天边银月，散发着清冷的光辉。
……真美呀。
低贱到尘埃里的女孩望着尊贵优雅的精灵公主，内心不由生出浓浓的自卑，仿佛在对方面前，连仰慕都是一种罪恶。
她记得，精灵说过她的名字。
“瑟琳娜大人。”女孩学着曾经在男爵家帮工时看到过的贵族礼仪，捏着裙角屈膝，动作生涩地行礼。
听见背后的动静，对方转过身，注视她的眼神，温和中带着一丝平静。
“怎么了？”
丽芙不知道该怎么跟上层社会的人相处，更别说对方还不是人类，是异族，便越发不知所措，张开嘴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只干巴巴地憋出一句。
“那、那个，请问您在看什么？”
问的同时，她顺着精灵之前的视线望过去。
只见白色的平原上，鼓起了数个土包，三四五六七……一眼瞧不到尽头。
“啊，那是……”
丽芙露出惊讶的表情，眼前这些埋进土包里的，是在精灵第一次带回猎物，吃了烤肉后反而死掉的人。
说来也奇怪。
明明那么努力地熬过了洪水泛滥，熬过了饥荒，熬过了病痛，熬过一次又一次的加税，结局却是被自己梦寐以求的肉食给夺走了性命。
何等戏剧化的一幕啊，如果写进剧本里，恐怕每场演出都会挤满观众吧。
“对不起。”丽芙不禁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是对方在道歉。
瑟琳娜看着面前一座座连名字都没有的简陋坟墓，眼底慢慢浮现出一抹带着愧疚的悲伤。
破天荒的，脑子一向不太灵光的丽芙这回竟隐约明白了恩人突然向自己道歉的缘由。
“这不是您的错，怎么能怪您呢？”她绞尽脑汁地试图安慰对方，“村长说过叔叔阿姨他们会死是因为他们没那个福气，没有享受的命，所以在该死的时候自然就会死，和我爸爸妈妈一样，不用为他们伤心。”
“邻居家的婶婶也跟我说，总有一天，大家都会在地下团聚的。”讲到这，丽芙还有点小开心，“那样我也能重新见到爸爸妈妈啦！”
“其实我一直很想他们，但又不敢想太多，怕给村长爷爷他们添麻烦，就只能每天想一点点。”第一次在陌生人面前毫无保留地说出全部真心话，她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脑袋。
“……”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女孩却感觉在自己讲完后，大姐姐好像更加难过了。
瑟琳娜静静注视着这个可怜的孩子，想要说点什么却又无从说起，沉默着，许久之后才冒出一句。
“我会一直保护你们，直到你们落户新的家园。”
新的家园。
丽芙紧紧抿着唇，情绪莫名的有些低落。
在背着包袱踏上流浪之旅前，他们也有属于自己的家园，一个不大不小的普通村子。
她不懂。
大家明明那么勤奋，每天天不亮就爬起来摸锄头，从早干到晚，连中途休息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足足种了几十亩地的粮食，但为什么秋收时爸爸妈妈拿回家的米还是连个罐子都装不满，最后甚至被逼得流浪？
是我们不够努力吗？是我们偷懒了吗？
如果不是的话，那为什么我们连稍微填一填肚子都做不到呢？
是因为神不愿意让我们活下去吗？
倘若弄不清楚问题的答案，即使到了新的家园，他们也会重复先前的轮回。
女孩很疑惑，需要有一个人给她解答，可惜瑟琳娜只是个刚成年的出门历练的年轻精灵，并没有看出她暗藏内心的困惑，无法给予回答。
于是，她只能带着这份无人解释的疑问，在对方的庇护下，跟长辈一起前往新的定居之所。
***
或许是精灵成为队友的原因。
他们非常幸运，在暴风雪第二次来临前就找到了一个还算完好的、没被压垮的村子。
这个村的村长原本是不想让一群流民进村的，可当他看到瑟琳娜从队伍后边走出来，瞬间就被精灵那尤为惊人的美貌给震撼住了。
他们就这样靠刷精灵的脸顺利进村。
满面和蔼可亲的笑容，没有显露异常的村长帮所有人安排完住宿后却没回家，反而转过身骑马飞速赶往当地领主的城堡，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对方。
高贵美丽的乐园精灵居然来到了自己的领地，领主大喜，当即下令要骑士将对方带至他城堡“做客”，却被身边的魔法师阻止了。
“精灵可不是好惹的，他们拥有极强的力量，每一个都是天生的弓箭手，就你这点人手根本不够。”身穿灰袍的男子笑了笑，沙哑低沉的声音仿佛直接在众人的脑海中响起。
“你知道银发碧眼在精灵族意味着什么吗？”没等对方开口，他就自顾自地讲了下去，“是王族。”
“精灵王族受到世界树的祝福，不仅百毒不侵，还拥有能够看透谎言的真实之眼，只要你怀抱恶意，他们就一定会察觉，奋力反抗。”
“王族？这……”原本被美色冲昏头脑的领主渐渐找回理智，想到自己一时冲动的后果有可能是被精灵族全族追杀，便开始打退堂鼓。
他可是加兰帝国有正式爵位的男爵，如果抢的是普通精灵还好说，乐园必定不会为了一个普通精灵与帝国开战，就像帝国不会为了平民与其他帝国开战一样，只要自己做的足够隐蔽就没事。
但强抢的对象若是王族呢？
他不敢想下去了。
“这点倒是不用太担心。”在领主心生退缩之意时也是那不知名的魔法师给他打了一剂强心针，“精灵向来厌恶人类，从不多管闲事，那王族既然愿意守护一群流民，帮他们找到新住所，就代表她对人类仍保留善心与信任，所以她应该是此次外出历练的年轻精灵。”
“根据精灵族的规定，不管遭遇了什么，哪怕是濒临死亡，王族都不得插手任何精灵的历练，否则还算什么历练？”
“你的意思是，即便我把精灵公主带走了，精灵族也不会追杀我？”领主眼前一亮，原本已放弃的心思又重新活络起来。
那可是精灵啊！是受到世界树祝福的全大陆最美丽也最优雅的种族！谁会不想得到他们呢？
无论使用什么样的手段，是骗是偷是抢是买，只要你能有一个精灵做奴隶，那你就会成为社交舞会上最明亮耀眼的存在！任何贵族都会围绕在你身边，满脸赞叹地追捧你，便是顶尖贵族也会向你投来目光！
这些可都是能够壮大自己家族的潜在资源！
更何况还是精灵中最高贵的王族了，倘若把她秘密献给帝国皇室……哎呀，能获得的奖赏他根本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
“先生，您说精灵王族百毒不侵，那我们……”领主虚心请教。
“用毒没效果，可没说诅咒不行。”男子轻笑，似乎早想好了对策。
“至于真实之眼……我们不能靠近精灵，不是还有人能靠近吗？”
他恍然大悟。
“不过事成之后，你要把她的眼睛给我。”魔法师开始谈条件，没利益的事他可不会去做。
领主一口答应了，毕竟要是没有魔法师的帮忙，凭他自己压根做不到。
迟则生变，魔法师立刻布置大型传送阵，带着领主及其麾下骑士瞬间抵达目的地。
让村长将流民的首领暗中叫到村长家，不曾想，在把全部计划告诉他后，对方竟非常坚定地拒绝了。
“不可能！”首领气得身体都颤抖了，捏紧拳头咬牙切齿地怒道，“要不是精灵救了我们，我们早就饿死在路上或被野兽吃了！所以说什么我都不会帮忙的！”
“恩将仇报是会烂心肝的！”
领主看过去，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要如何说服这群没家的贱奴了，不用威逼利诱，只需一句话——
“我可以让你们所有人住下来，分田，减税。”
首领呼吸一滞。
身边的村长也跟着苦口婆心地劝他：“安稳的生活难道不好吗？你还想继续流浪？而且第二次暴风雪快要来了，就算你能撑得过去，你的老婆孩子也能？再说精灵能保你们一时，她能保你们一世吗？”
“犯不着为了个异族，把大家的命都搭上啊！”
“……”
首领承认，当听到领主的承诺时，他心动了。
假如仅有他一个人，他一定会通风报信叫精灵赶紧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最好永远都别回来。
但他身后是自己的妻女，是所有相信他能带领大家找到新家园的同伴。
他可以自私，又不能自私。
仿佛沉默了整个世纪，最终，首领还是答应了。
——为了活下去，为了让自己的孩子活下去，他选择做一个狼心狗肺、死后注定会下十八层地狱的恩将仇报的畜生。
魔法师把一碗糖水递给他。
“让精灵喝下去。”
首领没有问里面放了什么，他只是犹豫，然后拿着这碗水去找了丽芙，让对方代他转交给精灵。
比起成熟的大人，精灵更喜欢天真无邪的孩子，对孩子最不设防。
并且他都想好了。
若成功，大家都能过上美好的新生活，不会饿死，不会累死，再不必流浪。
若失败，死的也只有他这个罪人。
丽芙从不怀疑长辈的话，她是真的以为这碗糖水是村长送给精灵姐姐的礼物，开开心心地接过了。
女孩小心翼翼地捧着这碗自己从来没吃过的糖水，抬头望向对方，霎时惊讶地睁大眼睛——
“村长爷爷，您怎么、怎么哭了呀？”
“……”
首领看着面前以为出了大事而有些慌张的孩子，慢慢地蹲下身，也不擦脸，就这么流着眼泪笑。
“因为咱们快过上好日子了，爷爷高兴。”
“噢～”原来如此，村长爷爷是因为高兴才哭的。
丽芙相信了，想想她便露出甜甜的笑容，快快乐乐地大声道：“对呀，我们终于有家啦！”
——这一切都多亏了精灵姐姐呢！
毫不知情的丽芙跑到村长给瑟琳娜准备的房间，为报答恩情，亲手将蕴含诅咒的糖水送给了救命恩人。
同样被蒙在鼓里，对这碗水背后的阴谋一无所知的瑟琳娜，微笑着捧起女孩递来的一颗真心。
她毫无防备地喝下了糖水，却不知这是一张通往深渊的单程车票。
啪——
瓷碗摔在地上，碎开的花瓣四散，清脆的响声回荡在安静的室内。
心口的剧痛迅速蔓延全身，瑟琳娜脸色苍白，抬手紧紧抓着胸口的衣服，往后踉跄几步跌倒在地，吐出的血染红了石砖，像是一朵盛开于废墟的鲜花，脆弱的美令人痴迷。
她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一脸惊慌失措的女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遭到了背叛。
——是她！救了他们呀！
他们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
强撑着从地面爬起身，狠狠挥开女孩急急忙忙跑来要扶她的手，精神恍惚间，瑟琳娜想起了出门前父兄对她的嘱托。
“不要轻易相信人类。”
想起了大魔法师临走前对她的提醒。
“你的眼睛会欺骗你。”
啊……果然，不该对人类心软的。
她是精灵，人类的死活，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最后落得这个下场，简直愚蠢透顶。
倘若时光能重来，她绝对不会向那个快摔下悬崖的人类伸出手。
隐约听见房子周围逐渐靠近的沉重的脚步声，清楚精灵落到贵族手中的结局，瑟琳娜紧紧咬牙，从空间戒指里掏出一张魔法卷轴，在外面的人准备闯进屋前将它用力撕碎。
嘭——
领头的骑士重重踹开房门，持剑进入，可屋内仅剩下一个被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幼童，再无其他。
精灵逃走了。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人类与精灵的故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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