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岁的白月光》燕宿云中

4、抬起头来

　　“贵人....竟？”

　　三人面面相觑，还是佟婶先回过神儿来。

　　“不说别的！快去收拾细软，你们刚刚说的我都听到了，身契这事儿，由我和玉娘一道办，她负责窃出来，我负责帮你们盯梢，若鸨娘回来了，我也好拖延些时间好让玉娘逃走......”

　　佟婶甚是心焦，她用力地握了握两个丫头的手，池塘彼岸，更是兴师动众，铁骑一个个不苟言笑，远远看去就像是风雨欲来的鸦黑乌影。

　　玉娘抿唇，眉头沉下来，不知为何，她的心直跳。

　　是的，成败在此一举，只是，这莫名惶急的感觉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她不是惧怕，仅似恍然间回到了她被卖来的那天，在既定的命运前她试图哭号反抗，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不敢说，这次一定不会成功，可外头的阵仗让她连迈出一步都显得艰难。

　　苏月儿忧愁地看着玉娘和佟婶，她眉间的胎记忽然变得滚烫，心中也涌起了异常的情愫。

　　她好像听到有人在呼唤她，就连身体也多了一丝渴求，平日，她极难与异性接触，而此时的感觉，就如变了个人一般。

　　她努力忽视心中的那个声音，咬牙颔首，最后沉沉看了佟婶与玉娘一眼。

　　她跑回下房，从前她怕暴露，再加上并无什么难打理的细软，除了私房，其余的东西都极随意的散落在屋子里。

　　她先是将银子皆规整到一处，而后小心地藏在自己的里衣里，她快速收拾包裹，外面仍旧是嘈杂一片。

　　她环顾一圈检查是否有遗漏的，得到否定答复后，又将冬日御寒的布衾叠作了人形，伪装成有人在安眠的模样。

　　一切打理妥当，她一眼便瞧到了小桌上摆放着的木簪，这簪子她常戴，由来倒是不记得了，只不过跟了她许久，看着也不像是名贵物。

　　她犹豫着想去拿，这时下房的门却被悄无声息地撞开了。

　　苏月儿一激灵，将收拾好的包裹迅速踢进床下，簪子刚好握在了手里，她忍着胸腔的鼓震，顺道坐在床沿装作把玩簪子的样子。

　　鸨娘见屋内仅有她一人，颇有些狐疑，但也顾不着去问。

　　这次来的贵人，据说是宫中大人物，具体大到什么程度，她实际上也很难知晓，不过看那贵人通体的仪态做派，就算是今上，恐怕也不过如此罢！

　　贵人明面上的由头是为今上寻得趣的女子，要收进宫里做嫔妃，只是......鸨娘犹豫了，她总觉得贵人此行的意图不是仅此而已，若真是为寻美姬，楼里那些个最美的姑娘怎么都看不上呢？

　　他那个手下，眼神跟刀似的，身上还有血气，大有不达目的就要手刃她们的气势。

　　鸨娘心里打鼓，总觉得楼里没有贵人想要的，姑娘们被相看完了，贵人却仍不走，一双狐狸眼藏在折扇后，对着近侍悄悄耳语了番。

　　那个眼神凌厉的手下得了示下便又带着戾气走近她，脖子一昂，浑厚的音节从喉咙里溢出：“我们大人问，人都在这儿了？

　　“是......！都在这儿了，我们这儿不比上京，穷乡僻壤的，姑娘可能不算非常水灵......”鸨娘鼻头生了汗，“贵......贵人若无合眼缘的，奴......奴才给您磕个头！您大人大量，万不要往心里去！”

　　“要你个鸨儿磕头作甚？”手下隐隐压着怒火 ，“近日被赎出去的也给我一一找回来，粗使婢女我都要见到，若敢偷奸耍滑，就砸了你这破楼！”

　　“是！是，这就去安排，赎出去的要找到恐怕要费些功夫，不过都不妨事！不妨事！粗使丫头们都在各自的下房安生住着，我这就一一寻来，供大人过目。”

　　鸨娘回想起自己方才点头哈腰的模样，心中更是忐忑不安，楼里的粗使和新晋的姑娘，贵人也都一一瞧过了，可是，可是，这面色怎么就更沉了呢！

　　她绞尽脑汁，终于记起厨房里还有两个丫头，好像有个外形上还很难挑错儿，她依稀记得叫什么月。

　　鸨娘一说出“月”这个字，贵人明显是听到了，遥遥看了她一眼，虽说那眼神极其冷淡甚至称得上是毫无温度，但到底是有反应。

　　她心里估摸指不定瞎猫碰上死耗子，那个叫“月”的丫头就是贵人要找的人呢！

　　她恨不得对着菩萨祈祷——为救她一命，可一定得是！

　　苏月儿见鸨娘发愣，又偷偷将做样子的布衾抽松动了些，鸨娘不傻，待到注意到了床上那个人形，恐怕连她的意图也能探明了。

　　鸨娘慢慢过神，将眼睛定在苏月儿身上，仅一眼，她便恨不得捶足叹息，这个名中带月的丫头，比她记忆里精致许多，头发未认真挽，耳畔挂着些碎发，一双楚楚大眼像是会摄人心魂。

　　用美人一词形容不够生动，苏月儿就像是淤泥里盛放的白莲，虽着粗布麻衣，但仍却有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意象。

　　鸨娘甚是满足苏月儿的皮相，她开始懊悔自己为何没早些发掘这个好苗子，若能早些发掘，她的腰包必然能更鼓一些，素云阁的装潢也定能更华美一些，不过，若是能教贵人满意，这些金银器物，又何愁不会有呢？

　　她笑迷了眼，一摇三摆地上前执了苏月儿的手，苏月儿怕被她发现贴身藏着的银子，也不敢做出拒绝的姿态。

　　鸨娘只剩这一个希望，并不肯草草将她带出去了事，她先将苏月儿带回自己的屋子，后又遣了小丫头来给她悉心装扮。

　　一路上，苏月儿并未见到佟婶与玉娘，直至进了鸨娘的屋子，被按着坐在了镜台前，也没在屋内看到什么翻看的痕迹，她特地往床底下留意，并没看见有什么人影儿。

　　她直觉事态有变，又不能明着去询问，她不知给自己装点的意义何在，但也知道不是什么好兆头。

　　苏月儿试探性地问给自己描眉画眼的小丫头，那小丫头和她曾打过几次照面儿，性格算得上憨直，她俩勉强能讲几句交心的话儿。

　　“你说给我画个什么劲儿呢？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难不成楼里来了贵人，就连仆从也得跟着相看一番？”

　　小丫头未停手上的动作，和她谈笑道：“贵人的心思，我们怎么能知道呢，据说，看了许多都不满意，恐怕是妈妈不肯放过这发财的好机遇，就从仆从中寻了出挑的，也算是多条路走。”

　　苏月儿心下涩然，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像褪去了尘埃，缓慢地发起光来，她心中惦念着玉娘与佟婶，脸上更是连半点笑意也没有，也正因如此，她流露出点娇柔病美人的姿态。

　　小丫头看直了眼，忙打趣她道：“月娘一打扮，分明也很美，可偏偏犯懒，到底辜负了这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美貌，你瞧，还是妈妈会看人，叫我给你细致妆饰了，待你画好了出去，恐怕没什么人能不被你迷住罢！”

　　苏月儿勉强勾了勾唇，就这样又过了些时辰，外头有人来催。

　　小丫头见差不多了，先是扶了她站起来，欣赏了番自己的手艺，而后又将妆匣拾掇拾掇，笑着跟她道了几句吉利话儿。

　　小丫头本想陪她一道出去，苏月儿却摆手拒绝了，她捂着心口，意思是恐给素云阁和鸨娘丢人，想先平复了心境再往外走。

　　小丫头了然，一蹦一跳地找鸨娘复命去了。

　　苏月儿听小丫头的脚步声慢慢变得模糊，才凑到门边往外瞧，门口矗立着两个如山般的影子，刚刚进来的时候还没有，想必是鸨娘为求万无一失，特地遣来看顾她的护院。

　　她想在屋内翻看一番找自己与玉娘的身契，却在刚打开衣箱时，骤然看到里面藏着一个人。

　　藏着的不是别人，正是玉娘，她脸色憋闷，像是已在此躲藏了许久，她将自己埋在绫罗绸缎里，见苏月儿打开了箱门，忙大口大口开始喘气。

　　玉娘欲说些什么，却见苏月儿竖起一个手指，做噤声状，她点点头，将身契胡乱地拿出来，想塞给苏月儿。

　　事发突然，她未曾注意到苏月儿不同往日的素朴，苏月儿眼里含着泪，无声地摇头，又将身契搁回了她的手上。

　　玉娘伸出的手慢慢收回，她看着苏月儿小心地关了箱门，而后用随身携带的帕子沾了些小几上的茶水。

　　苏月儿对着铜镜观摩自己，而后咬咬牙，用沾湿了的帕子狠命擦拭着面上刚敷的粉。

　　精致的妆容霎时变得斑驳，从不落凡尘的美人变得滑稽可笑。

　　苏月儿昂起头，挺直了脊梁，一双眼倒是熠熠生辉，她鼓足了勇气轻巧地开了门，又用了巧劲合上。

　　那关门的声音不算大，却足够教衣箱里的玉娘听到，她高声问询门口的护院：“妈妈可有告诉你们，我这是要往哪儿去？”

　　护院不耐烦地瞪视了她一眼，他们还当要看顾的是什么绝世美人，没成想竟是这样一个蓬头垢面的小丫头片子！

　　“随我们走便是！别耍滑头！教发现了有你受的。”

　　三人停停走走，很快便来到了一间气派而不失格调的厢房，厢房坐落在素云阁的顶层，从上往下看去，很容易就能将通楼的景色尽收眼底。

　　今日天气算不得晴朗，楼里楼外为迎贵客，都罕见地在白日点了灯，最底层静水上的荷花灯一盏一盏亮起来，照得池面煞是好看，水路上停着小船，却没有姑娘敢去唱歌。

　　所有人战战兢兢，苏月儿身上穿着不符合她身量的华服，低着头，步伐跌撞，鸨娘心提着，一时间竟没有看出些什么。

　　她将苏月儿牵了，逼着苏月儿向着贵人下跪。

　　苏月儿恍若未闻，仍站着，鸨娘揽住她的肩，脸上配着笑使力，她被压得一个踉跄，膝盖撞地发出沉闷的响儿。

　　厢房内鸦雀无声，直至一个凉薄的声音传入她的耳畔。

　　他的语气带着点清浅的笑意，他遥遥望着跪在地上的少女，只道了一句：“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