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彼此的祝福 ...
-
-
就这样，御幸一也被我强制性地带回了暂住的姨妈家。
我先一步推着自行车走进院子，御幸跟在我身后，他四处张望着，不是探头看看屋顶的结构，就是瞥一眼院墙上的门牌。我将车停在车库中，提着购物袋开门喊着姨妈。
“快进来啊。我给你拿好拖鞋了。”
御幸迟迟没有跟上来，我扭头一看，发现他还局促地站在门口。御幸终于回过神，快步跟上来，低头解开鞋带。
“洗手间在那里。”我看了看他黑乎乎的手掌，皱着眉指向紧闭的房门，“我去帮姨妈准备晚饭。”
厨房里传来了红豆的香气。刚进厨房的我还没来得及看清锅里正在煮的东西就被姨妈赶了出来。我拉上厨房门，转身走向洗手间，却蓦地被站在我身后的御幸吓了一跳。
我按住胸口，问道：“你没有去洗手吗？”
“洗完了。”他将两只潮湿的手掌举给我看，“我只是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所以想要来问问你和伯母需不需要帮忙。”
话音刚落，我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拉进起居室。电视里正放着前一天的棒球比赛重播，御幸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力，我顺势将体育报刊塞进他手中，道：“我们家可没有要客人帮忙的道理，你就在这里坐着就好了。”
厨艺是姨妈的拿手活。饭菜不多时被端上餐桌，比赛正巧接近尾声，以一个漂亮的直球作为收尾，结束了这场持续九局的推拉战。我刚把碗筷摆好，玄关处就传来姨夫的声音，随着脚步接近，他站在餐桌旁，一边脱外套一边道：“今天这么丰盛啊。”
姨妈接过外套，笑道：“毕竟有客人嘛。”
我不知道姨妈有没有事先告知姨夫御幸的到来，心底有些忐忑。我将手背在身后，两根手指搅在一起，紧张道：“姨夫，我......”
御幸一也跟在我身后一同走到桌旁，见到姨夫后一怔，换上一副笑脸，点头道：“您好，我是御幸一也。”
“你是小望的朋友？”
“不，”他轻轻摇头，“我是伏见的同学。”
我的心一下跳到嗓子眼，小心翼翼地打量姨夫的视线——虽然在来东京借住前，我与姨夫的接触并不算深。但这个严肃的中年男人有着和外表截然不同的性格。他总爱打趣我，这次邀请御幸来家里吃饭，肯定少不了他的调侃。
没想到姨夫的表情却一下舒展开，连连拍着御幸的肩膀，“广希已经交到朋友了，不错嘛！”
说罢，他细细打量了一圈御幸，突然道：“你长得还挺不错啊，看着胳膊也挺有劲。怎么样，我们广希是不是挺漂亮的？你觉得怎么样？”
“姨夫！”
我厉声打断他，横身隔在他和御幸中间。不好意思地看向御幸，道：“抱歉啊，御幸，我姨夫总是这样......”
“没关系啊。”御幸挑了挑眉，“叔叔说的又没有错，伏见你不就是这样的人嘛。”
“这样”是哪样？
我有些不爽，先前生出的歉意顿时荡然无存。我曲肘顶了顶他的胸膛，嘟囔道：“御幸，你的性格真的很差劲。”
少年公然在姨夫面前同我拌嘴：“诶，真的吗？虽然大家都这么说，但我还以为伏见你会发现不一样的我呢。”
正在我们两个怒视彼此的时候，结束练习的表弟也回来了。虽然同样是棒球少年，表弟友永望却与清爽的御幸截然不同。身材高大的少年继承了父亲的严肃认真。他摘下棒球帽，露出被剪得很短的头发，朝客人点头致意，随后步履匆匆地爬上楼梯。
不多时，楼上传来表弟的呼喊。厨房里的姨妈问：“广希，望他在说什么？”
我侧耳细听，转告道：“他说拜托您多盛一些米饭给他。”
御幸咧开嘴笑了。我问他为什么笑，他弯起眼睛看我：“果然这才对吧。球儿家的话。”
在很多人口中，我生活的友永家都是个“标准”的球儿家庭。前高棒部员兼资深球迷的姨夫与胆大心细、同时雷厉风行的姨妈共同支撑起有些天赋的表弟小望的棒球生涯。
可来自御幸、那难以猜测的视线落在下楼来的表弟身上，我擅自将那种情绪解读为“落寞”，因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对于“棒球少年的家里到底应该是什么样”这个问题，我想我并没有很大权利回答。毕竟球儿我只认识两个，而这两个，此时都与我同在一间房子里。
我正要张口，姨妈端着最后一道菜来到餐桌旁。那是一大锅热腾腾的红豆年糕汤，在七月的夏天，似乎并不是合适的饮品。
“都说重要的日子里要煮红豆饭嘛，因为来不及了，所以我就做了这个。一也同学你拿了冠军对吧？真厉害啊！”姨妈说着，将手中的碗递给了御幸。
少年动作僵硬地接过温热的碗。他低头看着红豆汤中点缀的桂花，头顶传来姨夫的声音：“快尝尝吧，年糕是从我老家带回来的喔。”
我侧头弯下腰，认真地打量御幸的侧脸。“我家的另一个传统是，在重要的意义里，要吃姨妈特制的汉堡肉，”我说，“快尝尝吧，御幸。至少在这个时候，为胜利感到开心吧？”
御幸一也这个人，实在令人捉摸不透。
听完我的话，他突然收起那副沉重的表情，冲我咧嘴坏笑。“果然骗到你了！”他对我这么说。我感到不爽，正想要反击，就看到他端起饭碗，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不要着急，慢点吃，一也同学。”姨妈叮嘱道，“饭的话锅里还有很多，慢慢吃吧。”
我凝视着御幸的眼睛，直到耳边传来表弟的呼喊，这才将目光收回。
短发少年目光灼灼，他小声问：“他是那个‘御幸一也’没错吧？”
我不知所以：“还有哪个御幸一也？”
友永望啧啧咂舌，斥责我对如今的高中棒球所知甚少。他说：“提起御幸一也的话，他现在相当抢手呢！”
我皱起眉。回想起过去几周我和御幸一起进行的练习，我好像并没有感受到什么太大的特别——噢，或许我一直将他的“特别”当做了男女捕手之间的不同。
因为打从一开始，御幸总是站在我的对面为我击球，不知不觉中，我好像忽略了他的强悍。
望瞪了我一眼，嘟囔道：“太奢侈了！”
说罢，他也埋头吃了起来。
于是，这顿晚饭，就在两个少年的埋头猛吃与我的思索中飞驰而过。
-
尽管御幸一也性格微妙的恶劣，他在姨夫姨妈面前却意外地表现良好。
事实上，除了偶尔的油嘴滑舌外，御幸在年长者面前惯常是个识趣又讨喜的男孩。他哄得姨夫姨妈哈哈大笑，使得坐在沙发另一端的望与我反倒像这个家的外人。直到天色彻底暗下来，御幸才终于起身告辞：“那我今天就先回去了。”
我跟着御幸走出门，决定将他送到车站。
少年将手背在脑后，自顾自地走在我前面。
“真好啊，好久没有吃到别人做的饭菜了。”
我抬起头，看向御幸的背影。目光从他被棒球帽压低的发梢一路滑到他托在颈上的手指。
我情不自禁地摩挲指腹上新生的硬茧，问道：“那你平时都吃什么？”
“我妈妈不在了，爸爸不常在家。所以我通常都自己做饭吃。”御幸停下脚步，他侧头看向我，“喂，你怎么这个表情。听到我擅长料理很意外吗？”
我用力摇头：“不，我只是觉得，直到今天才了解到你。”
我加快脚步，走到他的身旁。路灯的光明晃晃地照在地面上，我们沿着光的形状不断前进。
自我说完话之后，御幸就意外的安静。我的心中却始终忐忑，下意识保持抓握棒球的手势。
“御幸，你还记得我遇见你的那天吗？”
御幸一也扬起眉毛，噙着一抹坏笑朝我颔首。
“那天对我而言很特别。”我说，“我想，或许，我该对你说——谢谢你。”
我鼓起勇气看向御幸的眼睛，少年的瞳孔猛然收缩，良久，爆发出了惊人的笑声。
御幸笑得弯下腰。我面上发烫，为自己刚刚的煽情感到羞愤，于是用力想要将他拉起来。
少年轻易挣脱了我的桎梏，他抬起头看我，笑着说：“伏见，我说你啊，就是太容易把别人的情绪加在自己身上了。说实话，别人开心与否，和你到底有什么关系？你想那么多，真的有用吗？”
御幸抬起手臂，他握起拳头，捶在我的肩上。少年笑容恣意：“别这么脆弱啊，你是我挖掘的原石，我可是你的第一个粉丝呢！”
我愣在原地，呆呆地望着他起身走向下一个路口，这才找回身体的控制权，大步追赶过去。
“御幸！”我大喊。御幸在路灯下微微偏头，背光下，他的侧脸黑漆漆的。
“我会努力的。”我说，“不管做什么，我都会努力的。让我们一起加油吧！”
“好啊，那我们说定了。”
刹那，御幸一也的眼睛于我面前熠熠生辉。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彼此的祝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