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风情·耳钉 ...
-
她们居然用这种愚昧而没有任何科学依据的方法来判断所谓“处子之身”!直到走得只剩我和杜少白,终于忍不住对他发泄一顿:“根本没有道理!这方法根本不准!要不是我运气好,又会是一桩冤假错案!”
幸好那香灰有没有被吹走;要不然我一定会被用家法抽死。对老太太要把如意赶出山庄一说,我有些不忍,刚才不敢回嘴,现在见他心情突然大好,嘴角似乎有了丝笑意,就趁机提出来:“如意没有亲人,又已经哑了,赶出去她怎么活?能不能······”
“你倒是管的挺多。还是先想想你自己吧。”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现在相信我不是叶若兰了吧?什么时候放我走?你说话可要算话。君子竹说话不算数,还能算是什么君子?传出去都让人笑话。”我激将。可能是技巧太蹩脚,没好使。他又哼了一声:“既然这么想证明你不是叶若兰,刚才为什么不和奶奶说?况且我让你不说话,你也没有少说,不能算我背信。”
那倒也是。可刚才那情形——告诉她我来自下世纪,她能信吗?他们几个年轻人都不肯信,不是吗?再说了,那么大岁数,要真知道自己孙媳妇和小叔子私通,还在家里藏个男人,现在又下落不明,不得活活气死?
“奶奶那么大把年纪······”唉,也活该我受罪。完全是自找的!
杜少白突然站住,低头看我一眼,声音低沉:“太替别人着想,最终一定是要亏了自己。”
“回去吧。刚才的事儿不要告诉别人,包括云飞。”
不用他交代,刚才那怪异的一幕我也绝对不会告诉杜云飞。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更何况,他不提倒好,一提我脑海中立刻就浮现出在书房中那一幕。冰凉指尖划过的胸口立刻着火一样。即使是杜云飞看不到,我也不好意思再到他面前去了。简直是丢人现眼。不知道他当时会怎样误会我和杜云飞。
杜少白随我一起回了兰幽。我猜到了他想干什么——肯定是为了如意。进屋见如意刚换了件藕色团花交领上襦,素白暗花的长裙,纤细的腰间用宝蓝色丝带系着一条短小的枣红底色团花腰裙,正在庭院里浇着兰花。见我们进来,忙上前行礼。她这一躬身,让我又想起刚掉到这个时空时她对我的般般好处,心里又是一阵不忍,连忙把杜少白扯到一边。
“我答应她要帮她治哑的。能不能不把她赶出去?”小时被拣回家的小狗咬了一口,也没妨碍我日后继续疼爱这些小动物。何况她确实无依无靠,替主子挨了打,还得被赶出去。我现在算明白了——生在古代作女人远远不如在现代当女人爽。万一她那个狠心的哥哥再把她卖到别处,遇人不淑怎么办?
杜少白有些好奇地问:“你当真医得?”脸上写着不信。他当然可以不信;我确实是医不得。可我知道医疗方法啊。在明朝,医生们肯定不敢在哑门穴过深用针,这个时代还反复在医书里叮嘱大家此处入针不可太深。我见过导师通过针刺哑门穴治哑,而且成功了;可我下不了手,毕竟是在别人身上用针,刺那么深我也担心出意外。
他似乎也不想知道答案,立刻跟了句:“你若当真医得,三弟的眼睛——你看还有希望吗?”
“他的眼睛没有外伤,我还不清楚病因——也没敢问,生怕又犯着什么忌讳。”确实,这山庄里的气氛古怪得很,谁知道哪里还埋着随时会爆炸的地雷?我现在已经学乖了不少。
“三弟是去年秋天暴盲的。也求过医,吃了不少汤药,始终没见好。”他说:“要是你当真医得三弟的眼睛,原本你提的要求——我一定答应你。”
真的?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的意思是,要是能把杜云飞的眼睛治好,我就可以自由地离开杜府?”有这么好的事?
他点头,看来我确实没听错。这下,我兴奋起来:“倒真可以试试。一会儿你再和我详细说说当时的情形。对了,如意——你准备怎么办?真把她赶走?”
“放心,她不会有事的。”杜少白斜了我一眼:“即使离开杜茗山庄,她也一样能活下来。”
可能是现在他显得好亲近了些,我略微放肆了一下:“自在?一个哑女,除了被再次换成银子还会有别的下场?你也太狠心了,先是把吉祥的腿打断了赶走,现在又要把如意赶走。即使我不是真的叶若兰,也有些看不过眼。”好在他看上去心情不错,对我的质疑不怒反笑:“做错了自然应受责罚,否则怎么立规矩?这么大的家业,就算是小处稍有不慎,也会招来一堆事。”
如意——看来,我是救不了你了。你自己保重吧。我垂头丧气地跟着他出了门,听他对如意说了句:“如意,东西收拾一下,去找方婶。”
如意原本白皙的脸色顿时彻底没有了血色。她现在的眼神是“害怕”。她当然明白这话的意思。方婶是专门管着丫头们的,各个房里的丫头素日她也不太管的,也就是头尾才去找她:一个是刚买进来,还有一个就是被赶出去。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伸出手抓住了我身上窄袖背子的下摆,“啊——啊——”起来。
“你不用求大少奶奶。方才她已经求过了,可这怪不得我,你在厢房藏个男人,这男人死前嘴里还不干不净。况且话都传到了老太太那儿。照理说你是不能活着出去的。可看在你是随大少奶奶过来的份上,再加上她一直为你求情······”他看了看如意,叹了口气:“你也别怪我狠心,要怪只能怪······”他停住,看看我;可能是因为确实信了我不是叶若兰,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记住,不该说的,别出去胡说。你家小姐的事,还有大少奶奶的事。”他说的婉转。如意仍然跪在地上,眼泪象断了线的珠子。她哪里还能胡说?她已经不能说话了啊!那哀怨的眼神,看得我心中一阵阵酸涩。
除了能从梳妆盒里找出几件首饰放进她的包袱皮儿里,我还能为她做什么?她能为叶若兰背黑锅,还是很有几分义气的;但愿她出去后能找个好人家,嫁个好人家。
刚从杜云飞院子里回来的珠儿一脸疑惑,却聪明地不问,只在一边看着;杜少白吩咐她:“珠儿,扶如意起来吧。带她去见方婶。”
如意深深地看我一眼,弯腰行了个礼,挽着匆匆收拾起来的包袱跟着珠儿走了。看着她的背影,我想起自己曾经许下的豪言壮语: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如意成为第二个吉祥——今日看来,如意还是成了第二个吉祥。虽然想到她欺瞒了我,可心里仍不是滋味。偏杜少白又凑了过来:“放心好了,我说过她会活得挺好——你当真懂得医术?给三弟治病的事,一回来我就听说了。”
算了算了,我连自己都救不了,哪还能为这么多人担忧?强打起精神,我开始听杜少白说他弟弟的病情始末。
杜少白说的很慢。他身子站得笔直,眼睛一直凝视着推开的花窗外,并不看我。他语气低沉,既然他这样疼爱他的弟弟,面对近乎完美的亲人周遭的世界突然间变成一片漆黑,他一定也和杜云飞一样痛苦。
“我一直不明白为何这样的事会发生在云飞身上。他一直是个善良、对他人无害的孩子。杜家的男人,只有他身上干干净净,没沾染过江湖中的血腥。”这就是他的开场白。是啊,杜云飞一看就是在富有人家养大却难得没有纨绔恶俗的男孩子。就因为他一直锦衣玉食,无须为生计忧愁,所以他才有了这难得的干净和良纯。现在看来,与他这个大哥的保护也是密不可分。
“自从举家迁到这里, 父亲寄情山水,很少在家。我更早已不问江湖事。云飞自幼体弱,所以并未习武,只是读书。杜家人无心向功名,他读书也就是打发时间。他也不是个让人操心的孩子,所以有几日他天天往外跑时,我也没多想,以为让他出去散散心也好,天天在这山庄确实也是难受的很。哪里知道,也就是一眼没顾到,他就出了这种事。”他突然用怪异的眼神看了我一眼:“若你真不是叶若兰,我可以这样说:她选择从云飞身上先下手确实是聪明之至。若她一开始就找上我,我绝对会处理的利落干净,不留任何首尾。”
我抽口凉气:他的处理,不会是让她命丧黄泉吧?看电视剧时,也憧憬过侠客的快意恩仇。可真遇到了所谓的“侠客”,即使是过气的,听他这样漠然地说到一个人的生死,如此轻省地剥夺别人对未来的希望,如他对吉祥和如意,心里终不是滋味。我适应不了他们这种思维模式,就象他们理解不了我的来历一样——如果我不称他的意,他是不是也会处理了我?所谓的“侠客”和“匪徒”在剥夺别人生存权上其实是一样无情。
“你的意思是——杜云飞的眼睛是叶若兰弄的?若是那样,你为什么要娶她进门?”简直是不可理喻。
“这你就不必多问了。我不想同你一样费心编造荒诞的借口。”他扯着嘴角,勉强算是个笑容:“不过我警告你,若你医不好云飞,或是在他身上又玩别的花样,到时候不管你是谁,下场都会比那两个丫头更惨。”杜少白好象确实是信了我不是叶若兰,看来除非他的脑袋突然被门挤、被驴踢,否则以他的正常思维绝不会全盘接受我的话。
“我只是个普通的医学院学生······就现在这个年代,没有必要的手术设备,况且也没有好的眼科大夫,如果是硬伤,我也很难救他。”我又不是扁鹊华佗,要是真有这本事,还用苦哈哈地天天熬夜背书?
杜少白的眼神象是要吃人。想想晚死也好过现在的伸头就刀,我还是乖巧地住了嘴:“尽力就是了。他到底是怎么瞎的?”
他又瞪了我一眼,终于步入正题。其实原因也很简单:素日很少在外露面的杜云飞,那日自个儿出门,经过一家扇子店,偏偏遇到了一个无赖跟他撒泼。许是见他衣着光鲜、孤身一人,又一脸好说话的样儿,就扑面撞进他怀里,硬是说云飞撞得他跌碎了家传的一个扇坠儿,撕扯着他不放。云飞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当即面红耳赤,进退两难。
那厮见云飞一筹莫展,更是不依不饶,抓住他的手,言语轻薄。原本这泼皮就是本地出了名儿的无赖,天不怕地不怕,开水烫不熟、滚水煮不烂的主儿,经常在街上闲晃“碰瓷儿”,专门讹外地人;那日鬼使神差撞进了云飞怀里;所以路人见了,也就是远远看着指指点点,无人靠近。想来杜云飞一直被家里人护得滴水不漏,哪知道怎样对付这种真正的无赖?巧在一个路过的瘦削男子上前训斥了那泼皮两句,加上刚好有官差经过,无赖才撒手跑了。
“云飞不知深浅,当即就和那挺身而出的男人称兄道弟跟着走了。结果,晚上桂生不见了主子,才跑来告诉我。急得我派人四处打探。而他这一失踪就是一个多月。” 杜少白揉了揉眉头。
想来杜少白是个非常重视家庭的人,以他对云飞的感情,云飞失踪的日子,对他应该是种折磨。到处搜寻、打探,终于问到了当日一些看热闹的人,画了云飞跟着的男人画像四处查找,仍是音讯全无。
几近绝望时,某一日,天还未亮,山庄外出现了一辆马车, 却没有驾车人;车内正是睡梦犹酣的杜云飞。大家欢天喜地,等杜少白将他抱下车,见他仍不醒,疑他是中了毒;好在不到一个时辰,他清醒了过来,第一个反应,就是伸出手去摸索一脸惊喜的杜少白的脸!
“当时,我真不敢相信,我这个完美无缺的弟弟,居然已经看不见了!”杜少白开始咬牙:“那时我就想,要是让我抓到那个害他成这样的人,一定把那个混蛋千刀万剐!”他那满是仇恨的眼神让我不禁一哆嗦。
“可——云飞不是跟一个男人走的吗?你怎么会把帐算到叶若兰头上?难道云飞的眼睛真是她弄瞎的?”我不解。
“云飞这个傻孩子,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他不是不知道,就是说昏迷了过去,记不得了。问了几天,什么也没问出来。我知道他一定知道些什么,可他不说,又有什么办法?不过,听说那天他‘看’见了你——他的反应,让我至少确认了一点:他是知道叶若兰的。而他从小到大单独外出的时间少的可怜,除了那次意外,我根本想不出他还有什么特别机会能认识别人。”可怜的杜云飞。就象在笼子里的金丝鸟。关心他是一回事,可犯得上这样“关心”吗?就因为他们总把他关在山庄里,他才会在独自外出时遇到这样的意外。而杜少白就这样迁怒于叶若兰,也有点太过于偏激。
“就算他认识叶若兰,也不能证明她和云飞的失明有关。”我质疑。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凭据?”杜少白冷笑:“你可知道我回府的第一件事是什么?不是去见奶奶,而是去看云飞。可你知道他都和我说了些什么?他根本没有问我这个大哥一路奔波是否劳累,也没有关心事情是否办成,劈头就问我:大哥,你是在哪里遇到大嫂的?”
“每一句话,都围着你打转。在外面混了这些日子,我还能看不出他那表情意味着什么?”他看我的眼神非常锐利,仿佛藏了无数把尖刀:“他还算明白应该在我这个大哥面前掩饰一下不该流露的感情,可惜他太透明,反倒是欲掩弥彰。几句话套了下来,虽然他自己拼命圆,可还是不小心露出了些破绽。所以,他一定是那时认识的你——自那次回山庄后,他就再也未出山庄半步;即使是夜里,身边也一直有人。”
“可惜的是,你不是叶若兰,否则,现在我就能知道云飞到底是因为什么失明。可惜的是,你偏偏是个冒牌货。云飞又嘴紧得很,我还不能逼他······”
我快被他的眼神冻伤了。他的语气让我感到了害怕,也让我有些不安:这个杜少白,对杜云飞,似乎好得有些过头。“每一句话,都围着你打转。在外面混了这些日子,我还能看不出他那表情意味着什么?”说到这句时,他看我那恨恨的表情,居然让我想起了一个词——妒忌!难道——难道他对自己的弟弟——我——
天啊!我捂住嘴,生怕自己喊出声儿来。如果杜少白对自己的亲生弟弟有这种想法,他——他根本就不配叫什么“君子竹”!这种念头,根本就有不该有!即使是云飞美得让人心动,纯真得让人心疼,他也是你杜少白的弟弟!
“不过你懂得医术,这倒是意外之喜。若你真的是六百年后的人,想来必定知道一些我们不知的医术。如果你能治好云飞,我就相信你。” 杜少白眯起眼睛,刚才瞬间的“嫉妒”突然消失了,脸色又回复了原本的平静无波。
“说来说去,还是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失明的······”看看他的脸色,我努力克制住自己。千万不能惹火面前的这个男人——否则,不知道还会有怎样的意外发生!
他低下头,面上是一抹狡黠的笑:“那就要看你够不够聪明。看看刚才你也该知道现在你在他心中的位置——说不定比我还要重。这就要看你怎么运用这个得天独厚的条件了。”
他的样子,就象在教小羊羔做坏事的大灰狼。我明白他的意思。可惜的是,杜云飞已经知道我不是叶若兰了。还是怪我自己多嘴。再说,让我真的利用他对她的感情去帮他套取情报——我当然知道杜少白是想利用我——我还真做不出来。
“云飞这个傻孩子,他们把他害成这样,他还护着他们。哪天让我找到了叶若兰和那个男人,一定会把他们碎尸万段!真是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姓卫的居然还不死心······”杜少白眉头皱成了“川”字,冲我摆了摆手:“最好别让我查出来你也和那姓卫的有关系。”
然后,他走掉了。剩下我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发呆。
乱了乱了。完全乱了。这杜家三兄弟,居然都和这叶若兰扯上了关系。果然命犯桃花是件危险的事。否则她怎么会无故失踪?
做了一夜的怪梦。梦中杜家三兄弟和我揪在一起打做一团,什么原因不知道,什么结果也不记得。只是醒来后浑身酸痛,就象真的被人揍过一顿一样。
等到午时,我才明白过来,不是在梦中被人揍过,而是我病了。摸摸额头,有些发烫;口干舌燥。看来上次中途被打退的感冒又卷土重来了。捏着鼻子喝下了珠儿煎好的汤药,我昏头昏脑地躺回床上。
桂生扶着杜云飞进屋时,我正窝在床上边擤鼻涕边看从孙先生处讨来的几本医书。
“听说大嫂病了?”桂生搬了把椅子放在床边,云飞坐下后问我。
我爬起身:“没······没关系,一点小伤风感冒······”可惜鼻子不争气,奇痒无比,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他看来是真的很担心我,闻声立刻站起来,伸手探我的额头:“这么热?孙先生来过了吗?”
“你忘了?我自己就是半个医生。”我取笑他。不过他的紧张还是让我感到了那么一点甜蜜。
“医生都只能医人, 却从来无法医己。只能医身,无法医心。”他的这句话,让我感到诧异:这样的话,不象是他说出的。
“从来医心确实都只能靠自己。心魔只能自己驱,别人帮不了的。”我随口回了句。看他一派天真,除了眼睛,还能有什么特别的心事?可他看上去好象并不太在意这个。
“你最好离我远点儿,小心给你传染上。说不定是病毒性的。”我捏着鼻子嘟囔了两句。他看上去那样脆弱,容易让人联想到“弱不禁风”。要是把他传染了,杜少白能把我拆骨入腹。
杜云飞摸索着在我床头坐下;屋子里现在就只有我们两个,而且,他距离我这样近——我甚至能感受到他温热的鼻息:“大嫂,我不怕。你一定要好好休息,早点恢复。”
不要这样——你再靠近我的话,别说我不能好好休息,就连喘气都会困难!我的气息突然不稳起来——原来,风情万种这种词也可以用在男人身上。此刻,我突然能理解杜少白了。天天面对这样一个男孩子——即使他只是个孩子,那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的风情——真不是什么人都能抵挡得了的。就象此刻,面对他那张天使一样的面孔,我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鬼使神差,手居然自作主张举了起来,轻轻落在他那有些凉意的脸上。
我感觉到他的身体正在慢慢放松:“云飞,看不见——你恨她吗?”我试探。
“也没什么可恨的。他的手又轻轻落在我耳边:“你真的不是她?我不信。”他叹了口气:“是了是了,你已经不是她了。你若是她,又怎么会嫁给大哥?”
那柔软而冰凉的手指一定有魔法。就在这瞬间,似乎周围的空气都停止了流动,呼吸也成了遥远的梦境。我微微仰面,看着这张美丽的面孔——没有见过历史上的潘安,如果真有其人,站在杜云飞面前也一定会黯然失色······
“云飞,来看你大嫂?”杜少白突然的一声,惊得我们立刻分开。他什么时候来的?
“大少奶奶,刚才孙先生让奴婢再去取些药,中间遇到了大少爷,听说您病了就跟过来看······”显然,刚才的一幕也刺激了这个小丫头,她简直都不敢抬头看我。桂生则站在门外,远远地望着。
就算我不是真的叶若兰,此刻也有种羞耻感。现在的镜头,算不算是“捉奸在床”?
让我吃惊的是杜云飞的反应。他缓缓起身:“珠儿,你到哪里去了?刚才嫂子眼睛里进了只小飞虫,喊你也不应。我胡乱吹了一气······”
这样一个天使一样的男孩子居然也会说谎!我吃惊地望着他——这一刻,心里那种奇怪的滋味,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看来,我果然是不了解他。
“大哥来了,那我就先回了。”他回身喊桂生,却被杜少白叫住:“云飞,再坐会儿吧。也难得我们能在一起亲近。”他的注意力从一进屋就胶着在云飞身上。我不禁暗叹:这么明显,以前我怎么没看出来呢?不行!绝对不可以!我不能让杜少白对云飞产生这样邪恶的想法!我连忙插嘴:“三弟你先回去吧。”
于是,云飞被杜少白按在椅子上,有些无措,可能是不知听谁的好。杜少白挥手示意珠儿和桂生退下,我心中暗叫一声不好——这家伙的葫芦里又装了什么新药?
杜少白果然不存什么好心眼。他一屁股在我身边坐下,伸出手臂,把我揽在怀里:“来,让我看看,是不是好些了?”他那带着茧子的手落到了我额头上,然后顺势滑到我的肩头,让我的身上立刻起了鸡皮疙瘩。
我小声指责:“你在干什么?”
如果云飞能看见他冰冷的眼神,就绝对不会象现在这样僵直着身子双拳紧握。可惜,他看不见。但他的一举一动杜少白却一览无余。我看见杜少白正在冷笑,接着,他用一种很轻浮的语气说:“你还害臊?咱们可是夫妻。云飞,你这个嫂子,都这么长时间了,还不好意思呢。”他手臂的力量在加重,我有些喘不上气来:“放开,放开,我······”
我当然知道他不是因为喜欢我才这么做,他是在云飞面前示威。至于目的,显然不是我乐于见到的那样。他虽然紧紧搂住了我,眼光却根本没分到我身上半分,只是那样直直地盯住椅子上面色已经开始泛起微微潮红的云飞。
“大哥,嫂子今天不舒服······你,你轻点儿。”云飞攥紧的拳头松了开来,低声说了句。
云飞走的时候,步履有些踉跄,象是站不稳。我帮不上他,因为我知道:我不是叶若兰,所以我更不能给他虚幻的希望。他爱的那个人并不是我。
“真残忍。你是想让他彻底对叶若兰断了念头?你不过是在拿你的兄弟之情去折磨他,逼迫他放弃最爱的女人。”我强忍住鼻子阻塞的不适,嘟囔着指责他:“看来所谓的君子竹根本就不君子。”
他并未如我想象那样大怒,反倒笑了起来:“何谓君子?你倒是说给我听听看。”
“君子如水,大智大德隐于无形。君子应该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美人不能动······”刚说到这里,杜少白的嘴角一扯,笑容开始加深:“你倒是会说,什么美人不能动?”
“当然,平常见到美人都不能动,更何况是窝边草?还是根本不该碰的窝边草。”什么时候胆子变得这么大了?我都想给自己掌声鼓励一下!
杜少白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突然仰头大笑起来,就象是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你——能想出那种来历当借口的人确实与众不同!还真和别人眼光不一样。你以为我对云飞图谋不轨吗?”他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惹得我心里开始打鼓:难道我真猜错了?
“你想错了。云飞确实很漂亮。可惜,我喜欢的只能是女人。”
“你真是天真。看来我确实高估了你。”杜少白拂袖而去,留下呆头呆脑的我一边应付喷嚏,一边感叹他说的是:我本来就是个天真的人;根本没有多少城府。我的聪明从来也只用在学习上。只是现在······在这杜家,聪明的学习头脑似乎起不到作用。我应该有的,是福尔模斯、柯南一样的头脑和推理能力,还有基度山伯爵一样的坚韧和顽强。可惜,我没有;所以只能趴在床上边阿Q一样诅咒杜少白,边继续看我的书。
珠儿端来了熬好的粥。我实在没胃口,干脆拉她坐下:“我们聊聊。”
她看我的眼神怪怪的。应该是刚才的后遗症。心虚地在心底为自己开脱:好看的东西谁不喜欢?一时情迷摸他一把又能怎样?
“大少爷是不是一直对小少爷那么好?”从她这里套话儿比较方便。
珠儿扑闪着睫毛:“珠儿进来后就见大少爷对两个少爷都好。”小丫头居然也懂得虚晃一枪。
我实话实说:“总觉得老大对老三特别好。”
“那是当然。这杜家上下还没见哪个不疼三少爷的。除了······”她犹豫了一下。我连忙追问:“除了谁?”
“除了老太太。”她瘪了一下嘴。
老太太?不否认是她那与奶奶异常相似的面容产生了移情作用;虽然她用那种比较侮辱人的方式对我进行了体检,不过她给我的整体感觉还是非常友善的。她为什么会不喜欢云飞?
珠儿这次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可能是她也不知道。郁闷。我毕竟是个无法融入的外世纪人。
其实想想也是,这么专注于揭开杜家的秘密又有什么用?即使是把叶若兰的身家摸了个底透,把杜家上下错综的关系搞得明明白白,我杜若兰依旧是杜若兰,不可能是杜少白真正的妻子,不可能是杜云青确实的情人,也不可能是杜云飞心中的恋人。
但有一点,杜少白并没有猜错:叶若兰确实和杜云飞关系匪浅。第二天清晨杜云飞再次来兰幽探病后,我更加坚信了这一点。
珠儿在房里磨蹭着不肯出去,最后被桂生拽走了。杜云飞在椅子上坐下,轻轻摊开掌心,是一个小巧的手饰盒。很眼熟——他轻轻摸索着椭圆形的盒盖,我突然记了起来:这个盒子、这个盒子我见过!在奶奶坟前,我曾把这样一个小盒子投进了熊熊烈火中!是它的双生?还是死而复生?
云飞修长的手指轻轻摸到了盒子边缘,稍一用力,盒子开了。没有我印象中那馥郁的香气,盒子里也没有那怪异的药丸。是一个小小的藕荷色绣花缎面香包。
手指轻巧如翻飞的玉蝶,我还未看清,他手里已多了一枚小小的耳钉。想来这个动作他已是重复了很多遍,否则怎会这样灵巧熟练,我甚至没看清他是怎样把耳钉从香包里倒出来的。
他平托着那只耳钉,把它送到了我面前:“大嫂,我已经想过了。这难得如此绝配的一对儿,就不要让它们分开了。这枚耳钉,我送给你。”
送给我?我从他掌心拈起这小小的耳钉:银质耳针上,是一粒黄豆粒大小的透明玉珠。眯起眼细细一看,那玉珠儿并不是完全透明的,中间有一条细细的绿色曲线,就象在水珠中点了一滴颜料,将化未化的样儿。
“那枚既是一直就随了你的,这一枚,你也带着吧。这样才是一双。”他垂下头:“可惜的是造化弄人。我已没福气做那为你画眉点翠、簪花佩玉之人。这辈子,我们已经没有缘分,只有等待来世了。”他的声音有些喑哑;听来很是伤感。我想安慰他,却不知该怎么说。他和叶若兰曾经有过今生之约吗?这小小的耳钉,是否就是他们的定情之物?
“我不会怪你。就算你真的当从未认识过我,就算你说你是李若兰,张若兰,我都不会怪你。是我太唐突了。大哥对我如此,我更是不该负他,即使是因为你。”云飞的头垂得更低:“大嫂,以前我说的,你就当没听过吧。”
轻拈着那小小的玉珠儿,很好奇这个小小的信物后面到底隐藏着怎样一段爱情故事。我揉揉鼻子问了句:“你的意思是——”
“其实,你应该知道,以我对你的心,即使我认出你,也绝不会点破。你要找的东西其实一直就在我这儿。若早知道能因这小小的耳钉娶得你,当初绝不会告诉你在大哥那里。”杜云飞抬起头来,他的眼眶有些发红:“你何必对我编出那许多借口。这一年来,你的音容笑貌如生长在我心里一样。即使是你为了避嫌摘下了一直戴着的耳钉,我也一样能认得你。”
杜云飞声音更低了:“这一阴一阳一对儿珠儿,真教我们再也无缘了。我知道你们这样寻找它一定有特别的原因,要是你开口要,我绝对会不问原因就给你。你也根本不必为了它嫁给大哥。回来后,我就找大哥把它讨了来,以为可以送给你。谁曾想这时你居然已经做了我的大嫂。”
叶若兰找这个耳钉做什么?杜云青以为她是为了无茗而来,杜云飞以为她是为了耳钉而来,那杜少白呢?他真的会如杜云青一样,以为她是为了那茶叶而来?反正不管怎样,他们心中的叶若兰,都是一个功利女子,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人。
杜云飞走后,我反复端详这小小的耳钉,实在不明白它能有何特殊之处,值得一个女人挖空心思嫁给自己并不爱的男人。实在不能理解他们执着于这些身外之物到底图个什么。就象那茶,不过是因为它稀罕,百年一生,十分难遇,竟能引得人家求不来干脆骗。难道这耳钉也是什么千年难遇之物?
突然,心里一动,这耳钉透明的玉石材质让我想起了什么。伸手取下脖子上用红丝带系着的玉——前阵子也就随手把它放在枕头下,昨天想想最近这事儿透着点邪气,指望着玉能镇邪,就又挂了回来——对着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晃动着看了看,材质应该差不多。一个系列的?看来看去,不觉笑自己多疑:没准儿是玉祖宗和玉孙子,年月差得太久了。
举高那玉坠儿又仔细看了看:那雕上的兰花栩栩如生,就象是活的一般。尤其是那中间的细小花蕊,在周围的一片绿中透着一点······不对,我揉揉眼睛又仔细看看——那花蕊中间是通透的——有一个很小的不易察觉的斜开的眼儿!灵机一动,我捏起那小小的玉珠耳钉,把银质耳针对准那眼儿斜斜地插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