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他的纹身 ...


  •   降谷零在二十二岁第一次进靶场的那一天,被下达了有关灵魂伴侣的判决书。其实他的生活节奏挺快的,再加上早就过了会对所谓爱情小鹿乱撞的阶段,他确实很少去想象自己的另外一半。也许小时候,他还会想着这些东西发呆,他以为自己年龄太小,于是有关艾莲娜的纹身迟迟不肯浮现。等得久了,也就不再将其看做是非同一般的事情了。再怎么炽热的感情和旺盛的好奇心也会被时间打磨圆润。所以他也很确信,自己有关莱伊那点颇带有些宿命论的联系也会淡下去。

      希望如此。以他的警察身份来说,灵魂伴侣是涉黑罪犯已经够让他无法接受了,更别说对方还是个男人。倒不是他恐同或是什么,毕竟「soulmate」本就最早见籍于《会饮篇》,现代人无人不知阿里斯托芬那「被撕裂的半身」理论。

      但是,男人?

      算了吧。

      古希腊的男同风尚归根到底,指涉一种男性与男性之间的权力关系。年长的男性去教会年轻人如何去爱,也让他们体会到被爱的感觉。可降谷零骨子里还是一个骄傲的人。他和莱伊差不多一般大。他看莱伊也不过是两只眼睛一张嘴的普通人类。他不觉得自己需要从莱伊身上要学到点什么,或者莱伊有什么东西值得教授给他。只要是去想一想这种状态,就会让他感到不适和压力。说白了,如果对象是女人的话,他倒不必在意那么多,男权制度早就让雄性始终处于游刃有余的地位。但是莱伊——

      那个的长发男人的面容突然浮现在脑海之中。他风衣上残留的冷意、身上的烟味、他的呼吸,还有他的双手环住自己,稳住枪架时,几乎是擦着耳朵说出的话语。

      哈。

      更何况,那个莱伊似乎也不是单身的样子。

      波本握笔的手不由自主攥紧,平板上的光标跟着闪动。他垂着眼睛看着被涂改的乱七八糟的酒店平面图,用笔划下了几个红色叉号。

      “不行。”

      他咬着笔头,无意识呢喃出声,一边思考着逃跑路线,抬手将垂落下来的的刘海别至耳后,一边又在思维宫殿的某个角落偷偷开小差。猫捉老鼠的关系已经足够糟糕,局势已经足够微妙,何必再向天平上增加不必要的砝码。

      “这离出口太远了。”

      平衡状态一旦被打破,波本也不愿意去想那样的结果。

      多此一举,大可不必。

      “那就去中庭吧。”

      有个声音在身后响起。是莱伊的声音。

      波本下意识捂住了纹身,接着他发觉这番动作有些奇怪,于是生生转身,顺势反手撑住桌沿,怒视对方道:“你为什么在这里!”

      房间没开灯,莱伊一身黑,靠在墙上,和夜色融合在一起。对方耸耸肩,波本一般情况下不愿意用刻薄的方式揣测人心,但是这个男人耸肩的动作如此风轻云淡,以至于像是嘲讽,这让波本的血压都有些不稳。

      “我一直都在。容我提醒,这次是三人任务。”

      “我当然知道,”他脸色差得难看,因为他确实没有察觉房间内还有另外一人的存在。他试图将原因归结到莱伊没有杀意,否则他真应该去警校回炉重造,“我是问你为何出现在苏格兰的安全屋。”

      莱伊点了一支烟叼在嘴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接着自己的话继续:“去中庭。那里挑高极佳,我可以远程狙击。”

      “劳您费心,”他收起了平板,“我的任务可不包括杀人。”

      但是莱伊的任务包括。

      狙击这种东西就是适合暗杀,如果有朝一日莱伊成为行刺总统的嫌疑犯,降谷零也丝毫不会感到意外。说来很有趣,他以前刷到过一个Quora问题,说奥运会射击冠军去搞狙击的话岂不是如有神助。答案是否定的,体育运动和杀人技术是两码事,隔行隔山。运动员可以在场上气定神闲全神贯注,但是枪手却要判定风速、角度、湿度、空气阻力还有撤离路线。狙击手表面上看起来很酷很帅,但是得按着全才的路数培养,总得会点侦查。前期的潜伏和后期的撤退挺枯燥的,这也让波本对莱伊有些祛魅,尤其是他跟着莱伊踩点,一趟下来,往日对狙击类游戏的滤镜都有些褪色了。

      莱伊选择在离酒店大约一千码左右的高层建筑中伏击善后。撤离是由莱伊负责的,所以他也不得不跟着对方走一趟全程。那个时候苏格兰正混在安保队伍里面接受会前培训,车里就坐着他们俩个人。波本从来不会选择坐莱伊的副驾,他坐在驾驶座的后排,确保莱伊并不会很容易就观察到他地状况。他们去的时候,车里还是空空的;回来的时候,后排多出了一束白色的菊花。若不是波本出面,那束花很有可能就成了红玫瑰。他左手支着下巴,透过车玻璃盯着白花发呆。也许是他过于安静,显得十分不正常,于是正在开车的莱伊难得主动开口,语气很是谨慎:“你对计划有什么意见吗?”

      他头也不抬:“没有。”

      沉默了一会儿,莱伊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或许我今天并没有想要招惹你,如果有所冒犯——”

      这番言论就有些很少见了。波本从来不觉得莱伊会是那种主动服软的人。听听,即使是这番勉强和服软沾点边的话,也丝毫不见他有什么道歉的意思。很正常,足够强大的人总会有这样的毛病,降谷零波本的那一面也是。所以他知道莱伊的发言并不是出于友善的目的,而仅仅源自些许尴尬或者不自在。尴尬,当然了尴尬那就对了。波本皮笑肉不笑,将莱伊的话如数奉还:“容我提醒,这次是三人任务。”

      确实是三人任务。但是有些其他的内应。就好像贝尔摩德有些时候会做些好事,或者只是想要与波本广结善缘,偶尔顺手帮他几个忙什么的。可总会是个疙瘩,就好比行军粮对每个小组的配给额度一定,但是小组成员偏偏有个熟识的朋友突然加入,于是三人份就要被匀给第四个人。更何况——虽然没有明说,波本还是能推测出来,那个被莱伊护在身后的人,大概是他传说中的绯闻对象吧。

      如果能提前说,可能体感会好一些。不过波本倒是不在乎。碰面时莱伊条件反射想要挡住自己看向女人的视线,他确实不在乎。每个人在是否选择暴露自己亲密关系之时都会有所忧虑,就比如降谷零自己,哪怕被人看到纹身都会觉得焦虑和耻辱。如是他从善如流,用巧妙地借口避开两人。横竖也不是他的接应人,也无关他的任务,他只用窃取目标情报就足够了,剩下的事和他没关系。降谷零觉得自己怎么如此善解人意,都有点被感动到。但是他还记得要带上波本的面具,要打好腹稿,在回程路上讽刺一波。

      莱伊无懈可击,完美得像是机器。平心而论,如果不是立场等等原因,他确实会是降谷零能够欣赏的类型。能够承认他人的优秀是一个很好的品质,往往能够矫正个人的自恋情绪。降谷零无疑是这种人。但是这种欣赏应该和灵魂上的契合无关。人们往往难以界定感情的边界,会泛化“爱情”的内涵。降谷零的标准是以□□来划分。自发现莱伊就是自己的灵魂伴侣以来,他从来没有一次对莱伊产生过不切实际的幻想。本质上,他们就是两波人。

      但是同爱情被泛化一样,爱在现代又变得狭隘。仿佛“我爱你”只能是一个陌生人要与另外一个陌生人建立亲密关系的宣言。降谷零才不认可,他可以把这句话在心底念无数遍,说给一个抽象意义的政治共同体,他也可以把这句话在心底念数十年,说给一个死去多年的温柔女医生。爱本身,是一个人发出的动作。他可以这样做,可以这样想,因为动作的主体是他自己。他可以随时选择言说的对象,也可以终结这一行为。被爱者只是一个受事的对象罢了,对方可以选择拒绝也可以选择接受。如此以来,爱就不是一个强制性的行为,降谷零从来不会要求回馈。

      说穿了,本来就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事。再加上,退一万步讲,所谓灵魂伴侣之爱,阿里斯托芬本人也没定义其为爱情。“灵魂的另一半”在降谷零看来,意味着如果立场问题得到解决,莱伊说不定会是很对自己胃口的朋友。好哥们,可以付出生命的那种。

      莱伊又开口了,简直有点没完没了。

      “三人任务,”他复述了一句,接着说,“为什么说是你要去出席葬礼?”

      “难道不是事实吗,”波本淡淡回复,苏格兰要去总控室待着,莱伊留在大楼里,自己则和目标面见、斡旋,“我得负责虚与委蛇”。

      虚与委蛇,包括摆平卖花的小姑娘。莱伊并不像是对小孩有亲和力的大哥哥类型,事实上波本觉得那小女孩没有被他吓哭已经算足够有勇气。试想,阴天,下雨,高楼大厦见不得光的角落,穿黑衣的脸色阴沉的青年,波本自己是不会想着主动搭讪的。所以当他正想着莱伊怎么还不结束而抬头望向两人的时候,看见一个卖花童举着玫瑰,试图向莱伊售卖。共情能力更强的女性还是比较心软,耐心和小孩解释着什么。波本猜测是她不需要的种种理由,等等她还要回去什么的,手里可不能出现一朵红玫瑰。至于莱伊——不提也罢,他八成是罗曼蒂克绝缘体。

      可是等了半天也不见结束,雨越下越大,头发湿漉漉贴在脸上,波本心里一阵烦躁,他已经留给额外变数足够的时间了,他现在只想要赶紧回去洗澡,于是他向三人走了过去,蹲下来看着花童。

      “这个姐姐不方便收花呢,”他说,“要不要卖给我?”

      女孩终于放弃了向莱伊售卖玫瑰的行为,她穿着雨衣,脸上还有溅到的雨水,眼睛红红的,倒也不知道是不是哭了。总而言之很有勇气,值得嘉奖。于是女孩怯怯问他要什么,波本想了想,从中抽出了一束白花。“为什么不要玫瑰呢,您瞧,开得多好看啊。”她问。

      波本露出一个为难的笑容:“这个嘛,因为我要去一场葬礼吧。”

      他毫无疑问要参加一场葬礼。于是莱伊不再说话,汽车向目的地驶去,一路沉默。

      结果这场葬礼反而不那么平静,过程有些心惊肉跳。波本很少有被逼入险境的经历,这得益于目标地头龙的身份。他简直有些愤愤,plan A、plan B 、plan C接二连三失效,狼狈中他逃到了中庭。这个□□大佬似乎对自己执念特别深。只是骗财骗色骗情报而已,真的不至于赶尽杀绝。

      他满身伤,颇为无奈,在五六只枪口的注视下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武器,真的毫无公害:“先生,为了一条情报,倒也不必对我这种小人物穷追猛赶。”

      “亲爱的,话也不能这么说,”异国的黑手党大佬手有点抖,吸了口雪茄,显然是压抑自己的火气,“独狼可做不到这么大的阵势,我猜还有别的老鼠。我说的对吗,亲爱的,在总控室?”

      苏格兰还没有撤退,他是这场行动的关键,电子数据拷贝的信息才是重点。至于波本,只不过是声东击西的旁数罢了。金发的英俊酒保维持着笑盈盈的嘴角,一边和对方插科打诨,一边不动声色向落地窗的方向靠近:“真伤心,为什么所有人都在否认我的能力。”

      对方显然被这挑衅气的不轻,不由自主跟着他的脚步:“亲爱的,别动了。我劝你还是早点交代,你和你的朋友起码死法会比较体面。”

      “是吗?”

      山穷水尽之时他确实得在一定程度上依靠他人的力量。波本在心里唾弃自己的这种想法,但是余光瞥见窗外一闪而过的光点时,还是不由自主产生了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不过距离还不够,他得再靠近一点。还得再加上点肢体表演。于是他在一片警告声中,又向侧方移动半步,伸出右手,比成枪的手势,抵在自己的太阳穴上,“那么按照你们意大利人的艺术,我应该主动点,用死亡什么的来给兄弟封个口?”

      黑手党猛然举枪,大喊:“我他妈让你别动!”

      从玻璃窗投射下来的光芒可以够到裤腿。波本笑了起来,有点孩子气的那种,因为他冲着自己的脑袋做出枪的手势:“好吧,”他说,“看上去我还是自杀比较好。”

      对面的黑手党们或多或少都有点无语,因为用食指指着太阳穴并不是自杀的方式。但是他们还真的好奇,这个金发黑皮的异国来客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搞出什么花样,他该不会真的以为自己真能一枪打死自己吧。可是波本确实笑得两眼弯弯,然后扣动自己的拇指,还配了音——“嘭!”

      空气安静了两三秒,在场者都要为这番童趣笑场,然而就在这时候,另外一声更大的“嘭”响了起来。玻璃炸碎,红色的血液从目标人物的头颅里喷溅而出。

      波本在变故发生的瞬间就地打滚,枪声大作,他逃了出来。

      不过代价确实很大,他捂着伤口,喘着粗气,在小巷中跌跌撞撞奔跑。话果然不能乱说,菊花什么的也够不吉利了。如果伤口再不得到及时处理,波本没有把握走到汇合点。他摔倒在地,急速呼吸,想要撑起身子站起来,可惜没有力气。正当他靠着垃圾箱休憩的时候,一只手从面伸了过来。

      是左手。看上去就很白。骨节分明,手掌宽阔,食指的第二个指节,环着一根很细的线条。不是戒指,但从正视的角度看去,宛如一个套在食指的圆圈。

      ?

      这人什么时候弄了这个?之前还没见过。

      波本抬起头,看见了莱伊的脸。他放下心来,同时又很讨厌自己放下戒备。还没有完成撤退的全部流程,神经理应保持紧绷。可他确实感到如释重负,那就退一步算了。自尊心让他拍掉莱伊递过来的手。波本努力了一阵,然后撑着垃圾桶站了起来。他感到天旋地转,心脏还没有从剧烈运动中缓过来,让大脑变得缺氧。在有限的氧气里,降谷零的脑海中闪过几幅画面。于是他摇摇头,试图将画面甩走,然后告诉自己:我不在乎,我也不想知道。

      我不想知道那是什么。

      他撞开莱伊的肩膀,自己扶墙往前走。后者没有说话,大概是对波本恶劣的态度有了清醒认识。

      但是降谷零的脑子很乱。

      我不想知道那是什么。他想。心跳慢慢趋于平缓。

      我不想知道那是不是一个「○」。

      TBC.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