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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引·望·其一:雨霖铃 ...

  •   梨落那日在宫门处跪了很久,直到黄昏时分才被近侍扶了起来,夕阳给宫禁之中巍峨的红墙涂上了鲜血一样的色彩。眉清目秀的小黄门不失怜惜的看着她对那宫墙发怔,终于劝道:“姑娘,别看了,这高墙之内哪里不是这样子呢?”
      梨落轻轻晃了晃,抿唇道:“那就谢过公公了。”跪久了之后其实已经没有什么痛觉了,梨落只觉得膝一下。都已经消失了,麻木的不听使唤。被人扶着踉跄几步之后,才感觉足底有细密的被针扎过的麻痛感,再勉强走了几步,腿一软,几乎又要跪下去,幸而被身旁的侍者拖住了。
      但她还得去拜谢龙恩。昏暗的殿内只有几个人。更多的反而是持刀的卫士。
      她没抬头,也不曾看清那高高坐在龙椅上的帝王的脸。她只是沉默地再跪了下去。起来,被引着。向宫禁的深处去了。
      两日之后,便是秋猎,影营的几位首座都在外。梨落被安排和几个小辈先宿在一起,等首座返回再另行安置。
      都是生面孔。梨落在里面年纪最小,被安排在最里侧的房间。例行朝会的时候,梨落到的迟了,被刑官免了一日的伙食,到夜里饿得头昏脑胀,怎么都睡不着,只能坐在床上对着窗外的星空发呆,又饥又囧。举目无亲,又疲惫不堪,一片夜色寂静,她一个人越想越委屈,越想越难过,终于控制不住抽泣起来。
      忽然门轻轻的响了一声,一梨落吃了一惊,忙抬头使劲揉了揉眼睛,回过头去。是一个女孩子,看上去和自己年纪相仿,披一身水蓝色的纱衣,松松束了发,笑着走过来,揉了揉梨落的头,悄声道:“是不是饿了?老头子罚的有些狠了,我给你带了个酥饼,你快吃。”
      其实酥饼已经冷了,酥皮干结在一起,硬的有些硌牙,饼面上粘的芝麻也掉的差不多了,但是梨落却委实觉得,那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酥饼,不论从前,还是以后。
      但还是委屈,一边咬着,一边眼泪便下来了,慌得那女孩忙忙地要寻手帕子给她沾泪,可翻遍了全身,只有那个包过了酥饼的泛着油光,已是不成样子的帕子,情急之下,居然扯了袖子便要来擦梨落的眼泪。梨落被她逗笑了,自己侧过身用手抹了抹眼睛。见她终于不哭了,女孩笑着拧了拧她的脸颊:“小家伙,我是白家的阿芷,。你可以叫我阿芷姐姐。你刚来,很多规矩都不知道,明□□会的时候我来叫你,可千万别再去迟了。”梨落抿了抿唇,乖巧地轻声“嗯”了一下。
      白芷揉了揉她的头,从门缝中侧身钻了出去,只留下一片浅浅的蓝色。
      之后几日,白芷果然不至寅时就来唤梨落。日子过得相安无事,每日扎桩练功,有教头来教她们剑法枪法、拳法棍法,开始时觉得枯燥辛苦,之后也渐渐习惯了。
      两三个月后,便开始走梅花桩。每桩之间相隔足有五尺,桩头仅碗口大小,离地丈余,高低不等。梨落从未上过这么高的桩头,吓得腿脚都不听使唤,蹲在上面一动都不敢动,皮鞭“啪”的一声卷在她的背上,她闷哼一声一个倒栽葱便摔下来,幸而没受什么伤,只是眼冒金星,却不得不再上桩,走几步,又摔,再摔,直到一身青紫。
      好容易走熟了,却又要加沙袋,五两、一斤、七斤。绑在腿上连走路都很困难,却得围着校场跑二十圈,摔倒了被鞭子抽起来继续,跑完后上桩,走不过百圈不让下桩,也不让用饭。
      这样再习惯,便入了冬,在校场上只能着墨色单短打,训练出的汗很快凝结成了冰,再被体温融化,顺着袖口滴在手中的剑上,在剑锋上凝成冰花。
      再后是桩上剑,梨落开始采空过几次,扭伤了脚踝也只能忍着,跺跺脚就当它过去了,后来也熟了。
      到第二年开春的时候,梨落已经抽条的明显,少女窈窕的身材显出来,这时候又加了礼仪和舞技,兼修剑术和暗器,丑时便起,戌时才歇。
      快入夏的时候,教头有一日忽然拔剑,在校场上与她对练。她哪里是禁军教头的对手,不多时,就被教头很有分寸的在身上划了数条口子,败下阵来。
      “你很不错,”教头居高临下的看着被他打落木剑,跌倒在地的少女:“我教练过的人里,能扛过我十招的人,不多。”
      那是他第一次对她这样可称慈祥的讲话。一直以来,他永远都是在呵斥,责罚,打压,却也是亲眼见到梨落从一个低声下气,唯唯诺诺的小丫头,长成了如今的模样。
      “今日是你妹妹大婚,我放你假,去看一眼吧。”他丢给梨落一副面具,转身走了。梨落捏着那副银刻的平白面容,呆怔了片刻,恭恭敬敬的对他的背影叩首。
      “多谢。”她轻声道:“多谢。”
      戴了面具,罩了头纱,在墨色的劲装上裹了一条玄色的长衫,她在黄昏的时候悄悄的混入观礼的百姓中,拥在花府的大门处,等着新娘出来。
      却果然是近晚的时候,顶着喜帕的新娘子才出来,红罗拽地,绣着华贵凤纹的赤罗喜袍卷起一路浮尘。上轿的时候,按着习俗脱下了那双半旧的红绣鞋,换上了婚鞋。
      按理来说,这鞋上带着新嫁娘的霉气和娘家的风水,一般是就地处理掉,不能捡走的。梨落却不知如何鬼迷了心窍一样,在看客们拥搡着追轿子的时候,俯下身,将那双鞋捡起来,装进袖筒里。
      八人抬的大轿入了宫门,便已黑尽了。禁卫横枪拦住了百姓们的去路,梨落顺着宫墙绕了几丈,气息上提,一眨眼的功夫,便上了宫墙。
      久练的步伐轻灵如飞燕,俶尔之间,穿过重重封禁,立在东宫正殿的房脊上。一身黑衣融在夜里,是半点都看不分明。没有人注意到她,只那一个孤零零的小点沉默的立在那里向下张望,犹如神明在高渺的苍穹之上投下目光,看着洛离被那位器宇不凡的太子殿下揽着跨过火盆,走过长长的红缎铺就的台阶,迈过殿前的玉槛,踏进殿内。
      礼官拖长的声音响起来,她听到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听到夫妻对拜,听到洛离银铃一般的笑声和那句含着明显宠溺一样的:“阿姝,别闹。”
      晚钟敲过了三遭,宾客杯盏相交,言笑满堂,却也到了梨落不得不离开的时候了,她飞身掠过欢宴的人群上空,几个纵身,站在宫墙最外一栋角楼的金顶上。然后她回头,留恋的向东宫的方向望了一眼,却措不及防的撞进一双紫色的眼睛里。
      是华墨卿,他斜倚在钟楼最外一枝的树杈上,慵懒悠闲的看着宫墙外的一轮皓月,手臂懒懒的撑在身侧。踏着精致小官靴的脚在半空中一晃一晃,慵懒的系在颈后的一头乌发,随意的散下几缕垂在脸颊旁。他整个人都被钟楼阴影挡住,只一双眼睛熠熠生辉。
      梨落站在金顶上,落在他眼里。却恍惚间是在那轮瑶台镜里投下了的黑色剪影,梨落没有迟疑多久,很快便步伐轻捷的向远处掠去。
      梨落只顾着要回影营销假,并未注意到华墨卿,因而华墨卿从屋脊上起身追她的时候,她狠狠吃了一惊,足下一滑,险些从房脊上摔了下去,
      她努力定了定心神,踏着那些高门贵户富丽堂皇的屋瓦飞奔。华墨卿在背后穷追不舍,一边追一边锲而不舍的喊着:“姑娘天人之姿,可否留下姓名再走。”
      “姑娘身法不凡,师承何人?居所何处?”
      “姑娘纵横宫禁无人知晓,所来何故?缘何要走?”
      “姑娘。。。”
      梨落被他喊得眉心发痛,眼角直抽搐不停,明知轻功最需凝神,却还是忍不住心猿意马的想着:“这人中气十足,身法也不凡,当真根基深厚。那年被他一路扯着跑到山门,竟还没累到,实在是好运气。可惜这人轻浮性子,见哪个小姑娘都要油嘴滑舌的上去搭话,引得别人心烦意乱,自己倒是没奈何……”
      实在是被华墨卿磨得没办法了,梨落停下来,转身抱臂,站在屋脊之上,华墨卿见她停下,也在距她一丈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十七岁,停在她面前,正巧被清朗的月光洒了满脸,勾勒出那尚且青涩,却也有了十足风流模样的俊秀面庞,一双略带紫檀色的瞳仁,带着笑意也看着她。
      梨落轻轻抽了一小口气,心道“这不过几年未见,这人怎么又俊了这样多?明明上次见得还是一个小公子哥儿,当下再看,就已经身长玉立,端的是一个雅士风流客了。”
      华墨卿当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可能知道这身黑袍之下,裹得是当年那个讲话轻轻柔柔,行若弱柳扶风的素服姑娘。他只是笑着问道:“姑娘为何遮的这样多,行侠江湖之上,不都求一个名声?姑娘这样一不报名,二不露面谁晓得你是哪门哪派?又何来风评?”
      梨落不答。
      他又道:“你我萍水相逢,我既不知姑娘从何而来,又不知你归去何处,姑娘可否露真容容我一观?”
      梨落亦不答。
      他再道:“某,华府嫡子华墨卿,见姑娘仙人之姿,钦慕有加,不知能否得姑娘抬爱,居留华府,也可免遭风露之苦。”
      梨落转身就走,顷刻间几个纵身,便到了另一处屋檐之上,面具之下,一张俏脸涨的通红,足下不停,齿间恨恨迸出两个字:“轻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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