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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 5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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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三爷在顺平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祖上的荫封让他衣食无缺,就算没有在外供职,赋闲在家,他的声与名,在顺平都是首屈一指的。
他原先娶的妻室因为产后大出血早早就下世了,后来又续弦娶了邻县的富家女儿,续房一直无有所出,他倒也不甚在意,膝下有了一子,他似乎就心满意足了,并没有再纳过姨太太进门。
孙三爷是个顶会享乐之人,三不五时地去茶楼听书,在望君楼听戏,到风来湖上赏景,凡是顺平能够消遣之地,都能看见他的身影。
他虽只有一子,却并不严令其修身养性,读书做学问,顺其自然是他对独子的一贯态度,所以,儿子自打成年之后就一直在外游荡,他也不怎么过问,偶尔有一封家书送回来,他就安耽下了,家境的富足好像让他丝毫没有为长远计的打算。
东方靖他们登门的时候,孙三爷正在后院里头听戏。
孙三爷是个有名的戏痴,特意在后院里建了个戏台,每逢家里有了喜事,或是在他闲来无事的时候,总要从望君楼请来郑老板登台唱上几出。
底下人来报时,他正眯着眼,一边就着手上的紫砂壶喝茶,一边倚靠着椅背,用手指在大腿上跟着郑老板的唱腔有韵律地打着拍子。
他有些不悦,皱着眉头看着来报的人,是守门的小厮。
小厮知道孙三爷听戏的忌讳,就是被人打搅,可东方靖一拨人来势汹汹,他又听过外头传的东方靖不少的骇人传闻,心生畏惧,哪敢不报,如此,看见孙三爷的脸色沉下来,小厮只觉自己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
他把脑袋垂下去,眼睛盯着自己鞋子,静静地等着孙三爷的话儿。
孙三爷不是个蛮横之人,知道这事怨不到小厮的身上,抬手叫停了郑老板,然后对小厮说:“先把人请去前厅,就说我马上过来。”
小厮答应着去了,孙三爷走到戏台前,含了几分笑意道:“今儿府上突有不速之客,故而叫停了这段《穆桂英挂帅》,郑老板好容易得空过府一趟,竟不能如愿听个畅快,实在是天公不作美。”
郑老板化着穆桂英的妆,英姿飒爽,且眉宇间又透着一股子让人不能忽视的坚韧和气概,他拱手道:“所谓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三爷于我郑某人而言,便是如此,若不是三爷,郑某人一介戏子又如何在顺平这个鱼龙混杂之地安生立命,所以还请三爷莫要遗憾,他日若起了兴致,派人传话过来就是,我定再次登门为三爷唱几出。”
“如此,我便使人好生地送郑老板回望君楼吧。”
孙三爷唤了管家,安排车马将郑老板送了回去。
东方靖为何突然登门,他无意揣测,顺平的局势他心里清楚,却又深知难得糊涂的道理,所以不管东城主和西城王两家斗成什么样,他也不曾置过一词。
他虽无心掺和东方家和叶家的争斗,不过该知道的他也都知道,所以对东方靖这个人算得上是熟悉了,手段谋略都非常人所及,对于他的登门拜访,就算稳如孙三爷,这会儿心里都不禁打起鼓来。
他从后堂走进前厅的时候,东方靖四人已经端坐下了。
“不知靖少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啊,”孙三爷笑着快走几步,上前问候。
东方靖回礼,客套道:“三爷哪里的话,是我们冒昧前来,多有叨扰才是,”然后他把褚南风他们三人又一一向孙三爷介绍了一遍。
孙三爷在上头落了座,又唤人上茶,听完东方靖的介绍,把几人又都打量了一遍,尤其是褚南风,他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
“果然都是青年才俊啊,有这些人的辅助,靖少爷难怪在顺平县如鱼得水,如日中天了。”
“三爷客气,不过是勉强守住前人打下的一点儿基业罢了,不值一提,”东方靖谦逊道,他很少有这样的态度,倒不是因为孙三爷在顺平根基太深,他太过忌惮,才略微敛住张扬的性子,而是叶家已不足为虑,他不愿再树孙三爷为敌。
再者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是孙三爷,这种深不可测的人物,要说他坐吃山空,那是外人对他最大的误解,当然,若不是仔细探查过,东方靖也不会知道,什么是大隐隐于市。
“现在的年轻人,像靖少爷这样稳定心性安心做生意的人不多了,为人又如此谦恭,真是叫人钦佩啊,寅老后继有人了。”
几人说着话,丫头就捧上了茶来。
东方靖端起来,掀开杯盖,放在鼻子前头闻了一下,眯了下眼,一副沉醉其中的表情。
他浅笑着对孙三爷说:“都说三爷有‘三好’--喝茶,听书,听戏,因此被人尊称一声‘三爷’,今日有缘得见,果然名不虚传,这武夷山的大红袍,香气扑鼻,醉人骨肉,”他啜了一口进嘴里,品了半日,又说:“此茶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饮,当真是好茶。”
孙三爷摆摆手,“靖少爷谬赞了,这大红袍又非是旧时的贡品,除了皇家皆难得一饮,靖少爷见多识广,应不是第一次饮吧。”
“大红袍确实不是第一次饮,只是,孙三爷是好茶之人,应该知道,这外头的名茶虽多,不过都是挂个名儿,真品又岂是那么容易寻的,我向来对这个不甚上心,所以也不计较喝进去的究竟是什么茶,别管是大红袍,还是铁观音,普洱,对我来说,都是如牛饮水罢了,要不是今日有幸在贵府上饮了这一杯,我当真不知,正宗的大红袍喝起来,竟是这般的滋味万千,更胜许多美味佳肴。”
虽是初见,但孙三爷知道东方靖这话并非刻意恭维的虚言,所以心里也美滋滋的,把东方靖打断他听戏的不快抛于脑后,脸上又多了几分喜色。
他端着茶,呷了几口,看了眼门外几人抬着的箱子,底下的人和他耳语过,说是似乎听见人的呻吟声,但又散发着一股恶臭,不知到底是什么名堂。
东方靖眼尾的余光注意到孙三爷瞄了几眼外头的箱子,就示意了一下褚南风。
褚南风根本品不出这大红袍与别的茶有什么区别,见东方靖把话说的那么漂亮,一度以为是自己的舌头失灵了,多尝了几口之后,还是没什么感觉,这才明白东方靖不过是拿话恭维孙三爷,只是他说的细致,态度又极诚恳,让旁人根本辨不出真假来,要不是他太熟悉东方靖,他也会认为东方靖这话出自真心。
收到东方靖给的信号,憋闷了半天的褚南风,终于舒了口气。
他稳住呼吸,让自己开口的时候不会让人觉得太过突兀。
“都说这舌头尝出来的味道是一个人心境的另一番表达,三爷和少爷都是一样高贵的人物,所以能品出茶的好坏来,叫我来尝,当真是浪费,我果然配不上这样好的茶,”褚南风把茶放在右手边的桌子上,往外看了一眼,“或许是外头这箱子飘进来的恶臭叫我的舌头不中用了。”
褚南风这话转的略显生硬,不过,在这局棋上,孙三爷心里稳得住,一直不提箱子的事,东方靖则是说的太多就容易被对方抓住破绽的角色,不好开口,要是僵持下去,万一里面的人死了,来这一趟就没了意思。
何青何川两兄弟不如褚南风机变,所以由褚南风把话引出来最为合适,而且在介绍他的时候,东方靖只说他是府上的管家,他是管家却能随东方靖一同坐下,这多少让孙三爷有些拿不准褚南风真正的来历,这会让他没办法立即判断出褚南风这几句话的真正含义,而顺着褚南风的话说起这个神秘的箱子。
“箱子?”孙三爷歪着脑袋看了一眼那个箱子,又看向东方靖:“不知道这箱子里头装的是?”
“这便是我们不请自来,登门叨扰的原因所在了。”
孙三爷心里一惊,不知不觉里他已然失了先机,东方靖一行到来显然为的就是那个箱子,若是东方靖先开口,那他就能见招拆招,掌控事情的走向,若自己先开了口,东方靖见缝插针,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就不得不继续问下去,只是这样一来,就是将主动权拱手相让,接下来的每一步,自己都将步履维艰。
他脸色微微一沉,“怎么说?”
“听闻孙三爷府上养了三条猎犬,其狠无比,能撕碎一头凶猛的野兽,三爷偶尔上山打猎时都会把它们带上,”东方靖缓缓道,事情按照他的计划逐步推进,就连孙三爷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盘算里了。
“你想借用我猎犬?”孙三爷眉毛微扬,眼里闪过一丝冷嘲,“要是靖少爷想要借用我那三条猎犬,恐怕要让你失望了,那三个畜生颇通人性,还是崽子的时候就养在我身边,因此别人半步也靠近不得,更不要说借了,要是一时不察,让那畜生近了身,靖少爷别嫌我多嘴,它们会把你吃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的。”
东方靖眼冒亮光,“如此甚好啊,我要的便是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孙三爷不解:“靖少爷此话何意?”
“方才孙三爷问我外头的箱子里装的什么,我还未来得及说,”东方靖冷眼瞥了一下那箱子,“里头装了一个人,殷富,他得了花柳病,身上烂的不行,所以才会散发恶臭,我将他带来此处就是想将他喂给孙三爷的猎犬,也让它们尝尝鲜。”
孙三爷脊背一凉,东方靖风轻云淡的几句话让他不由得对东方靖改观,听传闻知道他手段非常,初见时又觉他像一团迷雾,此刻就觉得他像是恶魔,不然不会把一条人命说的这样无关紧要,好像那是一只家禽,又或者是山间的猎物。
他活了几十年,所见所闻,人生阅历,可以说,比此刻眼前的四个人加起来还要丰富,只是单东方靖一句“让它们尝尝鲜”,他就知道自己已然输了。
不过俗话说,输人不输阵,这是在自己家里,孙三爷还不想如此被人牵着鼻子走。
略一思忖之后,他说:“靖少爷这话错了,在顺平,以前有叶家与东方家分庭抗礼,现在,谁人不知是你一家独大,靖少爷想要处置个人,还不是轻而易举的吗,如何非要在我府上,我可不想招惹这样的人命官司,所以这个忙,恐怕我是有心而无力啊。”
东方家淡淡一笑,“孙三爷慧眼如炬,知微见著,对顺平的形势见解非一般人可比,我们并非刻意为难,只是这厮死有余辜,让他自生自灭属实是便宜了他,只有把他喂狗,才算对得起他素日里的作恶多端。”
孙三爷怒道:“我说了,我不会插手......”
“是吗?”东方靖也扬高了声调,“孙三爷不想插手我的事,却愿意插手叶云龙的事,如此厚此薄彼,这可叫我好伤心啊。”
孙三爷心下一凛,一时语塞,无法辩白。
褚南风和何青何川三人则是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东方靖这话何意,孙三爷怎么会和叶云龙扯上了关系。
东方靖不急不忙地翘起二郎腿,冷笑着说:“孙三爷和杨县长之间的生意难道不是叶云龙在里头牵线搭桥吗?众所周知,杨县长空有县长之名,根本没有实权,在东方家和叶家的两面夹击下,在顺平生存下来早已让他囊中羞涩了,如此,他又哪儿来的钱,往外头借贷呢。”
听到这儿,褚南风突然想起了卢远,卢远修缮酒楼的时候,身无分文,钱是杨县长主动借给他的,当时他还纳闷,杨县长哪儿来的钱说借就借,而且签字画押,一套流程走下来并不像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只是当时他一心在东方靖身上,没有往深处想,这才忽略了,此刻想来,东方靖应该就是在找卢远谈判的时候,察觉出卢远这笔钱来的蹊跷,让阿骏细查出来的。
没想到这里面还牵扯了孙三爷。
外头人都说孙三爷潇洒自在,是祖上积德,留下了富可敌国的财物,此刻看来,并不是这样,至少孙三爷身无所长这一点,打了不少人的脸。
光凭着借款子出去吃利这一样,就抵得上很多的生意了,这里头的盈利不亚于赌场和窑馆,他本就资产丰厚,再加上这样的营生,它们孙家的可以说是财源滚滚,几代不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