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又春》音书杳杳

3、天降大礼

　　御书房内，梁帝祁珩挥手屏退了来回话的几位大人，有些疲倦地靠在了椅背上。
　　早早等在外头的小太监急急走进来，带着几分喜色禀告：“启禀圣上，上宫擢选事毕，宣旨的早先出了宫，如今估摸着应是到了各府了，不久就会回来。”

　　祁珩睁开眼睛，有些懒散地看过去：“谁去的沈府？”
　　“遵圣上命，是张公公去的。”

　　祁珩点点头：“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那小太监轻呼一口气，转身欲走，却不想祁珩忽又开口了。

　　“添宝。”
　　“小的在。”

　　“你去让宫门前瞧着些，倘若是沈三小姐的马车来了，速速让她入宫来，不必阻拦。”
　　添宝有些意外，小心提醒：“圣上，今日没有传旨令沈三小姐入宫。”

　　祁珩有些不耐烦地闭上眼睛：“朕知道，让你传话，传话就是了。”
　　添宝不敢在说什么，连忙应下，退了出去。

　　祁珩抬手按了按眉心，轻呼出一口气来。他近来做了许多梦，更怪的是，其中有些，好像是真真实实发生过一般。那沈明嫣，说来与他算是青梅竹马，倘若真与梦里一样，她该为自己送的那份惊喜感到欣慰吧。

　　也不知这次她来时，会是怎样一副神情呢？

　　*

　　沈明嫣神色清冷，俯首叩拜，从张公公手中接过了那明黄的圣旨。
　　张公公满脸笑意，又兼面白无须，活像个笑面弥勒佛。他一双眼睛微眯着，打量沈明嫣一眼，扶她起身，又转向老夫人姜氏。

　　“恭喜老夫人，三小姐品貌双绝，入得宫中，必能成为众女子表率。”
　　都是些恭维之语，众人清楚，老夫人自然也笑着应了，命人将备好的金银拿来赏给张公公。

　　只是除去老夫人、沈明嫣这边的丫头，其他人的脸上却算不得好看。大郑氏尚且还能维持笑意，沈明婳与小郑氏起先是惊讶，如今发现张公公并没有念错了人，脸上倒仿佛能冻出冰锥子一般。

　　那张公公谦了两句，这才收下赏赐，又转向沈明嫣：“三小姐安好？圣上可是念了三小姐许久，道是当年先皇在时的情谊，幼时又曾跟着沈老太师读过几日书，故此特命老奴问候。”
　　沈明嫣挥手令疏夏上前，奉上那片金叶子，面上到底将就浅笑，开了口：“臣女谢圣上隆恩。蒙皇恩浩荡，万事皆宜，多谢圣上抬爱关心。公公辛苦，还请吃盏茶再走。”

　　张公公将金叶子收下，微微福礼：“老奴仍要回宫复命去，三小姐这盏茶，倒容日后再吃了。”
　　宫里出来的，个个都是人精，张公公这虽是恭维之语，但意思却也明确。

　　圣上如今在意沈三小姐，日后三小姐会否成了宫里哪位贵人，那可说不好。这盏茶，是示好呢。
　　言语毕，张公公便拜别姜老夫人，又领着宫里跟来的几个宫人一道出了应松厅。

　　沈承文、沈功成自去相送，屋子里便只剩下一众女眷。
　　映冬疏夏满脸喜色，尤其是对着沈明婳，更是仿若扬眉吐气一般。

　　沈明嫣瞧着却面色平静，只是她心内早如惊涛骇浪。
　　两世里，那圣旨上都是沈明婳的名字，说明祁珩根本未曾关心过上宫擢选这件事，偏偏是这一世，她尚且什么都没做，那圣旨上的名字偏就变了。

　　难道这一世的一切，并非如同上次一样按部就班发生吗？
　　沈明嫣寻不到头绪，而这番变故所造成的影响，显然不止于此。

　　“好不要脸的人！自己是做姐姐的，倒连妹妹的东西也要抢！你们赵家好大的势力，手都伸进宫里去，连上京擢选的名单都能改！”
　　张公公等人才一走，沈明婳便将那上好的茶盏摔在地上，挂着两滴泪，却是骂得中气十足。

　　旁边小郑氏比着姿势拦着，实际却句句暗讽：“谁让咱们母女来这家里晚，便是我掏出心来对她，到底也换不来她一分的好。既你有这手段，又何愁选秀时去不了，何必抢你妹妹的呢？”

　　小郑氏的姐姐大郑氏，嫁给了沈明嫣的大伯，如今倒摆出一幅长嫂模样，拦着自己妹妹：“好不体面，有什么话也该关起门来我们自家人说，方才张公公还没走，倒人人甩开脸子，往后爷们在外头，没的叫人笑话！”

　　“我管什么笑话不笑话！”沈明婳推开小郑氏走到沈明嫣面前，“谁知她是从哪找的门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说我今日丢脸，他日她进了宫里，叫人把那些肮脏手段都抖出来，瞧瞧到底是谁给沈家丢人！”

　　“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四小姐知晓这么清楚，不如说来让我也听听。”沈明嫣看着沈明婳，淡淡开口。
　　沈明婳哪里想到沈明嫣如今有了回嘴的胆子。她从小嚣张跋扈惯了，莫说沈家，就是在镇国公府，也能与国公府的小姐平起平坐。

　　她登时提高了声音：“你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你自己知道！必是你偷偷去寻了赵家的，买通宫里的人，在这上头做文章，想着压我一头！”
　　“够了！”

　　老夫人姜氏的声音响起，整个应松厅内顿时静了下来。
　　大房的长子沈明晏将堂弟沈明景拦在身后，给祖母让出一条路去。

　　姜氏起身，从上首走了下来。
　　“上宫擢选，放在哪个府都是大事，你们是打算吵上一天，待外头传了风声，看了沈家的笑话，再停下来吗？”

　　小郑氏抹了一把并不太存在的眼泪：“老夫人，儿媳只是替婳儿委屈。婳儿自幼苦练琴棋书画，旁人玩耍，她跟着老师学习，上宫擢选时，又得了大长公主夸赞，她走到这一步，委实不易，如今圣旨上成了别人的名字，心里自然不平……”

　　“那是圣旨！”老夫人打断小郑氏的话，“圣旨是圣上的旨意，你说这些，是要质疑圣上吗？”
　　小郑氏神情微变。
　　老夫人可是有诰命在身，生的三个儿子又都孝顺，外头不说，沈府里还是说一不二的。

　　“母亲教训得是。”小郑氏垂下头去，她与女儿闹着一出，何尝不是试探老夫人？这府里沈明嫣一个孤女，靠的是什么？还不是老夫人的宠爱？
　　倘若今日老夫人不言语，小郑氏自有把握再寻人送沈明婳入宫。可如今老夫人显然是站在沈明嫣那头，若要走明路上换人，只怕不能。

　　大郑氏见自己妹妹触了霉头，又见老夫人似一心维护沈明嫣，便自己上前道：“母亲也消消气，如今圣旨下了，咱们府上的姑娘入选，到底是好事一桩。今日内阁的裴大人来与老爷下棋，正给了咱们说是什么南边来的好茶，我着人送些到母亲那里，母亲也尝尝。”

　　大郑氏一边说着，一边瞧向自己儿子沈明晏，沈明晏虽不问后宅的事，可到底年龄大了，身为兄长，哪能看不懂如今的形势？既有这个台阶，又是他母亲开的口，他自然道：“这倒是，裴大人一向爱茶，送来的茶也是极好的，祖母也尝尝。”

　　老夫人看了一眼小郑氏与沈明婳，又看向独自立在一旁的沈明嫣。
　　见沈明嫣垂首福礼，姜氏才道：“沈家的女儿，哪个不是从小就令人严加管教，你说是吧，大夫人？”

　　大郑氏一愣，心知老夫人这是点她呢，忙堆起满脸笑意：“母亲说得是，谁能进宫，都是喜事。”
　　祖母走了，沈明嫣自然也不愿在这应松厅里多站一会，便也跟着往外走去。

　　这一下屋里便剩下小郑氏与她一双儿女。
　　沈明景年纪尚小，不大懂这里头的事故，只知是吵架了，这会缩在一边站着，也不敢言语。

　　沈明婳见着沈明嫣出了门，到底没忍住，冷哼一声。
　　小郑氏走上前来，抚着女儿的后背：“婳儿，你也不必生气，横竖还有你外祖那头的人呢，如今只是圣旨下了，真要到入宫，还有些日子，总有机会转圜，到底还是让你去的。”

　　沈明婳看向自己母亲：“娘怎么不早些与父亲提，她那么大年岁，早该出嫁了，如何留到现在……”
　　小郑氏冷笑：“没了亲娘的人，又是不得疼爱的，哪里就有人看得上她？你放心，娘想办法。”

　　*

　　“小姐，瞧这天阴沉沉的，就要来雨了，怎么这个时候要入宫去？”映冬拿着斗篷急急跟着沈明嫣跑出来，一边走一边帮沈明嫣披上。
　　小姐自接了旨回来，便又是换衣裳，又是命人备车，说是要入宫。

　　可宫里并未宣旨，也不到擢选入宫的时候，好端端的这会跑去宫门前，那侍卫岂能放人？
　　沈明嫣却并未停下脚步。

　　她自然是知道今日有雨的，甚至雨还不小。
　　只是她又是必然要入宫去的。

　　前两世是因上宫擢选没有她的位置，她心急交还祁家的东西，需得自己想法子进宫见祁珩。
　　而这一世……

　　沈明嫣的脚步顿了一下，她不知道为什么圣旨上的名字忽然就变成了她的，她有很多问题，可她更想与那人撇清关系。
　　他既厌弃于她，她也不再抱有期望，那还他祁家的东西，换她不必再入宫去，从此天地两清，谁也不必再痛苦活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