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受复活之后》不熟8

15、真相

　　这个故事的最开始是宋远死后的第四年，但我们要把地点调转到远在他乡的英国伦敦。
　　晏文初又被约会对象发了好人卡，他郁闷不已，为难地踏进了很少涉足的酒吧，找到了后来变成朋友的戴维问是我太沉闷了吗？我不值得被爱吗？
　　“你很体贴，亲爱的，但是我们相处的时候，我感觉不到你喜欢我，你好像只是在完成什么任务。”戴维看着他远比实际年龄年轻得多的脸，心想难道呆子不容易显老。
　　“我没有……”晏文初想要争辩又说不出什么话。
　　“你真的有喜欢过什么人吗？想想那种感觉。”戴维抚摸着未婚夫送的戒指，眼神满是温柔。

　　于是晏文初又想起了宋远，其实他已经很久没想起过宋远了，久到他以为自己已经不在乎他了。
　　移民到英国后，晏文初的功课依然很优秀，博士毕业后就被应聘进了历史博物馆工作。晏文初从小就老实巴交，一本正经，从来不让人操心，但眼看着这么多年，身边连半个异性也没有，爹妈为此操碎了心，天天念叨着让他赶紧找个女朋友。
　　在英国文化的熏陶下，晏家父母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委婉地问儿子说你是不是喜欢男生啊？
　　晏文初回答说可能吧。
　　晏家父母接受了他出柜的事情，转而开始给他介绍男朋友。

　　第一个相亲对象是个混血的模特，在约定的咖啡馆里，对方看着他规整的西装和领带，开玩笑说：“你看着挺直男的啊。”
　　晏文初迟疑了一会，讲起了宋远的事情。
　　相亲对象只听了一会，就得出结论：你既然还爱他，为什么不回去找他？
　　晏文初告诉对方说，大三的时候他回去找过宋远，却在不远处看着宋远笑着扑进一个男人的怀里，于是他转身离开，把自己的心思永远埋藏了起来，过去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话，现在又何必再提呢。
　　自从之后，他们再无交集。

　　相亲又不是情感交流所，没有人想听晏文初干巴巴地讲他难以忘怀的初恋，所以后来他也不和人说了。
　　这就是晏文初此生唯一的爱情故事，没有告过白，没有牵过手，没有接过吻，那些电影里狗血复杂的桥段一个都没有。在那么多的回忆里，只有些零散又琐碎的日常单调地重复着，像流水账一样乏善可陈。
　　晏文初坐在泰晤士河的渡轮上，河流缓缓流动，但他的心似乎麻木了，像被蛀空了的朽木，许久不曾跳动一下。晏文初想也许他永远也遇不到下一个宋远了，他应该找个条件合适的人在一起又或者选择孤独终老。
　　那天晏文初下定决心回国去找宋远，也不知道宋远后来和那个男人怎么样了。

　　“我是宋远以前的朋友。”晏文初看着正值壮年却枯槁颓唐的男人，在他提起宋远的时候眼神才有了那么一丝光亮。
　　“和我说说他以前的事情吧。”许世德拿出一只烟，手都在哆嗦。
　　晏文初迟疑了一会，讲起他们小时候野营在山上走丢被吓得抱在一起痛哭流涕，讲起他们天文馆里守着失约了的流星雨，讲起他们最喜欢水族馆里那只叫小可爱的水母，还有宋远之前体育挺不错的，在校运会拿过好多次奖牌，后来做了手术就跑不了那么猛了。
　　许世德潸然泪下，仿佛那个曾经神采飞扬的宋远就站在了他的面前。他的表情满是落寞，最后他给了晏文初一个地址。

　　宋远的34岁既不是晏文初想象中的那样幸福美满，也没有像他担忧的那样痛苦迷茫，而是变成了一捧灰烬，只需要一个罐子就能装下，他的人生甚至还未过半就仓促结束了。
　　晏文初站在宋远的墓前久久不曾动弹，他想这不应该是故事最后的结局。
　　主系统就是在那个时候找上他的。

　　“你有很纯洁的灵魂，好像也有坚定的信念，我可以实现你的愿望，为此你需要付出惨烈的代价，我会拿走你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晏文初看着墓碑上宋远的遗照，和他记忆中的样子没有什么变化。
　　他给出了自己的选择：“好。”

　　晏文初就是这么变成一个系统的，在原本的世界被彻底抹除，没有名字，连编号都没有，也不再有灵魂，从此在无尽的轮回中漂泊。在数不尽的痛苦和折磨中，它分不清自己到底经历了多少个世界。

　　“你的愿望马上要实现了，真可惜你要彻底报废了。”主系统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酷，“我很久没有见过真的可以坚持下来的人了，作为我对你的嘉奖，你可以选一个世界和身份度过你最后的时间，然后你就会永远消失。”
　　系统凝视着夜空，月亮那么明亮，无数个世界里似乎都是同一轮月亮。它想宋远醒过来的时候是不是会很害怕，该有多么茫然无措。
　　“那就让我回去……陪在他的身边吧。”

　　系统等待着宋远在这具新的身体里醒来，明明他们相隔咫尺却像是有千沟万壑，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万水千山和数不尽的光阴，仿佛斗转星移，沧桑巨变。
　　在后来的那些日子里，一无所知的宋远无数次地好奇过系统为什么要一直轮回。
　　系统都没有回答，现在这个答案呼之欲出：“因为我要逆转时间的洪流，把一个死人复活。”

　　伦敦总是在下雨，晏祥和想着自己好像真的是年纪大了，连雨具都忘记带了，只好给老婆发消息让她过来接自己。
　　一路上两个年迈的老人说说笑笑，临近家门口的时候发现那里站着一个人，男人撑着伞望着房门，已经等待了许久。一时间他们有点疑惑，拿不准对方是来干什么的。
　　“这不是小远吗？这么多年没见了，怎么来这里了。”晏阿姨率先认出了宋远。
　　“赶紧进来坐，外面下雨，站着干嘛。”晏祥和也招呼着他往家里坐。
　　老两口都很开心，拿出东西热情地招呼着宋远，感概说：“你都长这么大了，小时候你总是来我们家玩，我们要是有孩子也该和你一样大了。”
　　“晏文初。”宋远的嘴唇嚅动，吐露了一个名字。
　　“你在说什么。”
　　“晏文初，他是你们的儿子。”宋远满怀希望地看着他们。
　　“你说什么胡话呢。”两个人都对他的话感到莫名其妙。
　　在他们迷茫的表情下，宋远失声痛哭：“晏文初，他是你们的孩子啊！你们怎么可以不记得他！你们为什么不记得他！”
　　但他们坚定地重复着同样残酷的答案：“我们没有孩子。”

　　许世德这次伤得很严重，留下了会陪伴他余生的后遗症，而且据说要是刀尖再深个一厘米他就真的见阎王爷了，但宋远一次没有出现过。许世德拖着残破的身体出院回到了家，他想宋远是真的不爱我了，他安慰自己说没关系，我爱他就够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比我更爱他。
　　许世德没有想过宋远居然会再次回到这里，几乎是声泪俱下，但宋远就像是看不见他，像个游魂一样脚步迟缓地走进了杂物间。

　　父母死后，宋远就把家里的房子卖了作为公司的启动资金，然后把A城的旧物都带了过来堆在了这里。
　　房间里面满是灰尘，宋远翻找着一个个纸箱，终于找到了里面一摞摞的照片，按时间顺序整整齐齐地叠放在一起：他第一次去游乐园的照片、第一次去野营的照片、幼儿园毕业照、小学毕业照、初中毕业照，高中毕业照，但在这些照片的某个角落应该属于另一个人的位置却空荡荡的。就连他的生日纪念照背后曾经有人一笔一画写下祝福的字迹都消失地无影无踪。

　　宋远抬起头来，看着不远处心神不宁地站着的许世德，开口说：“我在想我们以前的事情，那时候我是真的很爱你。在你和别人成天鬼混在一起的时候我爱你，在后来你连装都不想装，把我按在地板上打，骂我是贱/货的时候我也爱你。就连我治病的钱都掏不起，只好在医院等死的时候，我还是爱你。”
　　许世德不明白宋远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些话，提起过去的那些被他逃避的错事。
　　“你为什么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是因为你后悔了，你不应该后悔的。”
　　我也不应该后悔。

　　宋远看着他卑微怯懦的样子，居然笑了起来：“我最后一次见到晏文初的时候，是在高中的毕业典礼上，他对我说宋远你太喜欢为别人着想了，一定要对自己好一点，我答应了。可是我没有做到，是为了你，就为了你这种人。”
　　“最该死的人就是你，你为什么不去死！我也不应该活着。”宋远对着他说出了此生最恶毒的话。

　　“你说什么呢？小远，你不要想不开。”许世德完全搞不清状态，却对他的话不寒而栗。
　　“他用他的命换回了我的命。”宋远明白了自己得以复活的真相。

　　宋远死去的这四年，有那么多的人记得他、悼念他，比如说许世德，比如说安知意，所以在宋远复活之后那么短的时间里，所有人轻而易举地重新接纳了他，仿佛他从未离开过。
　　真正的死亡其实是遗忘。
　　当宋远拼尽全力地找遍了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却没有任何一个可以证明晏文初曾经存在过的证据。