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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一生一世为一人(4)【老太君案】 ...

  •   “不可能的。”钟实嘲讽地说道,“这么多血,这么红,这是鸡血吧!这女人定是问厨房讨的,来写、写这些鬼东西……那些蠢奴才问都不问就给她了。哼!真是愚蠢至极、愚蠢至极!”钟实本就对李嬷嬷不分青红皂白献祭诅咒的行为十分愤怒,对这一发现欢欣不已,充满怨毒地嘲笑起来:“哈!愚蠢的奴才!不知道鸡血有驱邪之效吗?无知乱用江湖术术,还涂得满屋都是,现在怕早就被这些鸡血煞得魂飞魄散了!”
      有些人闻言松了一口气。
      钟澄却是眉头一皱。
      其余长老心中一惊,毕竟他们那辈灵视最强的就是钟澄,心中不免又一紧,不约而同地想:这人还是卜梦阁之首,怕不是看出了什么不祥之物了?
      在钟澄跟前,钟实也不太自信。“怎么?有问题?”
      钟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又叹了一口气。
      钟实不悦地骂了一句:“你这老小子,这时候还装什么神神道道的。”
      “好了!都别吵了!”一直沉默的钟林喝道,看着脚边的尸首,问:“李嬷嬷独身没有亲眷吧?”
      总管哈着腰点点头。“是的,一直只有她一个人,她平时也不跟谁来往。早年闲聊时,有听她说是个孤儿,年幼被卖进宫,后得了老太君恩赐才成了她的贴身婢女,李姓也是老太君赐的。”
      钟林点点头,叹了口气,道:“那还是早点火化了,别冲撞了老太君出殡。”又看看尸体那狰狞的表情,皱了皱眉,弯下身,将手覆在尸体的脸上,可那双瞪得眼眶眦裂的眼睛怎么也合不上。
      房内的众长老皆是一惊,面面相觑,交头接耳。
      “这不是死不瞑目吗?”
      “这……”
      “清澄(钟澄的字),这人的魂魄真的不在了吗?”
      钟澄也有些汗颜,一时都不知该摇头还是点头了。
      钟实不耐烦地推开钟林,举掌运气想强行将嬷嬷的眼皮合上,倏然被一只白皙的手紧紧抓住。钟实吓了一跳。钟挽灵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屋,抓着钟实枯瘦的手,冷冷地看着他。
      “钟挽灵!?”
      “晚兰?!”
      钟挽灵低下头,深深地望着躺在地上圆瞪着一双灰白的眼显得分外狰狞的老妇。她的表情狰狞、扭曲变形,她没有像其他上吊或者被勒死的尸体那样张着嘴,而是紧紧咬着牙,像是盯着她的死敌。她的表情充满了愤怒和怨毒,仿佛比起窒息和死的痛苦,仍是她的怨恨更强。
      钟挽灵从没有见过这样的表情,她甚至感到了一丝胆怯,可她没有办法移开目光。“……就这样随她去吧。”
      “你这小妮子!”钟实不悦地想挣脱钟挽灵的手,可少女的手虽小,却意外有力而坚决。“你!你松开!钟林,你看看你外孙女!像什么话!”
      钟挽灵却对钟实的怒骂置若罔闻,闭了闭眼,强行把目光挪开,抬起头看向钟林:“李嬷嬷也算是忠心一片,草率处理,会寒了下人们的心,更难掩山下悠悠之口。”
      “可、可她睁着眼呢!”有人惊惧地说道。
      “伯公没有看错,这个房间里没有鬼,连一丝魂都没有能留下。”钟挽灵心中有些酸涩。
      “可是,这死不瞑目……要让别人看见了,这该怎么说……”
      钟挽灵抬头环视这群长辈,有人惊惧,有人愤怒,有人苦恼,有人唏嘘。
      “钟家无愧于心,何惧他人目光,更何况是个死人的目光。”
      钟林看着钟挽灵,莫名地感到这女孩身上有种震慑人心的力量。他曾听闻老太君说她像老家主。钟林对父亲的记忆淡薄,他只觉得他这外孙女更像是她的母亲,不知不觉间,这个女孩不仅是气质像了,就连做事的手段和果敢,都越发像他的母亲了。“晚兰,你有什么提议?”
      钟挽灵松开了手,退到一旁。
      钟实跳起身,转身就想大骂这个毫无长幼尊卑的混账,可一转身对上钟挽灵冷若冰霜的目光,又怵住了。这个丫头不知从什么时候已经有了如此强的气场,真是个妖怪。
      钟挽灵没管钟实,恭敬地向钟林做了个揖。“晚兰以为,嬷嬷既然是殉太奶奶而死,钟家虽反对殉葬之风,可木已成舟,不如遂了她的心愿,火化后让她与太奶奶一同下葬吧。”
      “你疯了!?这贱婢要诅咒我们世世代代!你竟然要让她进祖坟!?”钟实气得直跳脚。
      钟挽灵根本没多看这佝偻老头一眼,提高了嗓音道:“阿公,可以对外称,嬷嬷是因主人过世伤心过度,意识错乱间自缢殉葬。钟家无愧于心,虽不赞同殉葬之举,但念及嬷嬷对主人一片忠心,让她一同下葬继续服侍老太君。此举当可一举消弭山下对太奶奶之死的质疑,就算不能完全打消人们心中的疑惑,也能令有心之人无话可说。”
      钟挽灵说的很快,有些长老甚至都跟不上她的思路。
      钟林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少女,仿佛时空跟五年前八仙厅时交叠了一般,她的目光更加敏锐而坚定。也许,这便是所谓的天赋。
      钟林揣回了手,皱眉思索了片刻。正如钟挽灵所说,这可能是最好的处理方法。
      “抬下去火化吧,回头这房里该收拾的就收拾一下,该烧给她的就烧给她。……准备与老太君一起下葬。”
      “木声!”钟实不敢置信地瞪着钟林。“她只是个黄毛丫头!”
      钟林没有理他,钟实又看向其他长老,其他长老要么闭上眼要么扭过头。他们很清楚,这个丫头说的,才是对钟家最有利的。
      钟实气结,手指在空中轮番指了一圈,愤怒地哼了一声,推开其他人,摔门走了。
      钟挽灵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她的目光再次被地上已经死去的老妇吸引,老妇怨毒的表情仿佛在责怪她将自己的苦心,将自己以命换来的诅咒化为泡影。
      忽然,钟挽灵觉得眼前一黑,眼睛被一只温热粗糙的大手遮住。
      “别看了,你本来不该看这些的。”钟林稳重的声音这样说着。
      钟林一手遮着钟挽灵的眼睛,一边对管家比了个眼色。管家立马会意,无声地指挥着两名青年仆役将尸体搬了出去。
      钟挽灵听见,他们出了房门,出了院门,快步远去。然后,房内的人们也开始离去,有的脚步急切,有的脚步略带踟蹰,有的步伐稳健似乎没有受到一丝影响,仿佛这房中所发生的的一切都是无关紧要的,就好像这曾经的屋主跟谁都无关,茕茕孑立、一了百了。
      钟挽灵想起昨日嬷嬷来找她时,似乎说过类似的话:
      “我本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在这个世间毫无牵挂,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奶奶赐予我的,我所有的一切包括我自己都属于奶奶。现在奶奶走了,我唯一能做的,只有把属于她的都还于她,就连我的性命一起。”
      何等卑微,何等悲哀……
      “走吧。”钟林刚想放下手掌,催促钟挽灵离开,忽然觉得手心有些许湿凉划过,他愣了一下。
      “阿公,我想一个人待一会。”钟挽灵闷闷地说。
      钟林有些踟蹰,他本不该让钟挽灵跟来,不该允许他进屋,更不该放任她一个人留在这里。但是……钟挽灵跟着老太君的时间很长,这李嬷嬷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两人向来关系不错,与其说主仆,倒有点像祖孙。老太君和李嬷嬷接连过世,对这个孩子的打击不可谓不大。既然老太君的葬礼已经决定了不能让她参加,至少让她送送李嬷嬷吧。
      钟林收回手,不着痕迹地抹去钟挽灵脸上的泪,叹了口气。“那就待一会吧。”之后又补了一句,“不可以太久。”然后朝一直在一旁等着的钟澄、钟和点点头,一同走出了屋子。
      当然,这三人不可能真的把钟挽灵一个人留在这屋里,只是他们没多少时间可耽搁了。
      这一点,不管是钟挽灵还是三人都心知肚明。
      钟挽灵并没有呆很久,因为很快这间小院就要被烧毁推倒。
      她只是站在屋内,默默地环视这间简单到一目了然的房间。
      能在钟府有自己独立小院的人并不多,必然是很受主人看重的仆人,也有一些根本就没当成仆人,而是当成作家人的,就像老太君和李嬷嬷。可这间房间是那么简陋,它没有任何装饰,很多地方像是长久无人使用,只有桌椅床铺这些极少的必要的地方还有一些生活痕迹,除此之外,这就像是一间从未被人所用的房间。
      回忆过去,在钟挽灵的记忆里,李嬷嬷也几乎一直在她的太奶奶身边,就算太奶奶让她去休息,她通常也是在厢房或者侧室里小憩。以至于,直到今天,钟挽灵才知道李嬷嬷在外院是有自己的院子的。李嬷嬷当真是把自己的所有都给了她的太奶奶。
      很快,管家就带着提着大桶大桶火油的仆役来了。
      “晚兰小姐……”管家有些犹豫地开口。
      钟挽灵只是淡漠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出房间。
      走到门边,钟挽灵看到地上有一个早已被人踩扁的污迹斑斑的纸团。钟挽灵知道那是什么。她弯下身,捡起了纸团,走到院中。
      很快,屋中就有火光燃了起来。为了防止火势蔓延到其他院落和地方,管家和仆役得守在附近,及时准备扑火。
      管家走出门外,却看到钟挽灵还站在门前。
      “这……晚兰小姐,这里危险的,您还是……”
      钟挽灵摇摇头,宽慰地说:“我与你站一道,不会有事。”
      这毕竟是小姐,管家也拿她无法,只能任由钟挽灵跟他站在一块。
      火势蔓延得很快,整间房已经被熊熊火光吞没。滚滚黑烟随着飘摇的火光扶摇直上,仿佛要将整个天空都染红了去。
      钟挽灵展开纸团,纸上的字是用血写的,已经呈出了赭褐色,该是人血,该是李嬷嬷自己的血。字字血泪,句句诛心,控诉着他们每一个人披着正道外衣实则令人不齿的的行为。
      也许,她是对的;
      也许,他们才是对的。
      他们谁也不会有答案,只能让时间来衡量对错。
      即便到了现在,她依然无法认同嬷嬷的做法。
      “小姐这样的人,可能不能理解。奶奶曾经说过,世上有一种人,他们一生一世只是为了一个人。”
      钟挽灵确实理解不了。
      太奶奶也好,李嬷嬷也好,她不懂为什么一个人能为了另一个人做到这种份上。没有人是为了什么人而生的,更不该为了什么人而死。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活在世上的价值,而那种价值不能是另一个人的人生。这太奇怪了。
      “对我等卑微之人而言,奶奶就是最重要的,我就是为了奶奶而生,自当合该为了奶奶而死。”
      钟挽灵不能理解,她以为人生而平等,权利、财富、地位,不过是因缘际会,即使是主从关系,也只是一时的雇佣和契约,并不意味着本质上的贵贱之别,只是当下的实力差距。仆从效忠尊重主人,同时也是忠于尊重自己的契约和人格,所以当仆役给主人行跪拜礼,并不代表主人的人格就高于仆人。本该是如此,可她不明白,为什么人们总是愿意把自己放得低如尘埃。
      钟挽灵松开手,手中血迹斑斑的纸就像一只飞蛾,被蒸腾的热气席卷着,翻飞着直上云天,化为点点火星。
      “你若尚有灵在,便继续看吧,替太奶奶看。佬仙门的未来,如果不能如太奶奶所愿,就如你所愿,落入地狱罢。”
      钟挽灵望着消失的火光淡淡说。说罢,在管家迷惑的目光下,转身翩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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