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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十五章(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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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还是梦境,从能记事起这梦境就永远跟着我,好的、坏的、清晰的、模糊的,常常以为自己是醒着的,其实是在梦里。而我常常自忖这人生其实不过就是一场梦魇。
在病中,是子陵,带着淡淡的药香、他温软的手执了我的手坐在床前,时光好像能看得见,绮糜的。我知是在梦里,心里凝神说不要醒,专心把这个梦做到底。只是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还是醒了,一个穿着棕色呢子、面容白皙微丰的男子正在帮我拔输液管子。他的手指丰润白皙,带着温热,好像不沾世事一般。
“你醒了!”他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我。
“你是?”
“夫人贵人多忘事啊,我是牧青的同学,邱岳!”
“邱医生!救了木夏的邱医生。”
“不错,你还记得,不知道木小姐怎样了?”
“她…..”,我不知如何回答,他倒了杯开水递给我,“怎么了,看来夫人有难言之隐。”
我勉强一笑,一手端着杯子,一手撑着床想坐起来,他伸手帮我立起枕头,动作轻柔。
“谢谢!”他微笑,叠了双手在前面,恭谦地看着我说,“夫人身体不太好,现在风寒入体,要好好养病!邱某还有事,要告辞了。”他说着,自己从衣帽架上取了围巾和帽子提了医药箱对我微微鞠了躬欲走。我突然喊住他,“邱医生!”他回头问,“夫人还有事吗?”我怔怔地看了,抱歉地摇摇头,他温雅一笑,“如果夫人有事需要帮忙,可以派人找邱某,只是邱某此刻还要去付公馆看望付家山付专员。”“付家山?以前重庆国民政府那个付家山?”他带上帽子对我点了点头。“你到客厅等等我,我与你一起去。”他看了我一眼,但还是点头同意并带上门出去了。
付家山的公寓在上海南区的淮海路的胡同里,三层的旧楼在楼群后显得分外的僻静。邱岳似乎与付家是熟识,门房的下人一看到邱岳的车就开了门并迎上来说,“邱大夫,我们老爷等你多时了。”邱岳路上已告诉过我,付家山因背上有枪伤,有子弹碎屑未取出,所以一逢阴雨天便背痛。付家仆人引了邱岳上楼去给付家山看病,却奉茶上来让我坐在客厅候着。付家的楼旧,屋内刷了粉色的墙早已陈旧,加上天气阴晦,整个房间好像泡在黄泥水中一样,浑浊不清。想起当初在重庆,付家虽也是这般空旷但到底喜气。付家山如今带着伤跟夫人僻居于此,怎么让都人觉得落魄,我沉思着是否要告诉青青。
“夫人,这位小姐好生面熟啊?”邱岳随着付家夫妇二人下了楼来,我起了身正欲回答,不想付家山却笑道 :“夫人,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自己的女儿都不认识了。”
“女儿?”付夫人拽了手绢皱了下眉突然哈哈笑起来,“哎哟,瞧我这记性,这可不是徐小姐嘛!”
“什么徐小姐?”付家山瞪了付夫人一眼,撩了马褂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付夫人不以为意仍是笑,“见谅见谅,人老了脑子就是不活络。李家少奶奶坐啊,邱大夫也坐也坐。”她说着在付家山身边坐下,我和邱岳只好各端坐两侧。
“牧青子侄近来可好,李公这一走,我的心也跟他走了半颗,这一向都身体不太好,也没去看看牧青啊!”
“付老爷的话严重了,无论如何您是长辈,要拜访也是我们来拜访您。若是早知您身体有恙,我们早应来探望。我的婚事还是您玉成的。”虽事隔久远,我并无悦色。
付家山间见如此,也无意再说笑,正色道:“不用客套,你来找我必是有事相求,只是李公一死,舒睿贺一人独大,我付家山明明是带兵打仗的武官非让他弄成一个什么破专员。老子字都不认识几个,当什么文化专员。我不知道我是否还能帮到你?”付家山还是付家山,只是语气里心境似乎比当年平静些许。
“既是如此,子衿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我将前因后果大致说了一遍。付家山听毕撅了嘴唇沉吟了一会儿说:“你想让我出面说服牧青放了你这位朋友?”我点点头。付家山摇了摇头说:“不好办,也不能办。”我很不解地看着付家山,他撇了撇嘴说,“你待我确定一下,明日此时你再来。我身体不适,不能多坐,就不奉陪了。”
“您理应多休息!邱某隔日再来看您。”邱岳起了身,我也跟着起来。
“那就有劳邱大夫,阿银,你替我陪陪他们。”他跟夫人说完便自己上了楼,看背影有些吃重。
“付夫人,老爷需要人照看,我也不多做打扰了。”
“对啊,付夫人,您还是陪着付老爷吧。我改日再来。”邱岳也与我一起告辞。付夫人并不挽留,送我们到门口时,突然拉住我说,“子衿,伯母当初是有些对不住你,不过也是没有办法。你不要怪我们。”“夫人,事情都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她点点头,迟疑了一下又说,“其实我和老爷都知道阿菊在上海,只是老爷和阿菊一样是个倔脾气,不肯去找她。若是你见到了她,跟她说她爹妈惦着她。”付夫人说着哽咽住了便转身回去了,只留了一个下人送我们。邱岳看了我似有疑问,我裹了裹大衣只说了声,“走吧!”
在车上,邱岳问我:“夫人尚在病中,邱某送夫人回去,若是李兄知道我将你这样带出来,一定饶不过我。”
“你担心他责难你?”
“哪里。只是出于一个医生的职责,希望病人能早日康复。”
“你能送我去一个地方吗?”
“好!”
……..
邱岳将我送到徐离的报馆时,我靠着椅背睡着了。邱岳唤了我两声,我醒转来,略有些抱歉对他笑了一下。他下车替我开了车门。“谢谢你!”他也笑着摇摇头,清浅温和。我进报馆门时,他突然叫住我,“夫人如果需要我帮忙,可以随时找我。”我依然只是一笑说了声:“谢谢!”
这样的善意从何而来?我不明,也没有精神去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