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华满城》霁月桑和

1、锦袍之失

　　“啪”的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夹带着尖利的风声用力的甩在了孟锦舟的脸上。

　　她猛然吃痛，身子一个不稳撞到了桌角上，痛的几乎晕厥过去。
　　如脂如玉的脸上现出一团不合时宜的红晕，接着就是火辣辣的痛。

　　打人的也是个少女，约莫十六七的年纪，身上一件天水碧折枝花蝶的缎面夹丝云水裙趁得她皎若朝霞。

　　此刻她柳眉倒竖，盛怒之下，一双狭长的丹凤眼被撑得滚圆。

　　不等孟锦舟回过神来，孟锦岚便快步上前，嫩葱似的食指几乎戳进她的眼睛里，盛气凌人的逼问
　　“你以为了毁了这袍子，就能代我去贺秦家老太太的生辰了？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下贱坯子，妄想攀附秦道台的门楣？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孟锦岚怀里抱着一件本来用彩线细细的绣了云雀疏梅的月牙白合袍，
　　挺阔细密的缂丝面料实属上乘，即使在孟府这般中等殷实的商户府里也极是贵重。

　　此刻，那袍子胸前的云雀花样却不知被谁挖了去，只剩下光秃秃的梅花绽放得兴致索然。

　　孟锦舟也不看袍子，
　　低垂着一双娇滴滴的清水眼，浓密墨黑的睫毛敛住了里面旖旎的光，看不出半分情绪，沉声道：
　　“袍子贵重，姐姐看得紧，我今日头回见，不是我做的。”
　　她知道争辩无用，也不多说。

　　孟锦岚见她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更是怒不可遏。
　　她一把捏住孟锦舟的下巴，手指几乎掐进肉里
　　“你一个庶出的贱婢，敢顶撞于我。
　　谁不知道秦家是借着老太太过生辰给大少爷秦钟铭选亲，
　　咱们府里够年岁的只有你我，你以为我去不成你便有机会了？”

　　孟锦舟费力的挣脱她的手掌，艰难的站起身，捋了捋粗布衣襟上散落下来的发丝，
　　她形销骨立，身上新伤叠着旧伤，都是孟锦岚一日一日磋磨的。
　　她不紧不慢的说：“说了不是我做的。
　　我若是姐姐，就想着该如何补救，一味地撒泼耍狠，补不好衣裳”

　　阖府上下都不知道，孟锦舟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她因着一些机缘和天赋，自小就和一位老绣师学艺，如今已经大成了。
　　这一手原没什么用处，可此时孟锦岚肯软上一软，这袍子便能在孟锦舟的手上再华美一倍。
　　只是，她没机会了。

　　孟锦岚听出了她的讥讽，抬手还要打。
　　孟锦舟这次却一把抓住她的手，抬头清冷的看着她
　　“父亲将我许给了姜家，年后就定亲，数月而已，就这般容不下？”

　　孟府的下人们早就听到了动静，只作不知。

　　这光景日日都有。
　　孟锦舟空有个小姐的名头，却连个使唤丫头都不如。
　　那件袍子几乎是孟夫人掏了箱底为孟锦岚置办的，
　　这下不仅砸了孟家乘龙快婿的算盘，也撕碎了孟府在秦家的脸面。
　　孟锦舟是大难临头了，谁也不想触霉头。

　　只挨到日头落了山，众人才推着佩儿和灵芝两个年纪最小的丫头进来掌灯。

　　灵芝听到“姜家”便好奇的小声嘀咕
　　“可是姜楚容少爷？他已经抬了个青楼姑娘入府，前儿个就礼成了，怎地还会娶小姐？”

　　这一句宛若晴天霹雳，只震得孟锦舟五内俱烈，她拉着灵芝急切的问道：“当真？”

　　灵芝道：“我们都去瞧了热闹，八抬大轿，听说是春水院的头牌”灵芝口无遮拦的说。
　　她入府晚，不知姜楚容与孟锦舟有一段青梅竹马的情谊。
　　纵使多年未见，孟锦舟以为他也总还念着总角之欢，救她于苦海，不想世间人心竟如此凉薄。

　　见她呆若木鸡，孟锦岚顿觉畅快。
　　大笑着说：“你这孟家小姐在人家眼里竟然还比不上青楼娼妓，难怪只会干些偷鸡摸狗的下作勾当！”

　　孟锦舟希望被毁，早已顾不得什么隐忍，一字一顿的说
　　“你伏低做小的讨好秦家小姐大半年，连秦大少爷的面都没见上。你在人家眼里又是什么金枝玉叶？”

　　寥寥数字，戳中了孟锦岚的隐痛，
　　她抬手又要打，却一眼瞥见孟锦舟颈上的玉佩，
　　收了势，反笑道：“那是我的事，你便把这玉佩赔了我补衣裳正好”说着便来抢。

　　孟锦舟回护不及，被孟锦岚一把从项上扯了去。
　　那玉佩值几个钱孟锦岚不知道，但她知道那是孟锦舟她娘唯一的遗物，
　　孟锦舟看的比命还重。

　　孟锦岚将玉佩抓在手里看都没看便狠狠的像地上掼去，“啪”的一声，那玉佩已然碎成两半。
　　孟锦舟惊叫一声，只觉得心口被刺了一刀，附身去拾那玉，泪水一下子糊住了视线。

　　看到她这幅样子，孟锦岚得逞的说：“我一不留神脱了手，可真是对不住了。
　　不过破烂货就是破烂货，砸了也好，省的碍眼。”

　　却不想话音未落，孟锦舟回手抄起桌上的茶碗，
　　狠命的向她砸了过去，她一时闪避不及，忙拉来旁边的佩儿挡在身前，只砸的佩儿血流如注。

　　孟锦岚错愕了，这是长这么大以来，孟锦舟第一次反抗。

　　孟锦舟抬起满是泪水的眼眸，她的嘴唇翕动了几次，才发出声音
　　“都是孟家的女儿，从小你便什么都有，我什么都没有争抢过。这是我娘留给我唯一一件东西！”

　　跋扈如孟锦岚也听出了她呼之欲出的悲愤，怕了。

　　终于下人们姗姗来迟，若再不拦着，只怕孟锦岚再出什么差池，待老爷夫人回府，自己小命都不保了。

　　孟锦岚见来人多了，腰杆又硬了起来，她阴恻恻的说：“众目睽睽之下谋杀嫡女，给我请家法！”

　　众人皆瞠目结舌，今日孟锦舟只怕是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