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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日复一日的原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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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日本来读书从一开始就是母亲的计划。
在我情绪崩溃拒绝去上学的一个多月里,她为我的焦虑绞尽脑汁,最终说服了父亲,让我到东京念书。
出于对校园的极度恐惧,起初我是拒绝的。于是母亲提议借此来东京走走,就算不想留下,也可以全当散心。
于是我答应了。
正是这次计划外的出行,让我认识了御幸一也。
“伏见!”
听到这个有几分陌生的名字,我回过神,冲身侧的同级生点了点头。
“到这种时候还加入社团的三年级生可不多了,而且你居然真的完全是个新手啊。”女生嘟囔着,放下捕手的面罩,指着自己刚刚蹲的方向,“看我的手势——你应该能看懂吧?不需要我从头教吧?以你能使出的最快速度往好球带投,OK?”
我同样比了个OK的手势,点了点头。
这所中学是东京少数拥有女子棒球部的学校。
虽然使用的依旧是“软式棒球”,但是这里拥有“女子棒球部”,而不是垒球部,是我选择这里的一个极大的原因。
毕竟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棒球比赛依然限制着参赛者的性别。要建立女子棒球部,往往需要经历来自多方的困难。
因此,遇见御幸一也,真的纯纯是个意外。
想到这,我伸展手臂,紧接着收到耳后,左腿高抬,随着左脚划过地面上的尘土,右臂用力放出,两指就此把棒球推送出去。
我忘不掉与御幸相遇时的白色闪电。
于是棒球如同想象中一样,高速向捕手飞去。
随着一声干脆的闷响,捕手咬牙抓住在眼前一晃而过的影子。
她看向了我,欲言又止,良久开口道,“……伏见,你的力气太大了。”
我勉强地抽动嘴角,僵硬地扯开一个笑容。
心里却想着,看吧,果然如此,不管在哪里我都会因为“怪力”被视作异类。
谁知下一秒,身为捕手的同级生摘掉捕手手套,握住我的双手,简直喜形于色。
“太好了!你一定能成为非常优秀的投手的!我觉得你有天赋,技巧不是问题,总能提升上去,你只要多加练习,一定能成为主将!”
我愣了愣,狐疑地说:“……你在开玩笑吗?”
“我没有开玩笑。”
对方正了正神色,“伏见同学,我真诚希望你能够加入我们。”
我几乎立刻就点头答应,递交了申请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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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棒球部后,我感到神清气爽。仿佛心中一直以来沉甸甸的担子突然落下,使我分外安心。
正逢四月,街边的染井吉野樱开了一路。我骑着自行车一路沿着河堤,往姨妈家走,突然听到什么细微的响动。
我将车停在路边,发现这正是我和御幸一也相遇的地方。
顺着草坡滑下去,我拍了拍裙子上的草枝,向桥洞里深入。
视线穿过,有阳光打入的另一面,少年的身影如黑色剪影,出现在半弧形的光晕之中。
“御幸……?”我情不自禁地呼喊。
御幸一也似乎并没有注意我,而是目视前方,双手握紧铝棒,一下下地用力挥动着。
我走近他,站在他身旁喊:“御幸!”
少年挥出的手猛然停在半空,他怔忡地转头看我,愣了愣,随即展颜道:“是伏见啊。”
说罢,他弯腰翻起自己的背包。正在我疑惑他要做什么事,他将一颗球丢给我。
我下意识接住,随后捏了捏。
这是一颗硬球。
“正好你来了,帮我投球吧。”御幸似乎认定我不会拒绝,笑着说,“我也可以陪你练习。要我陪练一般可不是那么容易哦。”
我朝他翻了个白眼,嘀咕道:“我也不是非要你陪我练。”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我还是向后退了几步。看着御幸戴上手套蹲下来,他冲我比了两个手势,紧接着意识到什么,又问:“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吧?”
我点了点头。
做出准备姿势时我注意到自己正穿着短裙,没有过多在意这副平常的穿着,我随意抚平褶皱,就将球握在手里。
像练习中那样,抬腿,收臂,投球。
我缓缓吐出一口气。
一月到四月,这三个月里我可没少练习。刚上中学二年级的表弟被我抓来陪练,一个假期里,就接了我至少几千个球。
一定要让御幸看看我的变化。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我抿着嘴唇轻笑,下一秒,右臂将棒球放出。
一击命中。
只见御幸一也突然脸色一变,抬手抓住了我的投球。
他的脸颊赤红,我不解,连忙小跑过去,问:“怎么了?是我投的不好吗?这是我第一次投硬球……”
“不是!”
似乎察觉了我的慌张,御幸连忙打断我。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咙,飞快地看向我,又连忙收回。
然后,我听见他说:“投球的话,还是穿运动服比较好吧?”
我意识到什么。
红色飞速从脖子窜上脸颊,我“啊”了一声,羞愤地将手套甩在他身上。
“真是的!”我喊道。
我又羞又恼地睨了御幸一眼,捡起地上的背包快步走向草坡。御幸一也追在我身后喊了几声,见我没理他,他走到我的身边,拉住了我。
“伏见,”他喊着我的名字,我这才侧头瞥向他,“你真是了不得啊……这才几个月,你的球速绝对又上升了,控球也加强了不少呢。”
我愣了愣,随即停下脚步。
“真的?”我问。
“真的。”
御幸一也点了点头,动作依旧轻佻而心不在焉,像极了在糊弄我。
可我却有些欣喜地抿了抿嘴唇,问道:“那你之后还会再给我接球吗?”
“唔——有机会再说吧。”
御幸嘀咕道,“今天能碰到我也算你运气好。今天少棒队不训练,我去的那个球场今天有棒球教室的试课,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孩子,我不想在那里练球才来的,之后可能不会……诶——”
他转过头,突然注意到我脸色低沉,有些不快地同他错开视线。他愣了愣,随后举双手投降,叹了口气。
“好吧好吧,”他说,“以后每个周三,你要不要去球场找我?”
察觉到我探寻的目光,御幸一也笑了:“有时间的话,帮你接两个球也未尝不可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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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东京的温度一点点升高,揭去四月日历的最后一页时,我换上了夏季制服。
这并不代表着夏天的到来。至少御幸一也所在的江户川少棒队一如既往地训练,并未因炎热而缩减。
在我和御幸约定的星期三,我骑着自行车沿下坡一路而去,忘记经过了几个拐弯,在喧闹的市民球场外刹车停下。
天光朦胧,太阳将落未落,温度也不那么高了,市民球场此时聚集了不少小学生或是业余的爱好者。
御幸站在球场的角落,依旧十分惹眼。
他头顶上方的观众席上,正站着几个高中女生叽叽喳喳地低头看向他。
我忽然感到有些冷,不由自主地抚摸着裸露的小臂。半晌,才放慢步伐,一步步向御幸走过去。
不等我喊出他的名字,御幸就停止了挥棒。他推了推帽檐,侧头看向我:“伏见,你来了。”
我颔首,有些不自在地躲闪四周的视线,冲他笑了笑:“你今天不用训练吗?”
“周三和周六晚上休息。”御幸说道,“少棒队还没有那么严格。”
我了然地“哦”了一声。
“你今天穿了运动服啊。”
我不解地偏过头:“不是你说的吗?‘投球的话,还是穿运动服比较好吧’,之类的。”
我模仿着他的样子,用硬邦邦的语气重复着,御幸却已经把手套甩给我,羞赧地高声道:“好了好了!快点开始吧!”
我挑起最后一个尾音,不满地看向他,最终叹了口气,将手套戴在左手上。
御幸意有所指地看了我一眼。
我不太理解这种感觉。
我没太长时间思考,御幸便叫我先投一个球看看。我只好后退几步,来到合适的位置,然后像每次投球那样,瞄准御幸手套的位置。
随着棒球撞进手套,我松了一口气,确认刚刚那球在好球带内。
可御幸没说,我不敢停下,随之又拾起一颗球。
御幸注视着我做起准备姿势。半晌,没等第二颗球投出,他便叫我停下。他揭掉面罩,起身跑向我。
“继续。”
于是我再次举起手臂,高高抬起左腿。我努力想象御幸就蹲在我面前,然而事实是,我做不到。
御幸一也抓住了我的右脚踝,我身体一僵,球差点顺着手套滑下来。
“你、你干什么?”
我涨红了脸,刚想扭头看他,御幸就抬手把我的脸推回去。
“别动。”
御幸一也再次按住我的脚踝,低声道:“把重心往后放,再试一下。”
我一时语塞。
我意识到他好像是真的想要教会我。
我突然便像泄了气一般,御幸搞不懂我为什么情绪转变地如此之大,思索片刻,大约是将此归结于他没有夸奖我。
“真是服了你了……”他抱怨,然后站起来,拍了拍我的肩,“你已经很厉害了啊,感觉球速有130km了吧?对女生来讲真的很了不得了。”
我的反应很平淡——这并不在御幸的预料之内。
空气突然凝固,四周传来孩童的嬉闹声,反而衬得我们两个更加格格不入。
他摘下手套,挠了挠自己的头发,又转向我,主动打破我们二人之间的寂静:“咱们两个一月那次见过之后,你又练过球了?”
我颔首:“一点点。”
其实哪里是一点点。
我腹诽道。
从遇见御幸的那天起,我就借来了表弟的旧手套——并不专用于投手,更不适合女生。起初我用这个旧手套,后来姨夫看不下去,带我去买了个新的。
整个冬天,直到开学的前一天,我每天都在练球。
我将举起手臂到挥舞出去、棒球离开指尖的短暂过程烙印在手臂中。
但这一切我都不会说。
御幸点头,转而又问:“为什么?”
我笑了,这次并未隐瞒:“为了遇到你啊。”
御幸一也点头,随之愣了愣,片刻后,他面露震惊地再次转向我。
“为了我?”他问。
“对啊,”我回答,“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