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食宴》一杯冰块

5、第 5 章

　　午时有些燥热，小巷子都没什么人。
　　季明珠刚从外面小跑进来喘着气，还未歇下脚，就见着自家弟弟正趴在地上拿着根树枝，“地上多脏，赶快起来。”
　　弟弟慢慢悠悠起身，拍着身上的尘土，见是她面上露出喜悦，“姐姐，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这一番话听着让人心酸，她今日也是早早做好他的两顿饭菜，才出门去，真算下来他几天也没吃几顿热菜热饭。
　　季明珠走上前拉过他的手，才发觉他手掌也有些粗茧，脸也不似同龄孩童稚嫩，话更是少得可怜。

　　她静静对上他的黑乎乎的眼睛，一字一句诚恳，“明则应该知道姐姐最近变得不太一样了，那愿不愿意相信姐姐？”
　　男孩有些懵懂。
　　季明珠将他拉近怀里，瞧着怀里单薄的小人，“这里哪怕是婶婶都只爱她的孩子，只有姐姐是真心对你，所以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听姐姐的话，知道吗。”
　　他点点头。
　　季明珠又道，“以前是姐姐糊涂，总觉得亲戚是一家之亲，但是却落得个挨饿受冻的局面，不过今日起姐姐谋求了个好差事，以后保证你我二人再也不会再挨饿受冻了。”
　　季明则抿了抿嘴，就在季明珠有些失落，以为他没听懂时就听他道，“那以后我们会有自己的钱吗？”
　　“当然可以，晚上姐姐还会做好吃的，应该说每日都会。”她又记起，“昨日的大哥哥也会来。”

　　季明则默默瘪了瘪嘴，姐姐何时对一个陌生人都如此上心。
　　“那我想吃鱼。”
　　“鱼？可以。”
　　这句话明显意外之喜，她一早就发现弟弟格外不喜欢说话，而且不愿表达自己的要求，这种懂事不是一个孩子应该有的。

　　至于鱼，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都是餐桌家宴必不可少的菜肴，年关时也都会摆上一盘，寓意着年年有余。
　　如今湖面的冰正缓，买到鱼不算难事。

　　“瞧瞧，你要的斤两够不够？”
　　巷口，车夫按着要求牵来小半车的食材，竹筐里冬菇大小不一，还有一小篮笋，“今日这些品相有些差，再送你一篮春笋、莴笋。”
　　季明珠连忙欠身，感激“品相什么的是次要的，吃进嘴里都一样。”
　　清点完车上的食材后，季明珠又拿出拟好的契约，里面的内容大致就是未来两个月，一方每日提供足够斤两的冬菇，另一方按固定份额支付。

　　那车夫彼时还满脸诧异，看过后也只是默默按着步骤签了。
　　他原本就是能在上工的人里说得上话的，自然也都懂这些，只不过诧异一个豆蔻小娘办事也如此周全。
　　他竟不知这贫户城区还藏着这样一个姑娘。

　　将材料安置好，也成功和大哥也通了门路，季明珠心里的大石算是落下了，处理良久待到晚集才动身。
　　除去较远的城中心，南城区也有一片以米粮、青菜为主的货坊街，她昨日只是简单购置些米粮，没仔细转转。
　　今日再次踏进，正是人流量最多的时候，妇人上街采买食物，挑挑拣拣偶尔和旁人说笑，路边上卖青菜、野菜、白萝卜的老农居多。

　　从街头往西侧走，街头吆喝的就是些卖海河鲜货的，月份还没到，只有两户人正摆着，箱子里的水还带着冰块，鱼也活蹦乱跳的。
　　她选了家明显鲜活的鱼铺，问，“大娘这鲤鱼和鲫鱼怎么卖？”还来不及听那大娘回应，肩膀处便被猛地一撞，退着两步，而那冲撞的人毫无愧疚神色。
　　“大娘，麻烦来条鲤鱼。”

　　大娘露出抱歉的神色，看向面前的两人，语气忐忑，“鲫鱼被定下了，如今也只剩一条鲤鱼……你们究竟谁要？”
　　季明珠有些火气，“可是我先来的。”
　　冲撞者是一位盘发插簪，衣着光鲜的妇人，举止也不急不慢，应是哪位富贵人家的嬷嬷，正抬了抬下巴，半眼没分给她，“大娘，我出三倍价钱，麻烦给包上，让我好回去交差。”
　　鱼摊大娘收过钱，一边给鱼系上，面上带笑送走了那位嬷嬷。
　　而后才缓了口气扭头看向季明珠，“小娘子对不住，实在是得罪不起她家。”
　　“…她家是？”
　　“西城徐家，是京城里一位高官夫人的母家，听说那家的老妇人最近生病卧床，食欲不振，已经换了不止多少个厨子了。”

　　季明珠略沉思一下，花两三倍的价钱买一条鱼，确实阔气，这身份地位也难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算了，人善被人欺，等到自己忙完这一阵，带着弟弟去转转，河里摸鱼也好。
　　烧鱼的计划作罢，想着今日收的一筐竹笋，心里涌上一个想法。

　　转角来到一家猪肉铺，此时屠户正埋头挥汗，案板上切割着刚在杀的家猪，手法利落干净。“老板，一斤五花肉怎么卖？”
　　屠夫闻言一抬眼，便见一眉眼漂亮的小娘指着案板，“二十文”
　　二十文一斤，价钱可不低。
　　小娘又道，“我多加五文，你给我挑块猪肚腩的五花肉。”

　　屠夫扑哧一笑，这人可真会吃。少有人知五花肉也分上五花肉和下五花肉。
　　上五花肉在排骨附近，瘦肉比较柴，肥肉也比较腻。而下五花肉是在猪肚腩上，身上会有腹肌，所以这个部位肥瘦刚刚好，便是正宗的五花肉，可以做到五花三层，吃起来也会非常好吃。
　　季明珠抬眼瞧着店铺上头吊起的火腿，高高挂起，外表似乎被熏制过，黑乎乎的看不清，“还有这腌制过的火腿，我也要上半斤。”
　　下一秒挥刀割肉，称上足金足两，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回到家中时，季明珠正一手拎着系绳红白掺着、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另一手提着一小块咸火腿和跑了几家豆腐店寻得的豆腐皮。
　　她今日要做的，就是这腌笃鲜。

　　腌笃鲜，本是八大菜系中的徽菜，源自皖南徽州。
　　味道清脆爽口，咸鲜多汁，采用山间春季的野味，不可多得的好物，雨后的春笋清香脆嫩，腌渍的火腿肉咸鲜多汁，五花肉也炖得入味酥烂。
　　笃上几个时辰，汤汁浓白顺滑，味道咸鲜。
　　各地根据地方文化和口味做法有不同的差别，但基本包含春笋、五花肉、火腿、百叶结、莴笋等食材。
　　\"腌\"，是指腌制过的咸肉;\"鲜\"，是新鲜的肉类;\"笃\"，是用小火焖的意思。
　　除去手中这些食材，按照她往常做法，常常切几块红白相掺的腊肉放里，口感质地硬却有嚼头，如今少了这味食材实在可惜。

　　先将五花肉丢入冷水锅中放葱姜、酒焯水，趁这功夫，将咸火腿刷干净表皮，浸泡一个时辰。
　　季明珠将焯水后的五花肉用筷子插出来，整块肉白花花，弹软可破，按着菜刀切成中等厚度的片，同火腿整片丢入锅中瓮煮。
　　舀水时多舀了几瓢，这腌笃鲜就讲究多水，并且要多出很多。不然长时间的熬煮，也会熬干，而且汤会混浊。
　　将柴火取走几根，火势小了些，慢慢焖。

　　时不时还要揭开锅盖，撇出油沫血沫。

　　案板上春笋、莴笋去皮切滚刀块，也另支起一锅水放入少许盐焯水，最后将其和百叶结一同放入肉汤锅中，再抽出几根柴，转成细微的小火，半个时辰就好。
　　此菜需用中火慢慢焖，勿用大火，否则肉不易酥烂且易老。
　　做法如同做高汤吊着，将煮开后用小火煨着。一眼望去黄白的笋、白腻的汤、深色的肉块，一尝之下却完全不同于想象中的清淡，这才是最上乘的做法。

　　汤面浮出小水泡破裂，她拿勺子盛出半碗，先让早在一旁等待许久，眼巴巴瞧着实在可怜的弟弟尝尝。
　　“怎么样，咸吗？”
　　季明则抿了一小口，又等不及直接接过碗，将碗底的汤都喝了个干净。
　　才擦了擦嘴，“好鲜啊。”
　　季明珠摸了摸他的脑袋，点了点，“知道你想吃鱼，过阵子姐姐带你去城外的渭河摸鱼，那种鱼才最鲜呢。”
　　将瓮煮的菜肴盛出，季明珠就打算去叫萧桢，虽然只隔着一面墙，但是直接从墙头喊好像不大合适。
　　会显得她太粗鲁了。
　　虽然换一个人，她可能就会这么做。

　　他似乎喜静，从搬入一下午都时间都是紧闭房门，足不出户，也没什么动静，不过真喜静为什么会搬来她隔壁，这里环境可完全不沾边。
　　季明珠也越想越觉得哪里有点怪，耷着脑袋刚走出门，差点就要钻进某人怀里了，那人见状也显见露出慌张的神色，“季小娘子。”
　　她挥手，摸了摸自己险些花掉的鼻子。
　　只因那人怀里有一捧干条的枝叶。

　　干枝纤细而长条，那一捧足足十几根，手持那段已被细细裁剪掉尖锐、多余的枝干，而且细细打量每一根都长短相似。

　　萧桢顺着目光，才缓声解释道，“这本就是给你的。”
　　季明珠刚想说句谢谢，你怎么知道我缺柴火的。

　　萧桢像是被明白她心中的想法，语气有些微弱，似乎是在委屈解释，“这不是枯枝，是雪柳。”
　　“有柳暗花明之意，这枯枝水没根叶，每日换水浸泡，之后择花瓶每三日换水，月余便能绽出花来。”

　　“……”
　　她没听错吧，柳暗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