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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给娘子的礼物 ...


  •   上篇

      长安城内,三月仍是春寒料峭,寻常百姓家的老槐树只刚刚冒了一点新绿,而皇宫内院,却已是花香撩人、蜂蝶起舞。
      宫中确有能工巧匠建起温室,以备诸位主子在寒冬腊月赏花之需,可当今御花园中这一派欣欣向荣之象,却不是人力刻意所为,除却皇城与生俱来的一股贵气,此刻惹得群芳吐艳的,恐怕就是那连日来不绝于耳的琴音了。

      六月乃太后寿诞,当今圣上知太后喜琴,却又听厌了宫中常奏之曲,遂于阳春三月广招天下琴师,只求能觅得奇才,在寿诞之日博太后一笑。一时间,御花园中琴音袅袅,虽不知能否入得太后的耳,却已是惹得百花竞相绽放,煞是好看。
      只是这边一派良辰美景,那边,却是有人被扰了清梦。御花园里倒是仙乐飘飘了,可那供备考琴师们休息歇脚的地儿,此刻怎一个嘈杂了得!殷默兮自来到这长安城后,就没睡过一个好觉,白天黑夜,入耳的都是铮铮琴音,南腔北调,错乱繁杂,真真能把人逼得减寿十年!
      倒也不怪这些琴师们疯狂,只为状元年年能考,可皇家乐师,却多为世袭,偶有外来者,也是皇亲国戚们拐了几个弯的亲戚。此刻这大好的机会,绝对是八辈子都逢不着的!

      揉着太阳穴起身,殷默兮看看窗外微露的天光,心下有些疑惑:这帮大爷们,莫非都不用睡觉?可侧耳仔细一听,又不禁暗道佩服,五日了,跑调的依旧跑的十万八千里,谱新曲的仍旧是开头那几个音,唉,天底下竟有这号自虐的主,要真那么想进宫,直接把下面一割不就完了?
      不过还好,在这小客栈里熬了几天,殷默兮总算等到了入试的日子,过了今儿个,便再也不用听这般魔音绕梁。

      稍事梳洗,抱琴走出客栈,却见时候尚早,街上行人甚少。空旷的街道伴着初春的寒意,竟惹得殷默兮心头泛起一丝凉意,若是在家乡,这个时辰早有卖花女的叫卖声回荡于耳,那吴侬软语,着实比客栈内的琴音动听百倍。但此刻,既然来到了这长安城,除却进宫一途,殷默兮却是已无半点退路。想起半月前发现杨州城外的竟是一座空坟,殷默兮便不由恨得牙根痒痒:“苏轻弦,你有种,小爷当日险些为你哭瞎一对招子,若真被我发现你在皇宫里风流快活,不打断你一双腿,我便不姓殷!”

      是日,却是殿试第五场,那御花园内,也不是任谁都进得去的。卯时初,考生入场,经三轮筛选,至未时末,最后十人方可入园面圣,此刻圣上小憩方醒,刚好听曲,但诸位乐师却是饥肠辘辘,滴水未进。尤以此种境况,能奏得佳音者,方能入皇家乐府之内。
      殷默兮信手抚琴,竟是轻而易举便挤进最后十人之列,琴艺自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也因其心着实不在荣华富贵,所奏琴音,自然要比他人更多几分空灵清越,使人闻之精神一振,细品,更是回味悠长。

      入园时,日头正好,融融暖意掺着花香,分外舒服,可谁知有人竟被这初春的日头晃得眼花,见到当今圣上之后,更是紧张的浑身冒汗,不多时,竟是一头厥倒在地,不省人事。殷默兮是最后面圣之人,眼见十人中已经倒了三个,不由咂舌,心下暗忖:这当今圣上究竟生的怎样一副鬼畜之貌,竟能将人活活吓晕过去,实在是……
      正想得出神,却听得腹中“咕噜”一声,惹得殷默兮不由自主红了脸,可抬头与诸位同僚面面相觑,竟从大家脸上都读出了一个“饿”字。一时间,屋内叹气声此起彼伏,也不知究竟是谁,居然会想出这等损招,古往今来,饿着肚子入试的,这绝对是破天荒头一回。

      殷默兮抽签抽中十号,当下甚是无趣,腹中又饥饿难耐,遂向陪同的公公禀明说要小解,三言两语间,一锭银子已经塞了过去,分量可观,公公心领神会一笑,便带他出门。不多时二人入一屋内,观之倒像后厨,公公指向一张桌子道:
      “那上面的,随便吃,不过快些。”
      殷默兮俯首称谢,就着茶水吃起桌上糕点,耳边却响起了公公尖利的嗓音:
      “甭看你年纪小,却比他们都懂事!一个个摆着张文人雅士的臭脸,不就是个乐伶吗,在妓院里谋营生的主儿罢了!园子里烧的可是华太医的香,饿着肚子在日头底下闻,不晕才怪。”
      一句话说得殷默兮差点呛到,怪道刚刚那些琴师入园便晕,除非定力过人,否则谁能经得住华鸾音的摆布,丫个庸医,居然混到太医馆去了!

      不过华鸾音既然在此,那苏轻弦定然藏身于皇宫某处,想到这两人竟然合起伙来瞒着自个,殷默兮便恨得牙痒痒,当下恶狠狠地咬一口糕点,权当咬在这两人的肉上。
      可是有华鸾音在,苏轻弦的性命,应是当真无忧了;但竟逼得华鸾音不得不依附于皇宫,苏轻弦的伤,实在是……
      思及此,殷默兮匆匆几口吃完了剩下的糕点,便随公公往回走去,早一日入宫,早一日安心啊。

      可没走几步,却听对面传来一阵笑声,公公与殷默兮皆是一惊,要知道入园之前,待选琴师是不得随意走动的,更不用说徘徊于御厨房附近,公公额上已渗出了薄汗,忽觉身后风动,回身一看,却发现殷默兮没了踪影。诧异间,公公却已听到脚步走近身旁。
      慌忙转身,公公面上已换了一脸谄笑:
      “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此时此刻,殷默兮躲在树上却是自在,他是江南人士,年方十五,身体尚未长开,这会儿又穿了一身绿衣,藏在树杈间断然不会被这宫里的娘娘们发现。只要树下那公公将这些女人支开,绝不会有什么事情。
      那公公虽纳闷殷默兮去了何处,却也明白不能让皇后一众人在此地久留,幸得他向来巧舌如簧,三两句间,便已拨动了皇后的去意。可是就在一干人等打算离开时,皇后身边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娃却是分外疑惑的看向了殷默兮所在的方向,那双清透的眼睛看得殷默兮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方才跃上树被人看到了?不该啊,自己可是刻意转到树后才纵身跃起,而且听方才的脚步声和笑声,这一众人里决计没有擅武之人!
      皇后也察觉到身旁的女娃神情不对,遂有些关心的问到:“怎么了?”
      女娃歪头想想似是不解:“我方才听到有一阵风声,有点奇怪,可是忽然又没有了。”
      皇后一听这话笑了:“哀家当时什么,原来是风。没了就没了吧,这风可不就是一阵一阵的?”
      女娃也不再追究,说话间一众人便走远了,可殷默兮在树上却是出了一身冷汗,这女娃的耳力,着实了得!但纵然如此,那女娃的声音,倒是如银铃一般,真真好听。

      下了树,随公公往回走,路上殷默兮有些试探地问道:“方才皇后身边的,也是宫里的娘娘?”
      公公瞪了殷默兮一眼:“掌嘴,那可是慕容家的小姐,清清白白的女儿!”
      慕容?殷默兮依稀记得似乎也是京城的世家,不过他对于朝堂上有哪些大臣本不甚了解,加之年龄尚小,想了想还是没想出什么,刚要再问,却已经到了地方。
      入得室内,殷默兮发现自个前面只余一人,问了才知之前几人竟是没有一个过关的,纵然有人硬撑着不曾晕倒,却也是一曲未完便被勒令离场。闻此殷默兮不由摇头叹气,身为琴师,谁没在青楼呆过,竟是连这点人情世故都摸不透,难怪入不得圣上的眼。

      不过这样也好,倒是白捡了个上好的铺垫。思及此,殷默兮唇边露出一抹微笑。不多时,便轮到他入园,闻到空气里弥漫的熟悉的香味,殷默兮眼前仿佛看到了华鸾音那张似笑非笑,永远都让人觉得不怀好意的脸。
      殷默兮敢对天起誓,天底下,绝对没有比那家伙更欠扁的!苏轻弦自问聪明绝顶,可偏偏碰上了这个姓华的就……
      罢了,一段孽缘。

      收敛心神,殷默兮上前施礼,抬头想要看看当今天子的模样,可是侧位一个小小的身影却吸引了他的目光,看那衣服首饰,尤其是那双清透明亮的眼睛,不是慕容府的小姐,还能是谁?!一时间殷默兮竟有些愣神,他自小在青楼长大,得苏轻弦庇护做了琴师,这些年来各色美人倒也见过不少,身边的苏轻弦更是以香衾公子的名号扬名十里秦淮,可当下见了这尚未长成的女娃娃,他却没来由的移不开眼。那慕容府的小姐面容不算出众,不似其他皇亲国戚般贵气十足,可是却生的肌肤似雪,眼眸如星,初春时节虽身着一身艳色,但殷默兮第一眼看到却觉眼前之人分外干净。
      是了,干净,与那十里秦淮的莺声燕语,和这宫廷之内的繁复浮夸,决然不同的空灵干净。

      公公尖利的嗓音再度回响在耳边,殷默兮回过神来,不动声色在琴案边坐好,信手拂去,却是新近谱得一首新曲,尚未命名。
      若说这曲有多新,不过片刻前方在心间生成罢了。

      不远处的凉亭内,当今圣上听得此曲却是精神一振,咂一口香茗,定睛向阶下看去,不由眼前一亮,好生俊秀的少年。听腻了宫廷内中规中矩的调子,凡夫俗子那靡靡之音又入不得耳,当下自少年指间流淌而出的曲调却有种说不出的妙处,宛若清泉汩汩流过心间,分外舒爽。
      一曲奏罢,龙颜大悦,殷默兮只听亭内那一身明黄之人饶有兴趣问到:“此曲何名?”
      抬头,却是对上侧位处那一双含笑的眸子,不由面上一红,慌忙低下头去,却有两个字自心间划过,脱口而出:
      “兰韵。”

      中篇

      那日,殷默兮并不知那慕容小姐的名讳,只是觉得佳人似兰,便将随心所谱之曲取名兰韵。谁知此言一出,皇上脸上笑意更甚,一旁的皇后更笑意盈盈望向慕容家的小姐道:“好名字,方才哀家听这曲子,还真是有几分布兰妹妹平日里的做派,难怪会叫兰韵。”此言一出,殷默兮方得知席上的佳人原叫做布兰。

      慕容布兰抿唇一笑,面上飞起两片红晕,再看殷默兮目光已多了几分温柔,可殷默兮此刻见她望向自己,却是心头一紧。他此次进宫只为苏轻弦,其他事端自是少惹为妙,这慕容布兰能在九五之尊身侧占上一席,家世显赫可见一斑。这般贵族小姐,又岂是他这青楼里长大的乐师招惹得起的?但殷默兮到底是少年心性,想到如此佳人对自己青眼有加,嘴角便不由微微翘起,露出几分甜意,却是不敢再抬头,只摆出一副谦卑之态,且听圣上发落。而皇上显然十分中意这阶下的俊秀少年,大笔一挥,桦止琴师的名号便落在了殷默兮的头上,官拜正四品。

      殷默兮领旨谢恩,便随公公前往乐府办理就职事宜,临行前回望一眼慕容布兰,却见其不知在听皇后说什么,面上虽是一抹浅笑,眉眼间却透出隐隐幽怨,不似方才一派天真烂漫之姿。
      扭头,殷默兮脸上露出些许无奈,也只能心内暗道:贵族小姐的烦心之事,原不是咱们这般百姓管得着的,眼下还是赶紧寻得苏轻弦要紧。可是慕容布兰那微蹙的眉头,却仿佛揪住了殷默兮的心一般,使其久久无法释怀。

      入宫后,殷默兮直奔太医馆,在那边不管不顾守了三天三夜,终于见到了华鸾音的身影。来人还是一副浪荡不羁的做派,只是身形明显消瘦了不少,更兼眼中遍布血丝,也不知多少个夜晚没能睡得好觉。见了殷默兮,华鸾音却是露出意料之中的表情,伸手摸摸少年的脑袋用十足欠扁的口气笑道:“哟,许久不见,小兮这个头倒是半分没长啊!”
      殷默兮那张白净的小脸瞬时黑了几分,抬手拍下自个头上那不安分的爪子,狠狠压下一口恶气道:“他在哪?”
      华鸾音自是明白这“他”指的是谁,眸色骤然暗了几分,口中却仍是调侃之意:“啧啧,竟如此惦记你家公子,小兮,莫非你一天不被调戏便浑身难受?小小年纪万不可如此,要不,我帮你开几服药?”
      殷默兮额角爆出几根青筋,半晌,才终于压下怒气道:“不劳您费神,小爷还想多活两天!”
      随后,便压低声音再度问道:“他究竟在哪?我要见他!”
      华鸾音看定殷默兮,声音中多了几分冷意:“见了又如何?莫非你以为他还能睁眼看你,还能张口与你说话?”

      听罢此言,殷默兮只觉脑子里嗡得一声,眼前竟是黑了,仓促间扶住桌角才不曾跌倒,等到双眼又能视物,却见华鸾音已跟着不知哪宫的太监走出了门,怔了一怔,殷默兮慌忙跟上前去。

      虽身为皇家乐师,平日里却也入不得后宫,华鸾音这一天下来不时随太医前往各宫诊病,殷默兮初时还在宫门外等候,不多时却被华鸾音赶回乐府,只说什么小孩子家家,居然觊觎后宫娘娘们的美貌,实在该打!
      殷默兮哭笑不得,却也只好回乐府安心等候,直到夜幕降临,诸人就寝,才终于于夜色中再度见到了华鸾音的身影。悄无声息掠出门去,华鸾音也不多言,二人施展轻功来到一隐秘之处,华鸾音也不知扳动何处机关,地砖挪动竟现出一处洞口。
      殷默兮跟随华鸾音跃入其中,七拐八绕不知走到哪里,面前呈现一处铁门,华鸾音敲敲打打一番,铁门向内打开,殷默兮瞧见屋内情状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昔日艳冠秦淮的香衾公子,如今被泡在一个巨大木桶之中,面无血色,周身上下更是插满银针,活脱脱的竟被扎成了个刺猬。
      半晌,殷默兮才开口,声音有些发颤:“他还活着?”
      华鸾音却是一声冷笑,面上透出些许狠戾:“我要的人,便是被阎王掳去,也得从地府里揪回来!”
      殷默兮听得此言,眼中已控制不住的滑下两行清泪:“幸好,他还活着……”

      虽然苏轻弦眼下仍是目不能视、耳不能听、口不能言,可有华鸾音那鬼医在,终归是保住了一条性命,皇宫里药材又全,只要不被仇家发现,苏轻弦此次应可逃过一劫,醒来只是时日长短罢了。皇城自古都是是非之地,华鸾音劝殷默兮离开,殷默兮却拒得坚决:“要走一起走,否则你俩这辈子再别想见我的面。”
      华鸾音听得此言嘴角有几分抽搐:“小样儿,凭你那点儿三脚猫功夫,爷爷若想抓你来玩儿,还不是动动手指的事?”不过自此,却也再不提要殷默兮独自离开。其实殷默兮这一到,着实帮了华鸾音不小的忙,连日来白天黑夜不曾合眼,饶是铁打的身子,也断断是熬不住的。

      春去秋来,时光荏苒,转眼已是隔年,地窖中的苏轻弦脸上终于恢复了血色,呼吸也日渐平稳,华、殷总算松了口气。殷默兮无心官位,在这宫里便竖不了敌;加之在青楼中呆了不短的日子,处事圆滑却又敬人三分,因而饶是他终日翘班也无人怪罪与他。然而这舒心之后,殷默兮却总觉得缺了些什么,这天晨起,只见窗外海棠花瓣沾着点点露水,开得娇艳欲滴,他眼前忽然浮现了一抹艳色的身影,方忆起一年前的春日,慕容布兰也是穿着一身海棠花色的衣裳,在那凉亭之内,看向他巧笑嫣然。
      一时心动,殷默兮抱了琴行至廊桥之下,对着满眼妖娆海棠,奏起了心中一曲兰韵,许久不见,却不知,佳人是否安好?

      谁知奏不多时,墙外便传来女子的声音,听来却是有几分耳熟,殷默兮未能分辨来人是谁,却下意识的转了琴音,一曲尽人皆知的长相思信手拈来。无他,只为兰韵一曲,在其心中着实特别,不是对谁,都能奏的。
      不一会儿,殷默兮闻得身后有花枝悉索之声,借着尚存几分酒意不动声色,却已嗅到了秦王府独制的一味香料,韶华。来人,莫非是王妃?

      可尚未等他理出什么头绪,身后的女子却已开言:“曲好技寡,可惜无情。”寥寥八字,却使得殷默兮心中一颤乱了琴音,方才隔着一堵高墙听不分明,此刻猛的转身,只见慕容府的小姐着一身浅绿宫装立于面前,不过妆容,已然换做妇人打扮。气质仍是那般空谷幽兰,只一味韶华,生生压过兰韵。
      殷默兮怔怔看着眼前之人,言语不能。

      一年而已,这一年殷默兮忧心苏轻弦的伤势无暇顾及其他,却不知周遭一切,已然物是人非。一股冰冷之意自心头蔓延,夹杂着前所未有难以言说的痛楚,却又无可奈何。
      仍是肌肤胜雪,却多了几分憔悴;仍是眼眸如星,却隐了几分苦楚,殷默兮不知道慕容布兰这一年来究竟经历了什么,只知这秦王妃的身份,已成定局。

      良久,却见慕容布兰面上露出一丝苦笑,似是下定决心对殷默兮道:“方才在墙外,听得兰韵之曲,可否请君,为我重奏?”
      奈何话音刚落,却听到丫鬟急急呼喊王妃的声音,不多时,听来竟已入了院内,慕容布兰叹一口气,转身欲行,殷默兮心内一阵恐慌,竟伸手拉住王妃一条玉臂,口中更是下意识的说道:“别走!”
      慕容布兰浑身僵了一僵,再开口声音里含着几分苦涩:“留下又如何,我已再不是当年的慕容小姐。”言毕,便绝然离开,只留下一抹清瘦背影,映在殷默兮眼中,此生,再也挥之不去。

      当夜殷默兮醉了,醉意朦胧时他拽住华鸾音问到:“若是当年错过了衾哥,你会如何?”
      华鸾音仍是笑得轻浮,口气却是坚绝:“夺回来!阎王我尚且不惧,更何况寻常凡夫俗子,我看中的人,只能是我的!”
      夺吗?殷默兮心中有几分迷茫,一天时间而已,他已将自己错过的一切探听清楚,慕容府今不如昔,靠了与秦王府定下的这门亲事才保住几分薄面,按说二人尚未正式完婚,可按宁国皇室的规矩,那慕容小姐已算是秦王妻室,再不可做平日里少女装扮。
      试问他一个小小琴师凭什么去与秦王夺妻?而他一介四品官员,又拿什么,扶持摇摇欲坠的庞大慕容府?
      猛灌一口酒下肚,殷默兮忽然仰天长笑,笑声凄凉,随后便纵身一跃,融入浓浓夜色之中。

      是夜,兰韵之音响彻慕容府每一角落,慕容小姐的妆台被泪水打湿,却终究未曾开窗,去见那窗外奏琴之人。

      下篇

      次月初八,乃是黄道吉日,皇上亲自为秦王主婚,席间忽然想起一年前殷默兮于御花园内奏的那曲兰韵,可看向乐师的队伍,却未见到当年那俊秀少年的身影。这一年来,少年音信全无,竟是仿佛从未在皇宫内出现过一般。
      差人去问,只道殷默兮告病,皇上心下有些狐疑,却并未细查,殷默兮终究只是一介小小琴师,不在也就不在了。可是被皇上询问之人却是出了一身冷汗,无他,只为这桦止琴师就任以来,逢着了事竟是没有哪次不告假的,不过他出手向来阔绰,所以众人也乐得帮他隐瞒。但今日,殷默兮,却当真到了。

      于隐蔽处,居高临下的看着那娶亲的队伍,殷默兮心内五味杂陈,他有些恍惚,一切当真就到此为止了?他甚至,都没能正经与慕容布兰说上几句话。手,不由自主的握成了拳头,可是看着渐行渐远的迎亲队伍,却终究还是无力的松开了。
      那夜,殷默兮在慕容布兰窗外守了整整一宿,却终究未能得见佳人一面。其实他懂得,身世愈加显赫,便愈加不可任性而为,慕容布兰的婚事,决定的是她整个家族的命运,只是殷默兮,当真有些不甘。如果一年前自己有心仕途,博得一品琴师的高位,那么今日,又会是怎样一种局面?
      可这世上决计没有的,偏偏正是这份如果。

      花轿终于抬进秦王府,殷默兮叹一口气,似是累极,转身向皇宫方向掠去,轻飘飘的身影,竟是多了几分萧瑟。回到乐府院内,却见有一人目光如炬立在院中,纵使身形消瘦,但周身笼罩着一股明朗之意,看到殷默兮脸上透着兴奋:
      “小子,你衾哥醒了!”
      一时间殷默兮却是愣住,醒了吗?挺好……
      那么他们也该走了吧,这皇城贵胄之地,终究不是自己一介草民呆的地方。

      不日,皇城内一名太医与一名琴师称病返乡,并不是什么达官贵人,两人的离开连一丝波澜都未曾引起。
      殷默兮又恢复了从前浪荡江湖的悠闲日子,皇城一梦,究竟留下些什么,只有他自己清楚。只是偶尔,殷默兮会于朗月之下奏得整晚兰韵,虽被华鸾音斥为扰人清梦,但琴音如流水,竟是惹得无数女儿神往。可明白个中滋味之人,却不知此生还能否听得此曲。

      又是一年过去,苏轻弦身体逐渐恢复,他当年的艳名太盛,时下竟有痴心之人不远万里寻来,只为得见美人一面。于是乎,华鸾音唇边的笑容日益诡异,那些个寻花之人,无一不是走着进来,爬着出去。可饶是如此,登门拜访之人,依旧络绎不绝。
      这日却有一人,不似寻常登徒子,风度翩翩,姿容间颇有几分贵气,举止间,比之常人亦少了几分轻浮。殷默兮识得此人,确是苏轻弦从前的客人,出手分外阔绰,却不似寻常客人一般急色,而那华鸾音,早已黑了一张脸。
      苏轻弦懒懒抬眼,唇边浮上一丝浅笑:“许久不见,秦王殿下。”

      八字一出,殷默兮已然瞪大了双眼,这人是秦王?秦王竟有断袖之癖!来不及思考什么,殷默兮已掠上前去揪住了秦王的衣襟,苏轻弦刚想喝止,却听殷默兮恨恨道:“你已娶妻,请自重!”
      秦王闻得这少年之言脸色变了一变,沉声问:“你是谁?”
      殷默兮面上显出痛苦至极的神色,半晌才咬牙切齿道:“我是谁与你无关,可你即已娶妻,就请顾及自己的身份!若是慕容家的小姐在你身旁受了半点委屈,我便要你拿命来偿。”

      “小兮,先放手。”旁边的苏轻弦轻咳一声道。
      殷默兮狠狠瞪了秦王一眼方放开手去,秦王心有余悸的摸下自己的衣襟,看着殷默兮脸上却有诧异之色:“你隐居在此,倒是有多久不问世事?”
      殷默兮一愣,不知秦王所问为何。
      秦王长叹一口气:“我自小便有难言之隐,而慕容妹妹心有所属,我们成亲之后,并无夫妻之实。慕容妹妹自进了秦王府后身子便一直抱恙,去年冬天,已是殁了。”

      秦王因性子的关系,声音最是温和不过,可此刻这消息在殷默兮听来却无异于晴天霹雳,华鸾音见他神色不对暗道一声“不好”,殷默兮却已是一口鲜血喷出,不省人事。
      自以为顾全大局的退让,竟是换来心上人化为一捧黄土,不怪苍天弄人,只怪自己,无用!

      待到殷默兮悠悠醒转已是三日之后,曾经的满头青丝如今已尽皆化为白发,华鸾音看着他面露不忍,良久,才叹一口气道:“你急怒攻心筋脉逆转,今后切不可再动怒,否则……”
      殷默兮却是惨然一笑,只问道:“她葬在何处,我想见她。”

      慕容世家虽已衰败,可秦王妃的坟墓,却依旧有着相当的规模,殷默兮抚上那形貌巨大雕刻繁复的石碑,面上却是有一丝不忍,喃喃道:“一个人呆在里面,不冷吗?”他依然记得那娇小清瘦的背影,春寒料峭中,分外惹人怜惜。

      数百年后,秦王妃墓出土,近旁却有一小小坟墓不知是何人所有。但当地却一直有传言,逢朗月之夜,王妃墓便有琴音不绝于耳,似有哀愁娓娓道来,闻之心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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